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相知》徒往

34、他的秘密

　　“学校门口的梅干菜扣肉饼实在太好吃了！虽然买的人很多，要排很久的队，但是值得。我一直想和那个大叔说，您的手艺实在太棒了，可是，贸然开口，一定会显得我很奇怪吧，所以，我总是默默地付钱道谢，在几十次的交易里，始终没能和大叔说过我的心声。”
　　“每次逛商场，我都习惯坐公交去，可是下车的那一站，是因为太过冷门的缘故吗，司机总是不喜欢停车，而是在前面喊一嗓子：‘有没有下的啊？’我只好忍住尴尬，同样扯着嗓子回复他：‘有！有下的！’这时候，全车的人都会看向我，感觉，怪怪的……”
　　“我心里有个巨大的疑惑，就是夏天的奶茶店，为什么只有‘冰’和‘热’两种选择呢，就算有‘常温’的选项，做出来，也一定是很烫的。我对于冷饮是很谨慎的，所以就算夏天，也很少买‘冰’的奶茶，可是，捧着一杯热奶茶，走入三十几度的夏天，实在太苦恼了。”
　　——晚晚子《2016》

　　“和学长看电影，运气很不好，坐在了空调的风口下面，我总是忘记带件外套，夏天的内外温差太恐怖了，更恐怖的是，我逛街总喜欢穿小裙子，忘了腿比胳膊怕冷。学长看出我很冷，但他也是一身短袖，没什么办法，提议下次再看，我不想扫了他的兴致，骗他说只是一点点冷，他被我骗过去了。”
　　“关于看电影，晚晚子的执念是，一定要努力坐在最中间，无论是横着数还是竖着数，都要是完美的最中间，当然，这种位置要看运气，如果挑到了，就会觉得今日运势绝佳。”
　　“商场前面的广场，忽然摆出了一大群小鸭子的雕塑，我有时候路过，会想和几十只小鸭子一一合影，但这好像太奇怪了，而且，在那里拍照的，都是非常小的孩子，我作为一个懂事稳重的大人，应该和其他的大人一样，目不斜视地路过，假装没有被它们吸引。”
　　——晚晚子《2017》

　　“抓娃娃机一定有黑幕！爪子已经那么松了，收回去的时候还要颠一下，煮熟的鸭子飞了，感觉真是欲哭无泪，等我以后有钱，有很多很多钱的时候，我要让店家把所有的爪子都调回来，他们不能这样玩弄我的感情。”
　　“杂物社的小王子星空杯非常美丽，旁边的宣传广告也很诱人，‘一杯子的童话，浪漫至死不渝’，不过，文学院的学生是不会被文字迷惑的，一百块以上的杯子，我是拒绝的，所以，如果它考虑打折的话……”
　　“书店不能和朋友一起去，因为这样，我会顾及他们的感受，怕我耽误太久，让他们等待，毕竟，进入书店，我容易忘记时间，所以，留我一个人最好了。书店的盲盒活动最有趣了，每次我都会买，看看自己能抽到一本什么样的书。”
　　——晚晚子《2018》

　　“原来毕业典礼的学士服，不是免费送的啊。
　　有的院系是租的，有的院系是学生自费买的——听说有的没买好，礼服非常厚重，六月份拍照差点中暑。我们院的学士服是租的，参加完毕业典礼就要还回去，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都看见袖口和领子上的污渍了，这些租赁的厂家，为什么不能好好洗一洗，太不良心了。
　　还有，学士帽没法固定在头上，今天掉下来好几次，早知道带个发卡了，哦，我好像从来不买发卡……真是失策。”
　　——晚晚子《2019》

