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相知》徒往

33、唯一的歌

　　《人间与我》是天意集团试水的第一部综艺，凭借超高的话题量和点击数，以及其中所传递的温暖力量、人文关怀，成为市场里叫好又叫座的王牌综艺。而且，经过这部综艺，口碑和热度进一步攀升的艺人，主要是“高情商温柔心”的展念、“爱无关性别”的杨景歌，以及“重回人间”的许朝熙——巧合的是，节目播出前，三人隶属于不同的经纪公司，节目播出时，三人已同在天意旗下，所以，谁才是最大的赢家，自然不言而喻。
　　用郭子豪的话说，公司CEO唐先生，应该会“赚钱赚到做梦笑醒”。
　　虽然余晚晴难以苟同就是了。
　　许朝熙的“洗白”，不仅抵消了他从前的恶评，甚至收获了相当广泛的路人粉，据说，很多路人奔着吃瓜而来，然后在吃瓜的同时，了解了一下他的音乐，结果纷纷被作品打动，导致许朝熙演唱会的门票，已经被炒到了非常恐怖的价格。
　　演唱会开始前两天，杨景歌拍戏回来了。
　　食堂里，他大快朵颐，“为了这个角色，我瘦了十斤！饿坏了，抓紧吃回来。”
　　余晚晴问许朝熙：“你要不要也多吃一点，一场演唱会唱下来，会很累的。”
　　“我心里有数。”
　　杨景歌敲敲桌子，“你给我留票了没有？”
　　许朝熙一笑，“留了，我的好朋友。”
　　“哦，我前几天，碰到陈依依了，那个女人见面就问我：‘许朝熙真的有躁郁症吗？’我就很奇怪，网上挂了那么多天，还能是假的吗，结果，你们猜，她说什么了？”
　　许朝熙：“不关心。”
　　余晚晴：“不好奇。”
　　“越来越像两口子了。”杨景歌嘟囔了一句，“她说，‘那你见到他，替我说声对不起吧，虽然他已经不需要了。’”
　　短暂的沉默以后，许朝熙问她：“下午要去看我排练吗？”
　　余晚晴点头，“好啊，正好我工作告一段落。”
　　杨景歌夸张地叹气，“爱情啊。”
　　演唱会当晚，座无虚席。
　　杨景歌坐在余晚晴旁边，余晚晴看了他一眼，“不用乔装一下吗？”
　　“不用，全世界都知道才好，好朋友就要互相蹭热度，”杨景歌摸了摸下巴，“说起来，我最近在网上，居然看到我和许朝熙的CP，真是，怎么说的来着，我和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谢谢，我也惊呆了。”
　　不过很快，两个人就听不见彼此的说话了，因为许朝熙登台，他们的声音，迅速被尖叫和掌声淹没，就算扯着嗓子，也没法听见更多了。
　　许朝熙最后唱的一首歌，是《只此一生》。
　　唱完，他说：“这是我最喜欢的歌。”
　　尖叫、呐喊。
　　余晚晴竟然还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很快，大家就注意到，台上的乐器在进行更换，换上了几个中国的古乐器，这就意味着，《只此一生》并不是收场曲目，而是另有安排。
　　更大声的呐喊。
　　杨景歌捂住耳朵，声嘶力竭地开口：“不是说！观众男女比例是1:1吗！为什么完全盖不住这种尖锐的声音啊！”
　　许朝熙继续说：“有段时间，我认为自己写的歌，是毫无意义的东西，可是她不让我删掉，她说，这些是很好的片段。其中一首，让她想到秋天，想到学校的桂花，这首歌就是《她》。”
　　更大声的尖叫。
　　“其中一首，让她想到有星光的深夜，宇宙浩瀚，万物生长，我把它写成了《坠落》。”许朝熙等待台下的声音稍微安静，“其中一首，她最喜欢，说有诗歌的意境，雨过天晴，夕阳万里。”
　　“接下来要唱的这首歌，在我所有的作品里，是唯一的，”许朝熙笑了笑，“唯一在，未经许可，禁止翻唱或使用。”
　　杨景歌兴奋了，从座位上站起来，顺手把余晚晴也拽起来，大声地说：“女主角，你还坐得住啊！”
　　“它是我即将发行的第三张专辑的同名曲，《晚晴》。”
　　余晚晴在铺天盖地的喧嚣声中，差点失聪。
　　古筝的前奏响起，清婉缠绵，如泣如诉，而电吉他的加入，则多了混乱和激烈，像是两个彼此冲撞的灵魂，一个温柔，一个疯狂。
　　杨景歌在欣赏之余，不忘点评：“两个截然不同的曲风，融合以后居然还这么好听，专业人士肯定喜欢，厉害啊。”
　　“嘘，别说话。”

