《但他决定不忘记》李善刀

12、第 12 章

　　周末逢老太太的寿辰，李宅很多年都没这样聚齐喧闹过，这其乐融融虽流于表面，也是一桌子人十分努力才维护出的结果。吃完饭，佣人在厨厅清扫，可不敢妄论主人事。
　　李蔚然从里屋出来正好撞见吴妈，便问见没见李辛夷。吴妈只说看见新姑爷在二楼露台。他望窗外狂风大作，扶着栏杆上去。

　　“只有你在这？”
　　顾隽生眼前漆黑玻璃里赫然显出少年身影，他顺手把手机滑进衣兜，转身热络道：“蔚然。”
　　“你没跟我姐在一起啊，”李蔚然扬起下巴，眼珠上下睨他几下，“她人呢？”
　　顾隽生笑：“伯父找她谈心，应该在书房。”
　　“哦。”他双手抄在兜里，准备转身，“风蛮大的。你不进来？”
　　“还有些公事要处理。”
　　“那请便吧。”
　　李蔚然显然对他在瑟瑟风中强撑的笑容无动于衷，头发、裤脚、衣襟全被吹得倒飞，一张藏在半明半暗里的脸实在潦倒难看。转身离开。

　　最后是在一楼餐厅的水吧台找到李辛夷。她纤高孤冷的背影朝外，应是刚放下水杯，转头，二人迎面碰上。
　　她看到他的眼神有些诧异，今晚言不由衷地哄老太太已经费尽口脑，此时更是无话可说，看见了也当没看见。
　　“哎，我来找你的。”李蔚然叫住她。
　　她仍没舍得吭声，但在水吧台旁停下。
　　他从兜里拿出只礼盒放推到她跟前，眼睛并不看她，情愿又不情愿的别扭口吻：“你好像一直戴这个牌子的珠宝吧，我上回找你借钱，后来你没收，就还你这个。顺便，庆祝你订婚。你别说不要。”
　　李辛夷微微失神。打开看了眼旋即合上，“你糊弄小女孩？”

　　这俨然超出预期的反应让李蔚然如释重负，他反倒嬉皮笑脸，含含糊糊地挤出一个姐字，“你不就是小女孩吗？反正看了就算收了。省得老头天天跟我念叨。”
　　“这也是老头教你的？”
　　“哪啊，牌子是我跟吴妈打听的好吧。”
　　“在大学追女生别再买这么小的钻了。”

　　说完，她陡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从多起来的话露了馅。闻李蔚然哈哈笑声，轻飘飘地说“我可不追洋妞”，他学业不精，马上花钱去读美本。她断然没再回应。
　　空气安静几秒钟。
　　她冷淡地把礼盒推回去，“自己留着着玩吧。”马上就要走。
　　“哎，”李蔚然又一次叫住了她，唐突又急促。不知在替谁忧惶，像换了个人似的认真又郑重，“你真要结婚？——我以为你跟那个姓顾的只是寻开心。像在我们这种家庭长大，对婚姻的抵触情绪你应该不比我少吧。”
　　李辛夷神情稍滞，而脚步毫无停顿。

　　晚点，跟李京林知会完回家。顾隽生启动车子，她拉动安全带，勾销了先前在屋里的散漫，说：“我也不喜欢我爸这边的饭局……但这种场合，总不可避免，以后也不会少。”
　　他笑了笑，表示并不在意。
　　李辛夷嗯了一声，旁观他侧脸，灰色光线勾勒出他的轮廓不甚真切。不知何时开始，相对无话成为他们之间寻常的事。
　　汽车发动机启动发出了轻微嗡鸣，盖过手机的振动，她感到掌心震颤，抽回神，低头查看。
　　陈跃：「你是什么东西掉了？一直在忙，今天找过了，没发现车里有什么。」
　　她想了想，回复道：「是个小饰品而已，没找就到算了。」
　　他又说已经从值班室那拿到了伞，另外，去年合编的辑刊业已付梓，这几天注意查收。她拇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跃，四两拨千斤地回了两句，便倒翻屏幕，不再理会。车此时已经驶离李宅，窗外的城市开始变得密集拥挤。

　　李辛夷又幽幽看回自己身边人，突然提议不妨下个月的年假一起去旅行吧，芬兰或者瑞士，她想滑雪。就他们两个，备婚什么的琐事都先抛之脑后。
　　她含着笑，眼睛灿亮，声音雀跃。顾隽生把持方向盘，一时间恍如隔世，心脏重返青春般怦怦地跳动，他也笑着轻快附和说好啊。他们开始热烈地讨论去玩什么吃什么，好像回到刚在一起时话多得怎么讲也讲不完。他把她送到地库，四下寂静，久违地望向彼此。
　　他们开始接吻。车窗渐渐让暧昧的水雾黏着，完全沉浸的呼吸与低吟，她试图通过是否存在的爱欲来验证。顾隽生制止她低低潜下去的愈演愈烈的手。她一刹清醒，痴缠在一起的两人随即分为两处。
　　二人在车里冷静了片刻。
　　他正要开口解释，李辛夷拢顺肩上凌乱的头发，淡淡一笑道：“今天应酬都累了。回去吧，早点休息。晚安。”附身在他脸颊留下一枚sweet goodbye kiss，开门下车。