　　毕业典礼当天，余晚晴和吴以忧很早就起来了，和往常一样，两个人等在地铁的前三节车厢，余晚晴发现自己喜欢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两个人，正在遗憾，地铁停稳开门，那两个人竟然下车了，余晚晴立刻拉着吴以忧坐下，神秘地宣布：“我有预感，今天是个好日子。”
　　吴以忧打了个哈欠，“公主，你占卜的方式还真是独特。”
　　下了地铁，两人打算去食堂吃早饭，路过校门口，竟然闻到梅干菜扣肉饼的香味，余晚晴被这种久违的诱惑吸引，立刻停住脚，“要不，早饭不去食堂了？”
　　“余晚晴同学，你的品味真是专一。”
　　大叔听到吴以忧的话，朝她们俩看了一眼。
　　余晚晴笑眯眯地凑上前，准备掏钱结账，大叔忽然问她：“你是不是经常在我这儿买饼啊，有点脸熟。”
　　“是啊，我买了七年啦。”
　　“七年，那你这是要毕业了？”
　　“嗯，今天去参加毕业典礼。”
　　大叔笑着点点头，“我的饼好吃吗？”
　　“好吃！您的手艺非常棒！”余晚晴终于能说出这句话。
　　“来，拿好吧，不用付钱了，小姑娘毕业快乐！”
　　“谢谢！！”
　　余晚晴一边吃饼一边往文学院的院楼走，吴以忧盯着她一跳三蹦的脚步，“你是不是也太容易开心了？”
　　叹了口气，余晚晴笑盈盈地拍她的肩，“小吴，你不明白。”
　　院楼的办公室里，正在分发学生的毕业礼服，辅导员问了两人的尺寸，然后从箱子里拿了两件出来，“试试看，不合身再换。”
　　余晚晴打开，布面的触感柔软而轻盈，剪裁和做工都极其精致，显然是全新的学士服，她有点惊讶，“学士服不是租的吗，厂家会给这么新的？”
　　“不是，是买的。”辅导员笑着说，“可以拿回家收藏，不用你们付钱。”
　　吴以忧也在看自己的那件，“学士服居然可以做这么好看吗？我们院今年挺有钱的啊。”
　　“对了，这里有发卡，每个人拿一包走，方便你们固定帽子。”辅导员说，“或者，我现在就帮你们戴好？”
　　吴以忧点头，辅导员帮她戴好，然后转身，帮余晚晴也戴好，笑眯眯地看了眼整体效果，“很漂亮，晚晴，毕业快乐。”
　　“谢谢！”
　　余晚晴和吴以忧换好学士服，去学校的快递点拿快递，吴以忧问她：“买了什么？”
　　“当然是给你的毕业季鲜花呀。”余晚晴把一束花塞到她怀里，“祝你早日成名，大作家。”
　　“啊！我都没给你买！你这样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不过吴以忧的表情，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的痕迹。
　　“不用不好意思，”余晚晴从快递架上挑出另一捧花束，向日葵和玫瑰热烈地盛开在她怀中，“有人给我买了。”
　　吴以忧：“……”
　　拿上捧花，趁毕业典礼开始前，两人开始与同学、朋友、老师拍照，由于今年文学院的学士服过于好看，所以文学院的学生尤其兴奋，满校园找人合影，而外院系的学生看见了，也一定会表达滔滔的羡慕之意。
　　余晚晴走在路上，经常被陌不相识的同学拦住，询问能否跟她合影——据说，都是许朝熙的粉丝。吴以忧只好一次次充当拍照机器，她的表情很幽怨，“我以为，我才是学校的网红来着。”
　　“大人，时代变了。”
　　毕业典礼在融融的氛围中结束，余晚晴和吴以忧约了下午看电影，吴以忧打开电影排片，递给她：“你选吧，我看什么都行。”
　　余晚晴翻了翻，选定了电影和场次。
　　吴以忧拿回手机，捣鼓了半天，“订好了，是殿下您最喜欢的位置。”
　　“现在这个时间，还能选到正中间的位置？这电影不是很火吗。”
　　“运气？”
　　吴以忧在学校还有事，两人约了在商场外碰头，余晚晴先回家，换下漂亮的学士服，摆好许朝熙送的花束，挑了小裙子和几件首饰，出门等公交。
　　她觉得自己今天，运气尤其好。
　　因为公交到站的时候，司机师傅竟然没有询问是否有乘客要下车，而是默默地停下开门，余晚晴下车，阳光灿烂，仿佛世界都在笑。
　　吴以忧已经到了，她正在看广场上千奇百怪的小鸭子，“晚晚，我忽然产生一种冲动。”
　　“嗯，哪一种呢？”
　　“我想和每一个小鸭子合照。”
　　余晚晴默了默，“其实，我也有这种冲动。”
　　“两个人的话，就不会显得特别奇怪了吧？”
　　“我先拍。”
　　“好的公主。”
　　余晚晴得偿夙愿，非常圆满地和每一只小鸭子会晤了。
　　看电影之前，两人例行去买奶茶，余晚晴在商场的几家奶茶店之间摇摆了很久，才终于决定了一家，吴以忧照例是“随便我都行”的态度，所以余晚晴和吴以忧在一起的时候，通常会直接忽略她的意见。
　　点单的时候，余晚晴照例要了“常温”。
　　没想到，真的拿到了一杯常温的奶茶。
　　余晚晴大受震撼，“现在能做真正常温的奶茶了吗？”
　　店员笑着说：“其实，常温会稍微影响口感，希望你不介意。”
　　余晚晴简直要雀跃了。
　　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二十分钟，按照老规矩，两人会去影院旁边的娃娃机小试身手——虽然基本就是空手而回。今天来抓娃娃的人似乎特别多，余晚晴走到自己喜欢的机器面前，投币，抓取，一气呵成。
　　吴以忧：“……这就抓到了？”
　　“是、是这样……”余晚晴指着夹娃娃的器械手臂，“你没觉得它调整过了吗，非常稳固，感觉谁都能抓起来。”
　　吴以忧试了试，果然也一次成功，她点头，“我算是理解，店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了。”
　　“店家不会血亏吗？”余晚晴朝不远处的收银台看了看，店家笑得像个财神爷，甚至还吩咐店员给空了的机器添娃娃，丝毫看不出“血亏”的样子，“那……我就不客气了吧。”
　　余晚晴把自己心仪的娃娃抓了个遍，然后，拎着一小包娃娃走出了店铺，打开手机发消息：“朝朝，你绝对不敢想象，我今天的运气有多么好！！！”
　　很快收到回复：“好像很开心？”
　　“无法用言语描述，只能说，我真是被命运眷顾[害羞][害羞]”

