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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56. ...

  •   大学时代是顾雨人生中,一段小有幸运的时光。

      她从把她困住的大山中逃了出来,高考后的假期冗长,一个假期昼夜不分的打工生活凑齐了学费和生活费,开学那天,相比周围人因为搬运行李,由欣喜逐渐转为疲倦的眼眸,她仿佛踏入自由丛林的小鹿。

      大学中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新鲜,未知的恐惧被面对新事物时候的欣喜淹没,她好奇地看着热闹的人群,有些懵然地接过社团学姐递上的宣传海报——那海报是社团成员手工绘制的,顾雨的手心沁着一层薄汗,青蓝色的染料染上了她的指腹。

      她望着自己的指腹,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已经远离了那座山。

      飞出了那座山,是不是意味着自由。

      大学三年的顾雨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肯定的——虽然她不善于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自己的爱好与优势,她也对此无所知,但她擅长学习,擅长考试。
      所以她从未挂过科,成绩三年都是班里的第一名,因而也不至于在班内查无此人。

      她没有加入学生会,但加入了开学时给她递宣传海报的社团,那是学校的戏剧社。

      顾雨意外地发现了自己的才能——自己似乎对写东西有些一点就通的天赋。

      大学最后一年,以她创作的剧本《飞鸟》杀进了全国高校大学生戏剧节的决赛舞台,尽管不是冠军,止步了八强。
      顾雨幻想过自己会因为那次比赛被人看到,成为电视剧片尾名单上的编剧中的一员,但这终究只是幻想。
      比赛结束三个月,她因为实习精疲力尽的时候,得知那场曾经给予过她美好幻想的比赛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主办方是宠物用品开发商,评委来自各行各业,当初官宣的评委名单不过挂名。

      于是,飞鸟飞离了远山,飞入了另一座山。
      一座由钢筋丛林铸就的山,顾雨悲哀却也无可奈何地发现,自己是其中最不起眼的存在,自己的翅膀在这座丛林中是那样地无力。

      顾雨毕业后找工作的过程并不顺利,与姐姐通话时,她也开玩笑一样说,要不不找了,回家算了,回家还有两亩薄田给自己种着,总好过两手空空,无所事事。
      姐姐沉默良久,直到电话那边外甥女的一声啼哭响起,姐姐才开口,姐姐的声音不大,但并没有被孩子的哭声淹没,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传入顾雨的耳中:
      “那点地儿不是你当初在山里走了三天三夜要的归宿,”外甥女似乎是被一个人抱走了,哭声渐渐远去,姐姐的声音逐渐干净,那是顾雨最熟悉的声音,是她不算坚硬的铠甲之下唯一柔软的角落。

      顾雨忍着眼泪,呼吸也放慢,不想让姐姐察觉到她的情绪。
      姐姐是在和她讲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好不容易走了,走的这样远,走到了我见一面都要提前两天做准备的地方,别回来了。这不是你念书十几年要的结果。”
      “困难是暂时的,”姐姐说,“都会过去的。如果实在想回来,就回来,我给你兜底。”

      那天之后,顾雨彻底打消了回家种地的念头。
      或许是因为人活着总要有一些脱离精神、仅仅与现实物质相关的东西支撑着,支撑顾雨的是姐姐。
      她出生之后,因为性别不是父亲所期望的,父亲想要把她摔死,母亲在床榻上无力挣扎,是当时五岁的姐姐死死护着她;
      为了能让她上学,姐姐烧掉了初中录取书,十三岁的年纪,早早扛起了挣钱的责任。

      顾雨打心里不觉得这是姐姐应该做的。她想要挣钱,想要很多很多钱,想要在这片丛林中扎根,想要把姐姐接过来。
      这或许是姐姐曾经想象过的人生。
      顾雨记得姐姐还上学的时候成绩顶好,全班二十个人,姐姐是为数不多的女孩子之一,是唯一的第一名。
      姐姐如果没有放弃学业,姐姐如果能参加高考,成绩一定比她好。
      顾雨在大学的许多女孩子身上,无数次想到了如果没有放弃学业的姐姐——成绩优异,情商极高。
      如果是姐姐,找工作大概并不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