　　“绝望疯狂拼成这面目
　　暴怒沉默可憎的怪物
　　祈求死亡收场赐我完美落幕

　　雨下不停 世界灰白狼狈认输
　　她啊 向我伸手 笑啊 说我糊涂
　　乌云拨开 天光忽明晚霞复苏
　　黄昏景色温柔 人间犹怜草木

　　她不肯结束
　　说要带我看四季朝暮

　　我忍不住去追逐
　　漆黑长路险阻变成坦途

　　我把爱意写满所有乐谱
　　她的名字不敢大声倾诉
　　所有旋律 重复回溯

　　就算人生而孤独
　　不到终章怎知胜负

　　读到结尾我恍然大悟
　　才知童话 有幸福归宿

　　可憎的怪物被光驯服
　　异想天开 要迎接公主

　　这是一个老旧的典故
　　我笨拙成书
　　再唱一遍爱与救赎”

　　杨景歌热泪盈眶，回头吼她：“你也太淡定了吧！连后面那位大叔都哭了！”
　　余晚晴一言不发，起身走到场边，拿走工作人员手里的花，等许朝熙向观众鞠躬致谢完毕，捧着花，假装是个安排好的路人，向他走去。
　　许朝熙站在光里，还没有注意到她。
　　直到，镜头拍到她的脸。
　　“余晚晴！！”
　　“余晚晴——！！”
　　听到观众兴奋的呼喊，他转头，终于看到她。
　　把话筒插回麦克风架，许朝熙向她微笑，“这位路人，你是哪位啊？”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透过话筒，有潋滟的回响。
　　和初见的时候一样，余晚晴回答他：“晚晚子。”
　　“你好，晚晚子，我叫许朝熙。”
　　余晚晴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星星，忽然，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了，“这次，我可以亲你吗？”
　　许朝熙大笑，将她连人带花抱在怀里，俯身，温柔地吻她。
　　万人的场馆，满座满堂，灯光锦簇，喧嚷鼎沸的人声，也不过是他爱意的陪衬。

　　演唱会结束的第三天，周轩带来了许朝熙叔叔病危的消息。
　　虽然亲缘淡薄，许朝熙还是决定北上，余晚晴陪着他一起，可惜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走了，只有几个护工、和附近的老人帮忙料理后事，“他也没别的亲人了，这么多年，你是唯一来看他的人，所以，我们就通知你了。”
　　余晚晴问：“没有别的亲人了？”
　　一个老人说：“儿子拿刀捅人，被抓进去，在里面自杀了。老婆跟人跑了，哥哥上吊死了，哪还有亲人啊。”
　　另一个老人说：“我看新闻上说，你也有病的是吧？听我一句劝，可千万不能生娃娃，万一出了事，那是对社会不负责任啊。”
　　“不劳您担心。”余晚晴笑眯眯地说：“其实我也有病，生不出娃娃的。”
　　“晚晚！”
　　众人立刻用一种“怪不得”的表情看着她，在这个传统的小镇，生不出娃娃的问题，可能比精神病的问题，更加严重。
　　许朝熙拉着她离开，“傻不傻，把自己也搭进来？”
　　“因为，他们的眼神和话语，让你感到难过了。”余晚晴反握住他的手，“可是那些眼神和话语，伤不到我，既然伤不到，就替你挡一挡。”
　　“晚晚，你的心，总是这么坚固。”许朝熙轻抚她的面容，“不过，下次别这样了，我不喜欢别人用那种眼神，打量我最珍而重之的东西。”
　　“嗯……好吧。”余晚晴小声地说：“可你也是我最珍而重之的东西呀。”
　　许朝熙笑了笑，“毕业答辩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我后天回学校。”
　　“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童话故事呢？”
　　“是一个中国式的，王子与公主的故事。”
　　“中国式，有什么不一样？”
　　“其实，不同的文化背景，会孕育不同的创世神话，比如，最初的时候，人们无法抵御洪水的侵袭，所以会产生关于洪水的神话，在中国，神话叫大禹治水，在西方，神话叫诺亚方舟，这就能看出区别了，不是吗？诺亚方舟，是神的拯救，是天定的命运，而大禹治水，是人的力量，是无畏的反抗。”
　　“嗯。”
　　“填海、射日、移山、补天，我们喜欢的故事，其实是勇气的赞歌，所以，我就突发奇想，为什么公主永远在等待王子的拯救呢，公主不能去拯救王子吗？为什么怪兽只抓公主呢，不能去抓王子吗？”
　　许朝熙低笑，“王子真是不容易。”
　　“中国式的王子，不一定是百战百胜的英雄，但是，他一定拥有烈火一样的雄心，他的勇气不是天赋，恰恰相反，勇气诞生于怯懦和挫折，而中国式的公主，也不会矜持地待在城堡里，她会打破这个牢笼，在爱情里，绝不是被动等待的那一方。”余晚晴顿了顿，继续说：“在我的故事里，王子曾以为，公主是神赐的礼物，可是终有一天，他会发现，他是靠着自己的力量，才拥有了公主。”
　　“我喜欢这个故事，谢谢你，公主。”
　　“没有你，它将平平无奇，也谢谢你，王子。”
　　余晚晴和吴以忧回到学校，顺利完成了各自的毕业答辩，窝在小屋里，等待最后的毕业典礼，在这段时间里，许朝熙的《怪兽赞歌》发布了，作为《怪兽的最后一夜》的宣传预热，这首歌的热度相当高——目前看来，已经完全压倒了电视剧本身。余晚晴点开MV，两个小时的时间，播放量已经上升至全站热门第二，可见其火爆。
　　余晚晴按了播放，差点被满屏的弹幕晃了眼。