　　许朝熙笑了笑，正要回复，忽然，像是潮水暗涌，不受控的情绪蔓延，他的手指嵌入沙发，弓身喘息，笑容一点点消失褪色，周轩立刻蹲在他面前，观察他的脸色，“进入抑郁期了吗……”
　　许朝熙打开手机，输入“-4”，然后，他关掉屏幕，倒在沙发里。
　　不要……
　　求求了……
　　求求了……
　　开心起来……
　　不能是现在，不能是今天……
　　周轩轻声询问：“需要加药吗，虽然，可能会变得麻木，失去情绪，但……”
　　许朝熙没有回答他，已经完全坠入黑色的深海。

　　余晚晴进场前，听到路过的小情侣在讨论：“现在电影院都这么人性化了吗，真不错。”她正在思考，电影院最近有什么新的服务，进入观影厅，看见每个座位上的披风和毯子，立刻由衷地赞美：“现在电影院都这么人性化了吗，真不错。”
　　吴以忧：“你够了。”
　　余晚晴非常惬意地看完了整场电影——虽然，她又忘带外套了。
　　散场以后，她和吴以忧又逛了逛杂物社，吴以忧拽拽她，“殿下，你喜欢的杯子打折了，而且是打骨折。”
　　小王子星空杯。
　　小王子陪着他的玫瑰，狐狸蹲在他的脚边，小星球慢慢转动，有梦幻的颜色。
　　“浪漫至死不渝。”
　　余晚晴立刻拿着它直奔收银台。
　　天色渐晚，路过书店，吴以忧看了看手机，“我们师门晚上有毕业聚餐，看来不能逛了，我要先走一步。”
　　余晚晴点头，“没事，那我再逛一会儿就回去。”
　　“我估计这是个通宵的局，不用等我回家了。”
　　“好。”
　　吴以忧走后，余晚晴立刻调转脚步，走入书店。一口气待了几个小时，直到她再也无法忽视自己的饥肠辘辘，才放下手里的书，买了书店的盲盒，打道回府。
　　公交车上，余晚晴已经忍不住拆开了盲盒，里面的书没有塑封，是一本西班牙的诗歌选集。
　　诗集，真是好运气。
　　余晚晴觉得真是幸福的一天。
　　一件又一件温暖的小事，意外来临，接踵而至，把最最普通的一天变得像个童话，就算是凡俗人间，也能熠熠生辉。她打开书，书里附赠了精美的书签，她正要拿开，忽然注意到，书签这一页的诗歌。
　　这是西班牙诗人安赫尔·冈萨雷斯的诗歌，名字叫做《遗忘里的死亡》。

