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算》邹邹

3、第 3 章

　　我什么也没告诉警察。
　　我租的房子离单位很近，方便我早出晚归，我把藏在垃圾车里的旧手机拿出来，反复再查看着孟凡和李威在去年的聊天记录。
　　老刘警察应该还没有查到一个秘密，因为李威的身份证很多，而他根本不像是农村人，但实际上李威、孟凡我们都是老乡，按孟凡的手机微信记录，去年他们商量过生意。
　　孟凡：【偷车撞人？我想想。当面谈吧。我正要找你，村里人说你发财了有新门路，原来是这个？】
　　李威：【对。可以拿保险金。】
　　孟凡：【那我至少得10万，我想和范铃复婚。我要有笔钱给小远，她才会愿意。】
　　我想，李威早就计划好了，杀了宋小平之后就杀孟凡。
　　但我从没告诉他，孟凡有心梗病。
　　从没有。
　　因为我也不知道。
　　我回到家，看着紧闭的里屋，心里突然有了害怕：是小远告诉了李威吗？
　　小远，非常恨他爸爸。
　　好在，小远一切如常，而警察的查案没有进展，李威在两件人命案里并没有作案时间。
　　手机响起，保险公司的理赔员终于和我联系，启动理赔程序，要求我提供孟凡的资料。
　　我想，宋小亚的那一份，李威也快要拿到了。
　　“这两份，我全要。”
　　我提出要求时，李威在出租房里，我把排骨萝卜汤端上来，等小远吃完回了屋，我和李威直接商量，我要宋小亚和孟凡的两份保险金，现在就算在老家十八线小镇上买一套电梯房，也要30万。
　　李威用手机计算机在算帐，看我一眼：“你也不想想，我们自己怎么养老。你还能干几年？”
　　他从提包里拿出了一叠病历，我看到，是打印出来的手机照片？
　　上面是孟凡的病历。没有任何隐瞒的疾病，保险公司需要这份资料。因为孟凡的保险是医疗附加人寿意外保险。
　　我想，孟凡有心梗这究竟是谁告诉他的？
　　难道还有一个凶手？
　　“拿去吧，小远有这个，就能拿到孟凡的保险金。”他笑着，似乎很像一位负责任的亲生父亲，“我知道你想给小远买房？足够了。”
　　“没有用。”我看他，“孟凡不是意外病故。我担心保险公司查出来。”
　　“你胡说什么……”
　　“你杀了他。”
　　李威一耳光甩在了我脸上。
　　咣的一声，里屋门拉开了，小远愤怒地站在门口，怒瞪李威。
　　李威狰狞瞪着我，指着小远：“你不为他想想？他亲生父亲是杀人犯，对他有好处——？”
　　我想，你还不配。
　　孟凡虽然垃圾，但是和我打了结婚证，我才生了小远。
　　我为什么贱到为一个欠我父亲工资、让我父亲摔死的仇人家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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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威和我吵了一架，好几天不见人影。我不在乎，我特意换了班在家里等着一个来客。
　　我让小远去网吧玩。小远不肯，他愤怒看着我：“妈！”
　　“是为了工作。”我简单的说，我当然不是又找了一个男人来同居。
　　小远不肯相信，我们僵持着，最后我退让了，我让小远在里屋锁上门。
　　有人叩门，声音不轻不重。
　　我开门，热情招呼着，这一次来的是黄莉。她拖着行李箱，进门时带着感激的笑，经过那回被警察询问，她被主管找了个理由辞退了。我让她过来这边应聘试试。
　　“你认得李威吧。”
　　她刚喝上半杯热茶，一听我问这话，微黄的脸色微变。我早就发现了，李威来和我同居之后，黄莉就避开我，背地里还和工友排挤我。
　　“为了什么？”
