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门前是非多》釉霜

24、归来

　　室内一如所见，熟悉的白檀香和沉香味熏过的味道，半阖的窗棂前，有院子的一株橙红的凌霄花窜在窗台上，鲜艳的让人晃眼。
　　而肥厚的绿叶车遮挡住窗棂的下部分，让屋内的光线不是那么明亮，有了些神秘森冷的况味。

　　雕花的黑檀木床上，浅灰的幔帐里，一袭白衣的人，脸色浅浅，病容初现。
　　庆鸿正在给他掖被角，见她进来，把矮榻前的软底布鞋摆好，便虾腰欲退。
　　夏青棠着急中喊了声，“庆鸿，药来了。”
　　秦渭墨微抬眼皮，右手无力地招，嗫嚅中，最终没开腔。
　　猴儿精的庆鸿哪里不懂门外夏长江的意思，他拔腿往外奔，“劳烦夏姑娘，我还有其他事要去做。”
　　夏青棠一琢磨，也是，突然遇到杀手，还不知侍卫们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他离开，好像也是情有可原。
　　可，这院里的其他人呢？夏小妹到哪去了？
　　难道给主子喂药，不也是他们所有人的工作吗？
　　怎地轮得上她来？
　　正在踌躇间，夏小妹好像听见她的腹诽，手里端着另一个托盘进来。
　　“哟，还没吃药呢，这可是何大夫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了，夏姑娘，赶紧喂药吧，吃了药，我才能给主子在其他伤口敷上这个，要不，还是夏姑娘来？我都饿晕了，还没吃饭呢。”
　　三个黑乎乎的敷料上，不知沾了什么，黏糊糊，油腻腻的，还散发出一种酸腐的怪味。

　　秦渭墨等了良久，见夏青棠还在犹豫，他明白，她在努力避嫌。
　　“给我吧，那敷料，也不劳烦你，去让夏长江进来。也不知他老胳膊老眼的，瞧不瞧得清楚。出门在外，下人们做事都打折扣，还是我这当主子的过错啊······”
　　很少见他说上这么多，夏青棠怔楞后明白，这话旁敲侧击，她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被架住，咬牙上前。
　　总不可能让一个当主子的病人，自己给自己上药，岂不是太凄凉了些？

　　秦渭墨斜乜她一眼，见她已经上前，心里多少舒坦了些，爽利地端起白瓷碗，喉结在滚动中，一碗汤药见了底。
　　夏青棠避开视线，把饴糖拿了颗，准备送到他手上。
　　哪知刚伸出手，拿碗的人，脖颈伸过来，直接用嘴，将她手里的糖给舔了去。
　　温热的舌头，在手指尖轻轻卷起，鼻腔里透过来一丝细细的风，吹得夏青棠的那只手，顿时起了一层寒栗子。
　　她想忍住，可在接过碗的手腕猛地往身后缩。
　　她对三公子，骤然间有些害怕。

　　秦渭墨只当没瞧见，用帕子把嘴角擦了擦，眼神转向另一个托盘的三张膏药，“怎么贴？往哪儿贴？”
　　“我···我···不知道。”
　　“差人去问问，顺便给我做点南瓜粥来，我想吃。”
　　不容置疑的口吻，夏青棠知道，他生气了。
　　至于是因为底下人做事不尽心，还是对她的不情愿，有些愠恼，她没空去揣摩。

　　回到自家院子熬粥的时候，因为走神，她差点打碎最好的那个瓷碗。
　　等到她熬好粥端来时，那三个膏药已经贴在他脖颈和肩膀上。
　　正露在外面，被夏长江举起的蜡烛慢慢烘烤。
　　吓得夏青棠的托盘，险些落地。