      可惜没有如果。
      姐姐不会成为大学里的“姐姐”,姐姐是被困在山中的白鸟,翅膀被生存困住,被有限的知识困住,被想要飞却飞不起来的归训教化困住,她走不了。
      她脾气火辣,她成为了影视剧中为人不喜的中年妇女。
      这是她十三岁就出去打工养家造就的必然结果。

      姐姐做过的最叛逆的事,一件是护住顾雨上高中,另一件是顶住家里的全部压力,让顾雨读完大学。
      姐姐并不喜欢姐夫,但一个女人的一生,似乎在她们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便被定格——她们所接受的一切,都似乎是为了更加体面的走入婚姻。
      姐姐的一生都被困在无形的笼子里,她不知道结婚有什么意义,只是“大家都那样做了”。姐姐做的唯一的反抗,大概就是姐夫是她自己认识的人,而不是被包办作为货物一样塞给某个陌生人。

      她不过三十的年纪,却已经有了四十岁的疲态。
      而顾雨的记忆里却全是那个眼眸晶亮,梳着一根黑亮麻花辫,背着斜挎包上学,坐姿板正的姐姐。

      她记得姐姐撕掉初中录取书的那天,一个人坐在地里很久,直到日头完全西沉。
      那天,姐姐对她说,阿雨,姐姐这辈子走不出去了,你得出去。

      我们两个,得有一个人走出去,走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儿,好与不好都好。

      顾雨坐在工位上,手机里,母亲的呜咽声中,是父亲不耐烦的话语,她的脑子里却全是十三岁的姐姐站在夕阳里的背影。
      父亲说,姐姐不在了。昨夜下了一场暴雨,姐姐从镇上骑着三轮车往家里走——小外甥女黏她,又害怕下雨天,丈夫打电话催促她回家时候,电话那边的小姑娘哭嚎的撕心裂肺。

      顾雨没有听清,她握着手机的手指节苍白。
      电话那边,父亲没有听到她的回话,语气有些愠怒。
      他说,当初不让顾雨上学,上学上丢了良心,你姐姐死了都还是三巴掌打不出一个屁,真是白瞎你姐姐对你这么好了。这次回来就别回去了,安稳找个人结婚吧。

      顾雨没有回答,任由父亲在电话那边叫嚣。
      她不受控地想到了八岁时,姐姐站在夕阳里的背影。
      那时十三岁的姐姐的理想,是否也随着夕阳落入那永远追不上的地平线中。

      陈不念看到顾雨恍然失神的样子,心下咯噔——还是慢了一步。
      顾知秋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轻轻拽了拽陈不念的袖口,一双眼睛澄澈清明地望着她,似是在安慰。
      陈不念看了她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并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

      如果顾雨并不是过劳死,姐姐的死亡便是导向她死亡的引火线——而她是被投放到顾雨身边,不会死姐姐身边。
      姐姐的死亡一定程度上,是游戏设定的不可更改事件。

      陈不念自然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顾雨这时才回过神,茫然地看了陈不念一眼,随即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慌忙挂掉了电话。

      “组长,”陈不念轻松地笑了下,淡淡说,“咱们已经不是上高中的学生了,不用再害怕玩手机会被老师抓包了。”
      微笑得体像是也像是游戏为顾雨设定好的程序,她明明肉眼可见的精神情绪崩线,却依然能牵强地扯了扯嘴角。

      她们的对话暂时结束,顾雨只是笑了笑。
      陈不念也没有上赶着接话。

      正当她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文件发呆的时候,一声中气十足的“顾雨”打破了办公室内的平静——
      “顾雨!你上班不带脑子吗?!”
      是那位老板。
      陈不念微微蹙眉。

      顾雨懵然,第一次没有应激反应一样腾地站了起来,她低着头,静静听着——又或者根本没有听进去。
      “黄老师的设计图你发给何老师干嘛?两个人的户型不一样,风格也不一样,价格需求都不一样,你这么干了,何老师看上了黄老师那边的,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和损失怎么办!差价谁补,你来补吗!”