　　“范铃，我可不是和你过不去，但那人……那不是个好东西。”黄莉绞了绞手，她眉目清晰，帽子边缘有几丝白发，还是会有中年男人和她搭讪，她年纪比我大10岁，去年也找了个男人同居，这男人住她的、吃她的，我劝过一句，她说老伴儿互相照顾，生老病死的时候有个人帮把手就足够了。我想，平常都不肯辛苦赚钱的男人，到你病的时候只会卷你的钱走人。
　　但就她，居然还觉得我眼瞎，总应该有原因。
　　黄莉打开手机，递给了我，我万万没料到，她竟然拍过一段李威在三年前的视频。
　　我一眼就认出了李威的父亲。
　　我死也不会忘记这个人，没有这个人，我爸不会死，我妈不会离家出走。
　　我沉默看完了视频。
　　小远早就去网吧玩游戏了，我留着黄莉在家里包饺子，这回帮了黄莉这一把，真是太值了。
　　我把视频传送在自己手机里，删掉了她手机上的视频，黄莉没什么异议，她在B市人生地不熟，我帮她介绍工作，又帮着找地方租房，她觉得用一段视频来提醒我李威不是个好人。这完全划算。
　　这是一段医闹。当然，黄莉并不觉得医闹有问题。她是觉得李威不孝给亲老子送假酒。
　　手机闪了闪，在外出差的李威发了个短信给我，让我注意身体不要太辛苦。以前吵架后他没有这样好说话，我察觉到有些不一样了。我想是因为宋小亚死了。
　　他应该是觉得，年纪大了，老婆不在了，我和他从此可以生老病死互相做个伴，搭把手了。
　　我不敢指望他。
　　更何况小远不是他的儿子。
　　下工后，我在漆黑的床帐里反复地看着这一段视频，雪白的医院，病床，电梯，晃动的脸，不同口音的争吵声。这是李威父亲病死后后，李威带着几个村人去医院闹事要钱的视频。
　　视频里，医生一再和他解释，他父亲的猝死可能不是遗传式心梗病，也不是医疗事故，是化学制剂污染导致的。
　　他父亲在医院里还偷喝了假白酒。这才导致猝死。
　　我看到假酒片段的时候，就知道，这假酒一定是李威买的。居然是一瓶江小白。
　　于是，我想，李父想必同样有一份保险。
　　原来李威杀的第一个人，是他父亲。
　　我把手机压在了被子上，听到黑暗里我的心在跳，我以为我的心早已经苍老而麻木了，我无声地笑，我想我明白原因。
　　李威的妈喝百草枯自杀了，因为在他爸坐牢后，他妈才发现他爸在外面有两个小三，都带了私子生来抢家产。
　　李威一无所有。
　　我想，多亏我妈妈只是离家出走了。我是恨她，但我希望她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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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视频给他看，他的脸色变了。
　　“银行密码告诉我。”我盯着他。
　　“不可能。”
　　“否则我报警。”我平静。
　　“……你以为你能脱身？”李威盯着我，我听他牙齿的挤压声。
　　“我没杀人，当然不关我的事。”
　　李威眼里突然露出了古怪的笑。
　　“你脱不了身……”他悄悄说着，“我做事前，都会找好替死鬼。”
　　我心里一跳，困惑地看着他。
　　李威确实是这样的人，他读书时顽皮捣蛋，都会推到别人身上。
　　咣的一声，门被撞开了：“举起手来——”
　　“蹲下！”
　　“蹲下！”
　　警察来了。
　　我突然察觉，警察的枪口对着我。
　　他们怀疑的是我吗？
　　老刘在里屋里找出了一件灰色连帽卫衣，上面有刀痕和血迹。和以前黄莉房间水盆里泡着的衣服一模一样，
　　小远惊呆了，我在震惊意外后，看向了李威。
　　是的，我被李威彻底利用了。他早就发现我准备了两件一模一样的旧卫衣，他也准备了一件替换了我身上的那一件。
　　现在警察发现的这件卫生，血迹是我的，上面也有孟凡的指纹吧？我不会连累小远。但我大意了。
　　李威的眼神里带着森然的笑。
　　他早就计划好了。
