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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57. ...

  •   三人到了天台上,陈不念和顾知秋站在顾雨身后,默契地没有上前。

      顾雨背对着她们,面朝着逐渐西沉的太阳,晚风轻扬起她的发尾,发丝拂过眼前,视野凌乱又清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席上心头。

      她的一天从清晨五点开始,在远离公司的城区老破小中的一居室醒来,打仗一样洗漱整理,小跑到最近的公交站牌,时间刚好五点五十五分,在公交车到达前刚好可以吃完一个面包。
      对于这个位于城市边缘的公交站牌来说,早班车等同于早高峰,公交站牌下的人穿着各异,但殊途同归大多算不上体面,即便是清洗干净了的衣服也似乎总蒙着一层厚重的灰尘。
      有的手上提着黄色塑料做成的安全头盔,肩膀靠着站牌,打了一个哈欠,太阳从她的身后露了面。

      挤上公交后,顾雨紧贴着出口处的门,不至于被挤的“变形”,她看着城市有颓败走向热闹,看着热气腾腾的早餐铺子,忽然想到自己的存款已经客观。
      ——等姐姐来了,研究研究做一个早餐铺子好像也不错。
      听说早餐铺子一年收入可以在这座城市里全款买下一套房子。

      姐姐来了之后,她也可以辞职,两个人一起准备早餐铺子,小外甥女姐姐也肯定会带过来的,到时候小姑娘正好能吃上一口热乎饭在上学,也不需要提前一个多小时起床,赶路上学。
      小姑娘的学校在镇上,因为路途遥远,绝大多数家长都选择了让孩子住校,但姐姐舍不得,为了方便照顾和接送孩子,她专门在镇上找了一个活计。

      ——啪。
      仿佛一滴水珠落入平静的湖面,顾雨的思路倏然停止。
      姐姐,姐姐已经不在了。

      陈不念看着顾雨,她的肩膀耸动,手无力地掩面,却听不到一声呜咽。
      顾知秋想要上前,却被陈不念拽住了手腕,她先看了眼握住自己的手腕,随即抬眼看向手腕的主人,无声问原因。
      陈不念却没有立刻回答,她望着顾雨抽噎的肩膀,良久才松开手腕,望向顾知秋,淡淡说:“你知道要怎么安慰?”

      “没事的”“没关系的”“姐姐永远爱你”?
      这不是安慰,这是无效的废话。

      她也好,陈不念也好,都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她们也是被游戏系统裹挟绑架住的看客。

      顾知秋垂下了眼眸,仿佛备受打击的小狗。
      陈不念暗自吁了口气,朝着顾雨走去,极快极轻地说了一句:“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做的很好,心好也是好。”
      话音刚落,顾知秋蒙的抬头,视线追随着陈不念,陈不念没有看她,阳光染红了耳朵。

      顾雨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下,下意识放下手,顺着被拍的方向看去,陈不念静静地望着她,她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双眼通红,衣衫皱褶,脸上满是泪痕。
      实在算不上体面。
      顾雨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嘴张张合合,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她想说自己没事,谢谢她刚才在办公室里面帮自己,但却已经没有讲出这句话的力气和底气了。
      她不得不直面现实,自己一点也不好的事实。

      陈不念把纸巾递给了她。
      “想哭就大声哭出来,”陈不念正过身,没有再看她,“一直憋着,要是呼吸过度了,划不来。”
      顾雨苦笑了声,手指摩挲着纸巾的一角:“120叫一次200,确实划不来。”
      “不,”陈不念望向她,顾雨抬头,视线相撞的瞬间,顾雨顿了一下,陈不念淡然解释道,“呼吸过度很不舒服,你会很不舒服。”

      顾雨有些懵地眨了眨眼睛,缓慢地转过头,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一次决堤,哭声从呜咽变嚎啼,陈不念站在她身边,没有安慰,也没有看向她。
      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又留有自己一直都在的信号。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雨的哭声渐渐止住。
      她望向陈不念,对不起三个字还不等出口,陈不念撕开了一块糖的包装,递给了她。
      顾雨接过,含到了嘴里,青柠味的硬糖,清新的甜味刚好冲淡了因为哭泣而到来的头晕和隐隐的恶心。

      “陈不念,你是个好人。”顾雨一字一句说。
      忽然被发好人卡的陈不念心情骤然复杂,她其实不太认同这张好人卡,想要反驳,但对上顾雨通红的眼睛的时候,到了喉咙里的话最终还是被她生生咽了下去,化作了一个点头,和一句毫无感情可言的“谢谢”。

      顾雨空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明明是看过无数次的景象,如今却觉得雾蒙蒙的,她垂眸,良久,自言自语似地说:“我没有姐姐了。”

      “唯一对我好的人不在了,我却还不想回去。”
      她还是不愿意回去的,那个家里的一切都让她窒息,母亲的无助,父亲的独断,没有道理却无法被推翻的宗祠族规,字字句句都是压迫。
      她知道,自己回去了,便永远也出不来了,那个能护住自己出来的人,已经不在了了。
      顾雨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只有这样,她才能呜咽全部压下去,“我还真是一个不像话的人。”