　　隔日，久未照面的庄希娅突然来访，因为新书创作，来找她借几本专业书。
　　李辛夷一边听她构思，一边从书柜里挑出未开封新书，《田野考古学》和《考古学研究指要》，“你先看这两本吧。”并提出质疑，“另外，写主角干考古，真有人看？”
　　“当然！现在很鼓励从传统文化取材，你再送我几本最近的杂志，我看看最近的古热点。”
　　庄希娅胸有成竹，虽请求地说，却已不客气地抽出本杂志，打开扉页，“唉？这个还有赠词啊，‘与贵所合编的交叉科学辑刊第一辑，望李辛夷女士惠存……陈跃。’”悠悠的尾音里，她小心翼翼地望向她。
　　这沓杂志自昨晚上从收发处拿回来再到码上书架，李辛夷就没翻开过。她拥有对自己情绪和生活节奏的完全掌控权，这段时间都如是，打交道都没所谓的，何况至于听见他名字就要皱一下眉眼，她抽出来多余重复的几本，淡淡的：“有用的话你拿走吧。”
　　“好好好，多谢多谢多谢。”庄希娅不再自讨没趣了。

　　晚上两人吃饭购物后各自回家。购物袋林林总总躺在地板上，李辛夷坐在玄关矮柜边。收到庄希娅消息：「我已经到家，谢谢大美女倾情赞助，敬请期待我新作哈。」
　　她想问她在刚才试鞋时有没有注意到门外一闪而过的侧影。犹豫片刻，回：「写归写，警告你别拿我当素材」loopy威胁的表情。
　　庄希娅：「宝宝你怎么这么想捏？我有分寸，你放心好伐」又说灵光乍现，要动笔去了，匆匆忙忙道了晚安。

　　只剩她一个人咂摸，晚上不似白天时时都人间清醒理性至上，越想越是无法自拔。刚才专柜门外那个侧影真的极似蒋柔。在李宅她们都会彼此避开不见面。沪城这么大，会这么巧？沪城那么大，那年她拉着张令溪去商场吃DQ而已，都能撞破李京林陪她跟她儿子，偏偏就这么巧。
　　一定是命运垂怜不忍她被欺骗隐瞒之中，才主动露出这样拙劣的马脚。
　　从那往后，世界剧变，无止尽的挣拗，指责，辱骂，彼此伤害，直至两败俱伤。
　　……
　　到了不杀死情绪就会被情绪杀死的死地，只好自动选择与曾经那个情感充沛的自己隔离，即使麻木不仁，总好过直面被千夫所指的万箭穿心的痛苦。
　　还以为早忘了。
　　事实上结了痂的伤疤藏在衣服下面而已，不掀开就可以当做不存在。可是遇到重复的雨季伤口它仍会那样真实、猛烈、不遗余力地撕扯疼痛，向她证明那里曾有有过一份差点将她完全打倒的存在。

　　不知呆了多久，客厅的机械钟转钟。情绪稳定。
　　李辛夷开始一件件收纳衣物，也收拾自己心情。衣服鞋帽全部归类，最后剩下墙边最后一份，是昨天从收发室跟杂志一起拿回来的顾隽生落在婚纱店的衣服。她顺手拆开了，一股尚未散去的甜腻果香扑鼻而来。
　　熟悉的她讨厌的味道。又扯开衣服前前后后查看。那天，他见她时穿的不是这件。
　　她一瞬愣住，像被击中。不敢轻易回答自己的疑问，只感到许多细若游丝的线索在大脑里相互勾结，渐渐形成一张处心积虑的网。李辛夷拿出手机，上方弹出无关的微信消息通通让她眼睛自动屏蔽了。急急忙忙点开通讯录，停在“顾隽生”的页面，拇指在刺眼的光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她站起来，一把抓起车钥匙，转身下楼。

　　从沪城到南京三百公里夜奔，天幕从藏青慢慢吐出鹅黄，完全蚕食了黑暗的日光唤回李辛夷的理性和镇定。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应该仗着正派女朋友的身份上楼奇袭，面临两种结果：大闹或者扑空一场，还是打道回府，徐徐图之。
　　这时辆车牌熟悉的奔驰驶出地库。车里他一个人。慢慢远去。

　　她深深呼了口气，拨通电话，心脏节拍跟着听筒里的嘟嘟声，“喂？”
　　他出乎意料：“喂，辛夷。怎么一早上给我打电话。”
　　她道：“昨天我跟庄希娅出去玩了，她给我推荐了她上次去瑞士的酒店。我想跟你商量啊。”
　　像是松了口气，他笑：“这么急。要是急着嫁给我多好……中午好吗？我现在开车，早上有个会。”
　　她笑：“好啊。我等你。”

　　电话挂断了，她静静又在车里坐了会儿，果断从收纳盒里翻出备用钥匙，乘电梯上楼，看到他家门外纤尘不染，还换了新的入户地毯。李辛夷太阳穴突突地跳动，既然已经癫狂地站在离真相咫尺的距离，昨天整晚也够她做好了面对最坏可能性的心理准备。
　　锁匙插.入了锁口，轻轻地，她旋开这扇门。
　　玄关鞋架上一双粉红色的帆布鞋，钥匙扣随意地丢在玄关柜上。再往里看去，茶几上的杯子、书，没看见人。

　　“你怎么回来啦，有什么东西忘带了吗？”

　　屋里传来一个她从来不会发出的女人体贴温柔的声音，嗒嗒、嗒嗒，拖鞋踩在木地板上，越来越近。

　　所以……是真的？
　　下意识的肢体行动先于她一片空白的情绪，李辛夷夺门而逃。躲进电梯，只感到电子显示屏上的数字天旋地转。待撑着金属扶手出去，踉跄走到自己车旁边，已经没有力气去开门，浑身从心到神、由内而外都让冰水浇透。
　　这时电话铃声鬼魅一般又响。
　　这么快啊。是打算直接认罪还是垂死诡辩？
　　李辛夷接了，却在恍惚神智中隐约看到“陈跃”二字，来不及去挂断，“哕”的一声，她扶着车门，生理上的恶心无法控制，呕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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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先一视同仁地哕一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