　　“放下吧，有劳你了。”　冷冷地，毫无活力的。
　　夏青棠轻轻放下，如释重负，悄悄退出。
　　身后，夏长江的一声长叹，淹没在她离去的脚步声里。

　　秦渭墨知道，夏长江这是在替他着急，可夏青棠就像个乌龟，如果不拿出最大的真心出来，她不会从壳子里钻出来。
　　尤其在四弟出了那档让她失望的事之后。
　　她把自己裹得更严实。
　　现在，只希望她哥哥回来后，能够稍稍扭转一些。
　　稍稍平稳的心绪，骤然间又有些焦躁。
　　这不是平常的他，他暗暗提醒自己：要努力保持冷静睿智，心思缜密。
　　不能被她牵着情绪走。
　　回忆起第一次被她救助的场景，秦渭墨重重扶额，也许，这也是上天给与的缘分吧，虽然有点莫名其妙。
　　~
　　何家老夫妻，成为秦渭墨的说客，不需要多下功夫。
　　本来，何向贤是三殿下的府医，何家夫妻自然是向着三殿下的。
　　可良心上，何家夫妻对于夏青棠，充满了矛盾：一来希望她能和三殿下好，作为老乡，何家也会沾点光。
　　二来，站在公正良心的角度，何家二老又不希望从小看着长大的她，被三殿下看中，他们明白：夏青棠的身份，即便再多宠爱，也只是妾室，或者一个侧妃。
　　在京城，在皇家，被关在那高墙大户中，也不一定有在外面更幸福自在。
　　夏青棠显然更适合在外面讨生活。
　　可三殿下的主意，已经从夏长江那知道的不少，作为下属家属，怎能忤逆主子的意思呢？
　　矛盾，都是矛盾······
　　起先还劝她远离的何大娘，现在也只能闭紧嘴巴。
　　交给时间和老天爷，也许是最好。

　　~
　　九月初的某天辰时。
　　夏青松全须全尾，风尘仆仆回来了。
　　夏青棠前几日听夏伯说起，她便已经做好全面准备。
　　哥哥的屋子，里外细致打扫一遍，还去集镇买了菜，上一回去县城，还买了好多大概哥哥需要用到的东西备着。
　　不管用不用得着，都是她这妹妹的一片心意。
　　喜滋滋的心情，让她这几日睡觉都像翻烙饼似的，很不安生。
　　一种如浮萍飘荡的感觉，总算在得知哥哥回来的消息后，得到注脚。
　　自己总算是真正有家有亲人的人了。

　　夏青松下马后，直接将守在院子外的妹妹高高举起，还像以前那样，绕弯地地看她憨笑。
　　两人笑着笑着，便开始抱头痛哭。
　　等到哭完了，两人相携在堂前跪下，给上首的父母亲排位磕头上香。
　　在余烟缭绕中，两人在一起，喁喁地讲述彼此这些年的经历和坎坷。

　　夏青松长得高壮，比起瘦削的妹妹，整整高出一个半脑袋，两人站在一起，就像是一棵大树下，附生长的一个侧枝。
　　夏青棠在乡下镇子，除了不靠谱的陈家父女给她带来的磋磨之外，便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她也并不想多说。
　　而夏青松除了不断重复：我在军营还好，还当了百户，其他都是按照规矩行事，没什么好说的。
　　寡言是一方面，夏青松更担心的是，害怕妹妹从他的话里听出些端倪，还要为他担忧。
　　从起了回来的心思开始，他便知道：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一切都需听命行事。
　　可尽管这般身不由己，他还是想回来，当好妹妹的守护神。
　　至于其他的，都好像没那么重要。

　　毕竟是军营出来的，夏青松严肃规正，即便站着说话，都是笔直笔直的，虚搂住妹妹的肩，都是那么僵硬。
　　兄妹俩闲话扯完，夏青棠将在县城特意买的两套衣裳给了他，青灰色和豆沙红。
　　当时的她没想那么多，店家说这两个颜色的，即便长得黑，穿起来也好看。
　　可现在把衣裳拿在手上，她微微怔住：这不就是秦家兄弟俩，在她眼中的印象吗？
　　清冷寡言的三公子，热情狂放的四公子。

　　“想什么呢？是有什么为难事吗？”夏青松在院子里和何大夫一家说完话，久不见妹妹出来，他便想到自己接到的暗令。
　　沉浸在相逢的喜悦中，自己居然忘了大事。
　　“哥，你沐浴后换身衣裳，我带你去谢三公子。”
　　“省得。应该的。”拿上衣裳，转身进了卧房的后间。

　　妹妹为这个家，将这处本是荒草横蔓的屋子，捣鼓成现在这样温馨开阔的新屋子，用了多少心，他是看的出来的。
　　有些该让他知道的事，自会有人在之前便告诉他。
　　想到此，一股浓浓的担忧，让他在浴桶里都如坐针毡。

　　拾掇完毕，夏青松出来。
　　黝黑的脸上，夏青棠发现了几个先前没注意的伤疤，有在眉头的，有在脖颈的，甚至有一处一尺多长的，从左耳划到左脸颊。
　　这还是她能瞧见的地方。
　　身上，估计只多不少。
　　她把哥哥的交领给扥平，苦涩笑，“这些年，哥哥受苦了。”语音哽咽，珠泪瞬间滚下。
　　“打仗岂有不受伤的？妹妹且莫要这样。”
　　夏青松拂开她的手指尖，把心中那些惆怅收起，“走吧，三殿下还等着呢。”

