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席》何十五

30、午夜梦回的晚安

　　少年血热，周桪自觉周身跟安了个360度全方位无死角的放大镜一样，把此刻小北的一呼一吸，跟他自己快要震出胸膛的心跳声，毫发毕现地呈现了出来。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抱着抱着，周桪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处，正在蠢蠢欲动。

　　这感觉太强烈了，强烈到，周桪实在无法忽视掉他的苗头，为了立住自己还是个正人君子的人设，周桪撤了半步，在小北背上轻轻拍道：“好啦……好啦好啦好啦”

　　褚北抹了抹眼角，十分不悦地搭理道：“你哄小孩呢？”

　　周桪撑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满眼露出，不是吗？的神情。

　　褚北静默无言地看了他两秒，自觉有点尴尬的收回目光，这才看到躺在地面上的笔记本。

　　越看越觉得眼熟，捡起来一翻，果然是自己的。

　　褚北举着笔记本抻到周桪面前，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我现在说我是路过，而这个本子，是我无意中捡到的，你信吗？”周桪说到最后，自己给自己说笑了。

　　语毕，干脆就那么含笑看着他。

　　褚北看见他笑，也想笑，但没笑出来。缓了会挤出了一句：“真是丢脸啊……”

　　周桪没出声的点了点头，随即又应和了一句，“嗯……”

　　褚北这次轻笑出声，拿着笔记本敲了一下周桪的左手臂。

　　影帝桪吃痛地“啊哦”叫唤了一声，又表情夸张的把袖口撩了起来，刚想继续逗逗小北时，暖黄灯光映出了他臂弯里横陈的那道疤。

　　周桪收敛起笑容，复又把袖口捋了下去，系紧了袖扣。

　　褚北记得那道疤，他之前听周桪说过，好像是初中时，跟人打架落下的。

　　但缘何跟人打这么狠的架，原因不得而知。

　　刚才隐在楼下的周桪虽然没有听见褚北家中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先后看到两个女人从楼上快步走下来，先下来那个，周桪认识，是褚北的姐姐李江夏，后下来那个中年妇人，虽然周桪不知道她是谁，但看她与褚北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大概也能猜到，是褚北的母亲了。

　　深夜，姐姐与母亲，先后离家，然后褚北又躲在暗处哭泣，怎么看，怎么像是家庭伦理剧的戏码，周桪看了个开头，大致能猜测到事情的走向。

　　但说不说呢？把自己曾经的伤痕呈现给别人，是会加重别人的心理压力，还是会让别人感同身受到，这世上多的是理不清的家事，对有些事情，大可不必如此介怀。

　　周桪在这两种思想间冲撞，正举棋不定时，褚北问道：“一定很疼吧？”

　　周桪一瞬恢复的理智，被这句话，一炮轰成个渣渣。

　　周桪把心一陈，朝着褚北点了点头，“当时……很疼。”

　　缝了13针，能不疼吗？

　　想通了的周桪，拉着褚北在路牙边坐下，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罩在了褚北身上，被褚北推拒，无奈周热血青年力大更胜一筹，褚北不再挣扎，也就任由他把外套披在了自己身上。

　　“我记得，哎……”周桪突然低低笑了一下，笑完艰难地把话续上：“那会快中考了，对，我记得是初三那会，其实我们之前玩的还算挺好的，没搬家之前，我们两家虽然隔了一栋楼，但都同在一个小区当中，上的学校也一样，还算是近邻吧”

　　周桪说着把蜷着的两条大长腿抻直，换了个相对舒服点的姿势继续道：“可惜就可惜在，他嘴太贱了，他……他在学校里乱说，说我妈是……”周桪说着抬起左手臂不断按压着自己的眉心。

　　“他不是很愿意说吗，可我偏不让他开口，我把他打到……让他半年多都开不了口。”说到这，周桪复又苦笑了一下，重又解开自己左手腕上的袖扣，把衬衣，慢慢捋了上去。

　　周桪望着那道此刻完全展现在眼前的伤痕，看了一会后，转头看向褚北。

　　褚北抬臂，想揽上周桪的肩膀，安抚性的拍拍他。

　　但随即周桪便摇了摇头，褚北没再坚持，慢慢放下自己抬起的手臂。

　　“我后来，费了一番功夫，瞒着我妈，真的去做了亲子鉴定。”

　　褚北清楚的看到，周桪说这句话时，眼中闪过的一丝异样。

　　那是一个人极度痛苦的神情。

　　如果你对你最亲近的人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后，就会出现那种表情，多么似曾相识，褚北曾在他姐的眼睛中，看到过这种神情。

　　周桪随即吐出一口气，“不过还好，结果没有我预想的那么坏，至少证明了一点，我确实是我爸跟我妈亲生的……”周桪勉力挤出个笑容给褚北。

　　但可能笑的实在是太难看了，他自己低着头，又补了句“抱歉”