      “关系不大吧。”
      陈不念语气平静地近乎冷淡:“人死了不过一罐灰,一捧黄土,两者没有什么实质的意义,它们的意义是尚且活在人世的人赋予的,这个意义有多少、有多重,”陈不念看着顾雨,“活着的人说了算。”
      顾雨微怔,陈不念却轻松的笑了下,调侃似地说:“死了,似乎也挺可悲的,可悲的幸运。”
      ——可悲的是,死了也逃不过被标准所框定评判;
      幸运的是,无神论讲,这些该死的评判永远不会打扰安息的灵魂。
      ——只是无神论说。

      顾雨眼睛顿住了,陈不念确认,她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
      她的生命于这尘世而言,是那样的轻,姐姐的生命亦然,众生亦然,世界不会因为死去了一个人,而停止转动,世界有自己的规则,它始终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但在乎姐姐的只有两个人,她和姐姐的女儿。

      姐姐的前半生在自己的家里,用自己算不上宽广的臂膀撑起了一个避风湾,让她有了可以站在这个天台上伤怀的机会;
      毕业后,顾雨基本上没有再回过家,印象中最后一次回家是姐姐生产的时候,她始终记着,护士从产房中出来,告知是个女儿的时候,姐姐婆家和丈夫骤然尴尬的笑容,记得在一旁同样尴尬赔笑好像是自己做错什么事情的父母,那天真正的开心的只有姐姐和她。
      姐姐曾小声的和她说,还好生的是个小妮子。
      如果真是个小厮[1],尽管是从她□□诞生的骨肉,她心里也总觉得别扭。

      姐姐什么都知道。
      姐姐知道他们不待见自己的女儿,姐姐无视他们明里暗里想再要一个孩子的话,自己攒钱做了绝育,被发现后,自然少不了一场争端,激烈的争端,好像姐姐是引发了战争的元凶。

      争端最后以一把菜刀狠狠地劈入门中收尾。
      这是姐姐十三岁之后,第二次这样的发怒,第一次是在她退学后,父亲也要求顾雨退学的时候。
      婆婆惊恐地看着她,嘴里喃喃地“疯子”,丈夫也不敢说话了,他向来懦弱没有主见。

      姐姐瞪着她们,手轻轻安抚着怀里的女儿,说出的话声音不大,却字字珠玑:“肚子长在我身上,我想不想生,想生几个,我说了算。”
      “我很满意我的女儿,我这一辈子有这一个就够了。”
      “你们要是容不下她,你们就滚。”姐姐说。

      小外甥女。
      想到她,顾雨神情变得温柔,小外甥女很乖,却不是个没有脾气的,像她的妈妈。

      小时候的姐姐曾无数次追着落日,追着那条触不可及的地平线,翻山越岭,直到日头彻底落下,幽蓝将白昼覆盖,月亮探出云层,而姐姐仍然在那座山中。
      山的那边有什么?
      那是姐姐一生的命题,她后来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了,却依然在困住她的那座山中。
      她在山中,却送顾雨走出了山;
      她在山中,她想让女儿也走出山。

      她的妹妹应该自由,她的女儿也应该自由,她们都应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事业,哪怕最后还是选在回来,看过山外世界的她们,即便回来,也不会再被山困住。
      她们的灵魂与精神自由。

      顾雨嚼碎了那块糖,手搭上了高台,苦笑了声,一声极轻的叹息散在了风中:“有点累了。”
      “但又感觉自己没有资格觉得累,”顾雨淡淡说,“我住的地方有很多进城务工的人,他们每天都是披星戴月的出发,然后又披星戴月的回来,凌晨的医院急诊室,也总是最忙的时候,相比他们,我至少算是朝九晚五的规律生活,但是,但是,”
      顾雨深吸了口气,收回了手:“我真的,好累。”

      “我想要的,一直都很简单,我想要在这个城市站住脚,我的钱已经攒的差不多了,明年就能和姐姐一起生活了,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只差几个月了。”
      “然后,姐姐不在了。”顾雨的语气平静,却是苦涩的,好像被深海浸泡,“我爸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只在开头和结尾提到了姐姐,中间的过程,他在催我回去结婚。”

      顾雨自嘲地笑了声:“他或许是担心没人给养老,又或许是担心我一个人,死了也没有收尸的人,哈,不重要了。”

      陈不念眼眸微动,顾雨静静地看向她,倏然笑了:“我得回去,把小外甥女接走。”
      “像姐姐那样,养大她。”

      顾雨:“我不是一个无神论,至少,我相信姐姐是有灵魂存在的,只要我和囡囡还记得她,她就不会消散,我不敢让他们养大姐姐用菜刀维护着的心尖尖。”

      姐姐爱的人不多,所幸皆有回应,顾雨并不恐惧在未来的某一天,姐夫重新娶妻,父母用敷衍的态度布置姐姐的葬礼,她恐惧未来的某一天,这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姐姐,恐惧连她也忘记了姐姐,恐惧那个姐姐护在心尖尖上的小丫头,用漠然的态度提起姐姐。

      “陈不念,”顾雨对她笑了下,“别担心,我不会死的。”

      “我要活着,他们想让我按照他们想的那样活着,我如果死了,也是输了。”

      “我要像永远不会输那样活着。”

      “没有担心你。”陈不念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她这次没有听到轻笑声,耳边只有平缓的风声。

      陈不念转身——
      顾雨不见了,顾知秋也不见了。

      天地寂寥,徒留风声。

      恍如电影的片尾。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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