　　“我知道我存在
　　是因为你把我想象出来。
　　我高大是因为你觉得我
　　高大，我干净是因为你
　　用好眼睛，
　　用干净的目光看我。
　　你的思想让我变得
　　智慧，在你简单的
　　温柔里，我也简单
　　而善良。
　　但是假如你忘记我
　　我将无人知晓地
　　死去。人们会看到
　　我的肉-体活着，但寄居在里面的……
　　将是另一个人——阴沉，愚钝，乖戾。”

　　凄美又温柔的诗歌。
　　书页浸在城市的灯光里，也有凄美而温柔的颜色。
　　余晚晴合上书，下了车，感觉天上的月亮和星星，都落在她的肩上，轻轻哼着歌，她推开门，放下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正在换鞋，意外看见了周轩。
　　周轩向她点头，算是问好，然后，沉默地出去了。
　　余晚晴来不及换鞋了，冲到客厅，果然看见许朝熙，立刻有一种神赐礼物的感觉，没想到她的这一天，梦幻开局，梦幻收尾。
　　“朝朝！”
　　许朝熙窝在沙发里，像是睡着了，听见她的声音，睁开眼，可是眼睛里漆黑一片，充满绝望。余晚晴微笑，揉了揉他的脸，“嗯，又不开心了呢。”
　　许朝熙勉强坐起身，声音听起来有些喑哑，“玩得开心吗。”
　　“简直是神奇的一天！”余晚晴坐在他身边，“很多五花八门的小心愿，都在今天被实现了。”
　　“……”
　　“朝朝，你不舒服的话，不用勉强陪着我的。”余晚晴拉他的手，“以忧今晚不回来，你在我这里休息一晚上没关系的，走。”
　　许朝熙没有动，他的手紧紧地握着，不肯松开。
　　余晚晴摸了摸他的头发，“怎么了？”
　　“晚晚，”许朝熙慢慢地开口，用那双黯淡的眼睛望着她，“从始至终，我最大的秘密，并不是疾病，也不是我爱你，而是……我明明知道，自己有很多不好，却还是，心存侥幸，贪得无厌，希望你永远都爱我。”
　　余晚晴愣住。
　　客厅没有开灯，只有屋外微弱的光，她看见许朝熙紧紧握住的那只手，慢慢松开了，掌心里，是一枚璀璨耀眼的戒指，即使在暗夜里，依然有流转的光明。
　　“能不能……允许我……”许朝熙的嗓音都不稳了，几乎说不下去，“永远留在你身边……”
　　原来，眷顾她的，并不是命运啊。
　　余晚晴回想这一天，随机的地铁，随机的公交，随机的奶茶，随机的电影，她以为是自己运气好，然而，现在看来，无论她搭乘哪一班地铁，登上哪一辆公交，走进哪一家奶茶店，选择哪一场电影，结果都会是一样的。
　　所以，素来沉默的大叔会主动和她说话，素来节俭的院系会给所有学生赠送好看的学士服。每个观影厅都会有披风和毛毯，每个来夹娃娃的人都会心想事成，每个想买杯子的顾客，都能以低到离谱的价格拿回家。
　　吴以忧什么都知道，连不回来的借口，都找好了。
　　盲盒里没有塑封的书，书签摆放的位置，还有那首诗……
　　她的日记已经锁起来了，那些尘封的小心愿、小情绪，连她都要忘记，可是每一条每一件，他都记得这么清楚。
　　许朝熙闭上眼，脸色苍白，“对不起，晚晚，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余晚晴紧紧抱住他，眼泪淌下，“没有，朝朝，这是今天最完美的收场了。”
　　“我没能……”
　　“不管是什么样的你，只要这个人是你，”余晚晴哽咽着，“我永远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