　　兄妹俩，并肩而行。
　　途中，并没说上一句话。
　　夏青棠不知该怎么哥哥介绍，而夏青松是想着其他的心思，顾不上和妹妹说些什么。

　　~
　　秦渭墨在书房，正襟危坐。
　　眼神习惯性瞥过那株墙角的桂花树，又多了些新叶，有些性急的黄色花瓣，已经从树枝中钻了出来，肆意挥洒香味。
　　中秋节前，便要到安泰的新宅子落地安置。
　　这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对于其他，他一点都不担心，唯一的不确定，是夏青棠。
　　他没真正和她较量过，不知她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做出那么多铺垫，他不想她带着怨恨和无奈去。
　　可琢磨着前几日夏嬷嬷和她聊天打听回来的话，她确实有想去其他地方发展的意思。
　　这个平安镇，能够给与她的，还是太少。
　　······
　　“主子，夏百户来了。”温声细语中，夏长江弓腰示意，同时朝书房外站立的人瞧了眼。
　　心里，已经是乐得跟那烟花儿似的，炸的他心窝子一阵阵的亮堂。
　　夏青松的长相，夏长江有些眼熟，和妹妹私下商聊过，觉得还是要好好问一问。

　　夏家姐妹进来，躬身跪地，规矩行大礼。
　　等到礼节完毕，夏青棠先行退出。
　　在廊下被夏家兄妹拉住。
　　“你家哥哥长得和我大哥很像，我想问你，老家是哪里的？”
　　夏青棠诧然，不知他们问他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当下便道，“我爹爹老家···我不记得，这要问我哥哥才知。”
　　夏家兄妹显然对于这个答案很是在意，夏青棠不明就里，她要先回家去，好好给哥哥做一顿家常饭菜，顺便叫上何家老夫妻和齐月两口子。
　　匆忙告退后，她便回了自己家院子。

　　~
　　夏青松和秦渭墨在书房里，谈了些东疆边地的能够往外说的闲言碎语后，秦渭墨最终还是绕回正题。
　　问起他以后的打算。
　　夏青松正就梯下楼，恭敬严肃道：“臣愿听命如三殿下，必当殚精竭力，死而后已。”
　　秦渭墨等的就是这句话，微微颔首后，便让他退下。

　　夏青松穿了青灰色的那件衣袍出来，夏家兄妹急吼吼地带他去他们屋内询问。
　　作为哥哥，家族的事，知道的多些，也是情理之中。
　　果真，得知夏青松他爹祖籍是廉州之后，夏小妹难掩激动，问起祖屋的具体情景。
　　“父亲说家宅前有棵榕树，树须子长的可以垂到地上来，一家人围着树前二弟做的木椅子和木桌子，围着一起吃饭喝茶和聊天，那段日子虽然短暂，却是最有记忆的一段时光。”
　　“记不记得你父亲有没有说那桌子板凳用的是什么木材？”
　　对于这么细致的问题，加上年岁久远，夏青松一时之间怔楞原地，答不上来。
　　见那兄妹俩殷切期盼的模样，他有不好意思说不记得。

　　抠抠后脑勺，挖空心思回忆，“我父亲说是一种有香味的木料，只有老家后山上有，是二叔，砍扛回来，亲自做的，二叔心灵手巧，木工活更是不在话下。那桌凳边沿子，还被他雕了福禄寿三神仙。······”
　　“大哥！······呜呜····”还没等他说完，夏小妹已经开始捂脸哭泣。手帕子瞬间泅湿一片。
　　夏青松不明就里，瞧着眼眶微红的夏长江，不知该说什么。

　　“我这手艺，好多年都没做了，进宫后一门心思伺候主子爷们，早就荒废了···唉···”抬起手，望着白胖无茧的掌心，夏长江嘴唇颤抖。
　　到了这会子，夏青松终于明白怎么回事。
　　“您们二老···？”
　　“对，你父亲就是我们的大哥。”

　　夏青松惊愕不已，当即噗通一声跪下，哽咽叫了声，“二叔，小姑。”
　　三人再次抱头大哭。
　　等到夏青棠听闻后赶过来时，又是一通亲切抱哭。

　　整个周家院子，瞬间沸腾了。
　　独独只有秦渭墨，却没了一丝笑意。
　　这掺和上这么多亲人，夏青棠，还能顺利成为他的人吗？
　　他忽然没了底。

作者有话说

　　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