      “她补得起吗?”陈不念淡淡开口,眼眸平静地望着扯着大旗前来口诛的男人。
      男人也懵了,下意识摇了摇头,想要补救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
      陈不念戏谑地笑了下,说:“组长都补不起了,老板,这件事难道你不应该反思一下吗?”
      “这么多年了,员工的工资水平有没有跟着GDP一起增长,你有没有好好工作?如果好好工作了,为什么连这点要求都没有做到,反过来问员工有没有经济实力补差价,她有没有那个实力,难道不是取决于你吗?”

      男人的嘴张张合合,周遭的员工也无心工作,手在键盘上,余光在陈不念身上。
      顾雨一直没有动,她始终低着头,顾知秋蹙眉,借着陈不念还嘴的空挡,她干脆拖着椅子坐到了顾雨旁边。

      “你……年轻人不要这么浮躁!急于求成是一个贬义词知道吗?厚积薄发、厚积薄发,懂不懂!”
      陈不念点了点头:“懂,但是,厚积薄发这个厚积得多久?您厚积了有20年了吧,我这也没在福布斯排行榜上找到过您的大名啊?”陈不念不给男人反击的机会,快嘴道:“您看您厚积了二十年不过也是如此结果,可见那些属于幸存者偏差,我们只是苦命的大多数。您刚才也说了,是造成了不必要的误会和损失怎么办,说明目前还没出现这些情况,您有空过来跟显耀您卓越的未卜先知、防患于未然的天赋,不如现去解释一下。”

      “组长没嫌弃您给的仨瓜俩枣不够吃,您也不要过来没事找事,”陈不念话音未落,男人依然恼羞成怒,手上的文件夹就要落下的瞬间,顾知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啪!”
      蓝色的文件夹最终的接触对象变成了地面。

      陈不念看向顾知秋,顾知秋表情淡然,放下手后却暗暗转了转手腕,苍白的皮肤上,充血泛红的痕迹明显。
      陈不念的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

      她走出工位,在老板的注视下拿起了文件夹,递到了老板面前。
      男人冷哼了声,刚想接过的瞬间,文件夹毫无征兆地拍在了他的脸上——事情发生的太快,以至于除了顾知秋和顾雨之外的人,并没有反应过来。

      陈不念的动作狠厉,表情却平淡地像是与己无关的旁观者,眼尾甚至上扬着乖戾笑意。

      “喜欢摔东西是吧?”陈不念用揪着男人的衣领,文件夹一下下拍打着男人已经渗血的脸,一字一句说,“多巧,我也喜欢。”
      ——看你第一眼就已经想出拳了,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呢?

      陈不念正在思考下一步的时候,顾知秋终于开口:“陈不念。”
      顾知秋斜睨了一眼已经被打到神情恍惚的男人,手攥着顾雨的手腕。

      陈不念了然——
      她们这次的目的是顾雨,而不是暴力。

      不知道为什么,陈不念心中竟然泛起了一丝可惜。
      她把文件夹扔到一边,接过顾知秋递过来的湿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确认不小心沾到她指背上的血迹已经擦干净后,顾雨再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陈不念无辜纯良的眼眸。
      陈不念向上指了指,说:“组长,要一起透口气吗?”

      顾雨点头。
      三个人离开办公室后,办公室内寂静如斯,唯一的响动是被扔在饮水机旁边,眼神涣散,喘着粗气的男人。

      良久,冒出一个声音试探道:“咱们,要不要打个120?或者,报警?”
      回应他的是寂静,过了会儿,一个女职员起身四下张望了一圈,又坐下淡淡回道:“为什么要报警?刚才有发生什么事吗?”
      她瞥了眼老板,嗤笑了声:“老板不是经常那样坐在那边吗?”

      “大概,爱好吧。”

      一声轻笑后,键盘声再一次成为了办公室内的主旋律,节奏欢快。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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