　　他眼中的笑，就像是在A市大年二十九前出差刚回来，他站在楼下的路灯阴影里，抬着头，在雨丝里看着我。
　　我想，他的眼神是在说——这个愚蠢的替死鬼。
　　但多亏，事情拖了整整一个月，我现在也弄清了他的秘密。
　　他为什么能一个接一个地杀人。
　　却从没有被发现。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我抿紧了唇，克制着战栗，看向老刘警察：“警察同志，我不太舒服……”
　　“什么？”老刘皱眉。
　　“我……也许有心梗。我……我刚才喝了点酒……”我没有说谎，我抓着胸口倒了下去。
　　“妈——！”小远惨叫着。

　　++

　　十天后的深夜，我躺在医院病床上半睡半醒，床边吊着点滴。
　　我没有进公安局。
　　走廊上有推车的滑动声，值班护士的说话声，深夜无人，我让小远回去休息了。黄莉没有出现，我想她现在应该知道是我故意偷她的衣服，害她丢了上一份工作。
　　同病房的人都睡着后，我看着透明的吊管，一滴，又是一滴，我很久没有这样休息了。
　　但这时，我也许看错了，居然看到宋小亚走进来了。
　　她穿着蓝色羽绒服，红色大围巾，是那一天她被孟凡撞死的样子，我希望自己马上晕过去，但我只能牙齿颤抖着，恐惧地看着她。我知道她死了。是真的死了。
　　“不是我……”我挣扎着，我想起来了，这也许是梦，我在内疚吗？我大叫着，“你别过来。”
　　“……替我报仇。”
　　“不是我。”
　　“替我报仇……”
　　“不是我。”我喊着，“是李威，是李威——”
　　她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惊醒了。四面阳光入眼，是医院早上的巡房时间，病房里人影很多，实习医生给我做着检查 。我能听到主治医生和老刘在门外低声说着：
　　“和被害人孟凡一样的症状。我问了她，她和孟凡是同村。我推测一样是因为村外的化工厂污染水源导致了心梗病。这种病喝了劣制假白酒，确实容易发作。我们这几个市的建筑工人平常喝的江小白都是假酒。可能因为便宜……”
　　我其实一直喝真酒。我分辨得出好坏。但我带回的那瓶酒是假酒。
　　酒里面有了一点百草枯。但分量很小根本不算什么。
　　“为什么放药。”警察同志在询问笔录。
　　“我没放。”我实话实说，“酒是小远爸爸以前给我带来的。我为了省着点就两瓶酒互相匀了。可能以前装过农药，他没洗干净就装了酒。”
　　其实我吃出来了。而B市这几天，小远看到了保险理赔时交上去的孟凡的病历，终于告诉我：【妈，他对我说，他最近心血管有病，他要是再来打你，我打算在酒里放点百草枯给他。我听李叔打电话和别人说这样容易心梗。但我只是打算……】
　　小远的脾气不像孟凡。更像我。
　　他干不出来。
　　我当时在车站接孟凡，下意识地害怕这酒是小远给孟凡的，我才抢走拿回来。
　　警察又问：“你和孟凡在车站发生冲突的过程。”
　　“他……”
　　我如实陈述着，我在想，李威和宋小亚的儿子叫什么来着？
　　我记得是叫球球。
　　还没发现他的尸体吗？
　　我把尸体放进垃圾车的。毕竟他只有三岁。
　　我被询问了三次，警察反复询问了我和孟凡在车站争吵的过程，又让医生验了我的刀伤，但没有人知道我让小远站在了车站广场上。我绝不会说出来。也没有人知道，我曾经指着小远对孟凡说：“你看小远像谁？”
　　其实孟凡和李威，是远房姑表亲戚。小远背影像李威很正常 。
　　如果孟凡疑心不那么重，如果他相信我、也不打我，就不会死。
　　我就是因为要报复他猜疑我，打我，我才和李威一夜情。而也是那一晚，我看到了李威的手机，看到了他和别人聊天做保险金诈骗生意。我就想到了李家欠我爸爸的2万块钱工资。
　　但杀人的不是我。
　　是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