　　“你没有什么可以抱歉的”这句话，褚北说的十分坚定。

　　周桪听了进去，不知道有没有入心，但确实起到了不少安慰的作用，心里那道裂缝，在被外力强行撕开之后，又慢慢地合着新长出的血肉，渐渐闭拢。

　　“他们关系太复杂了，我曾经想要去把这段关系梳理清楚，所以后来中考结束后，在那段空档期中，我跟踪我爸……”

　　说到这，周桪着实长叹了口气，“他们复杂的关系我没查出来，反而给自己添了个莫名其妙的妹妹。”

　　褚北乖的像只听睡前故事的小猫咪一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周桪，认真而专注。

　　说书先生桪被人无声喝了一彩，顺畅地继续讲道：“我那会跟踪我爸到一个小区后，就见到他跟另外俩个人在一起，相比于我们，他们才更像是一家人，因为我从来没有在我爸的脸上看到过那种表情，那种，像个慈父一样的表情……”

　　“圈定了地点之后，我后来不死心的又去了几次，有次，那个女孩，单独外出，我见她朝我这个方向走来，隐在树丛后，没想到，她却出声问我，有什么事情？”

　　“我那会也傻，像个第一次行窃就被正主捉拿住的小偷一样，立马想跑，那小女孩见我要走，上来拉我，我一下，肘开她，谁知道，这时，从后方来了辆车……”

　　“幸好在小区里，车速不快，我急忙拉了那小女孩一把，好险没有撞上，但因为动静太大，被随后而来的我爸，跟那个女人，发现了。”

　　周桪说到这，直了直身子，无奈一叹，“听说那女人是我爸前妻，就这么的，我给自己多添了个妹妹。”

　　“就是之前给你递钥匙的那个女孩吗？”听故事入迷的褚小猫，喵呜了一声。

　　周桪无声的点了点头，点完，猛然醒悟过来，扭头看向小北。

　　在周桪惊诧的目光中，褚小猫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尴尬的把眼别开了。

　　周桪两眼一眯，什么也不问，玩味的看着褚北。

　　在灼灼目光的注视下，褚小猫缴械，“就……那车开的太颠簸了，中途稍微醒了那么一下下……”

　　周桪听懂了似的，郑重点了点头，然后又好死不死地问，“就那么……一下下吗？”

　　褚北气急，“哎……”

　　周军师阵前立马改战略，曲线救国道：“这段往事，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过。”

　　褚北咬着下唇看向周桪，后者表情诚恳，还装饰了三分的苦楚，让褚将领，一个头二个大，“好吧……在沙发上，你叫我那会……”

　　周军师露出个了然的表情，而后，在心中布设的那盘棋中，敲下了最后一子，悠然问道：“所以你是在听到是我在唤你时，就不再挣动了吗？”

　　将军！

　　褚北表情空白了几秒，而后，演技十分拙劣的强行打了个哈欠，揉着发酸的眼角，闷声道：“我困了。”

　　周桪笑笑，起身，面向褚北，在后者没站起前，颇为绅士地伸出了手。

　　褚北看着他伸出来的右手，前倾的上半身，和含着笑的眉眼。

　　最终，把手放在那人伸出的掌心中，随即被那人用力一拉，稳稳地站起。

　　站起后的褚北，急忙松开周桪的手，回身捡起笔记本，快步往楼上走去，“走啦，太晚了，回屋睡大觉了。”

　　周桪缀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确实有些不太肯定的问道：“我……合适吗？”

　　“你这个点还有别的去处吗？”

　　周桪轻笑出声，摇了摇头。

　　“那你废什么话……”褚北不再管他，自己往楼上走，脚步重的山响。

　　周桪亦步亦趋地跟着，像只要去拜年的黄鼠狼。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褚北把客厅的灯打开，招呼周桪先在沙发上坐，自己则一个闪现，回了屋。

　　一顿噼里啪啦的整理后，褚大爷迈着四方步，招呼周鼠狼可以回窝就寝了。

　　“你睡我屋，我睡我姐屋。”

　　周桪就跟失聪似的，还杵在客厅中，一动不动。

　　褚北莫名，近前一看，差点社死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桪指着挂在墙面相框中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问道：“这是你吗？”

　　褚北望着那张印有六一班文艺汇演照片中，梳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女孩，心虚的强辩道：“怎么可能？很明显是我姐，好不好……”

　　早已看穿的周桪露了个人畜无害的微笑给褚北，而后学着某人演技拙劣的虚空打了个哈欠，“那我去睡啦？”

　　褚北压着心火的点了点头，刚想回身赶紧把那张照片撤下来时，身后人附在耳边悠悠补了句：“有一说一，真的，好可爱。”

　　在褚可爱红成个熟番茄前，周桪后撤一步，对他说了声“晚安”。

　　那曾是多少个午夜梦回中，周桪在心底悄声寄给满天繁星的话，如今，收件人一栏，有了名姓，周寄件人把自己十二分的心意叠成24K纯真的爱，投递到了那人的“心”箱中。

　　梦境，原来真的可以，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