　　“慕名来看！”
　　“有朝暮CP的地方就有我！”
　　“看词作看词作看词作”
　　“科普：《只此一生》的词作”
　　“小文学家！！”
　　“小文学家和大艺术家给我锁死！”
　　“我已经准备哭了！”
　　“《怪兽的最后一夜》什么时候播出！”
　　“请你们原地结婚可以吗”
　　“本单身狗走在路上忽然被人踹了一脚”
　　“看到最后！艺术家鬼才作画！”
　　“许朝熙画画了，都给我看！”
　　“再来亿遍”
　　“再来亿遍”
　　“再来亿遍”

　　一堆弹幕飘过，左下角，才缓缓浮现歌曲的信息。
　　“《怪兽赞歌》
　　——《怪兽的最后一夜》主题曲
　　词：余晚晴
　　唱：许朝熙 余晚晴
　　画：许朝熙
　　其他：许朝熙”
　　MV没有真人出境，是电脑合成的动画，公主、勇士、怪兽，画风很可爱，充满童话感。弹幕的数量也基本正常，直到“怪兽被出卖，躲起来，不敢辩白”一段，弹幕再次爆炸，一层叠着一层。

　　“黑色的潮水淹没，这头嶙峋的怪兽”
　　“头脑和思维不再可靠，对自己彻底失去信任”
　　“在没有人的地方，最后说一句晚安”
　　“不确定自己的感情，是真实，还是幻想”
　　“两万里遥远的求救，无法传达急促心跳”
　　“不确定是否爱她”
　　“只敢在梦里坦白，我也曾爱这世界啊”
　　“我骗不了我自己。就算疯了，也记得它们的位置”
　　“她喜欢，无意义的我”
　　“那头发疯的野兽，更倾向摧毁我最宝贵的东西”
　　“我不敢声张怕她担心”
　　“不再希望恢复正常”
　　“我也曾让她微微笑吗”
　　“她说桂花要开了”
　　“我停不下幻想带我逃走我请求”
　　“心里被挖了洞，什么都没有”
　　“绝望疯狂拼成这面目”
　　“活着，但毫无意义”
　　“暴怒沉默可憎的怪物”
　　“生命熄灭，灵魂正在死去”
　　“祈求死亡收场赐我完美落幕”
　　“我曾无数次祈祷死亡”
　　“可憎的怪物被光驯服”
　　“她是神赐的礼物”
　　“乌云拨开 天光忽明晚霞复苏”
　　“我愚蠢地认为，死亡是唯一的光，因为我没有见过光”
　　“她啊 向我伸手 笑啊 说我糊涂”
　　“她今天向我笑了七十四次”
　　“我把爱意写满所有乐谱”
　　“如此死去，将永远失去她的微笑”
　　“读到结尾我恍然大悟，才知童话 有幸福归宿”
　　“我拼命祈祷，祈祷上天能换回另一个我”
　　“我笨拙成书，再唱一遍爱与救赎”
　　“每当我看着你，我就明白世界并非如此残酷”
　　“她不肯结束，说要带我看四季朝暮”

　　余晚晴暂停，一条一条看过去，像在看他的心。终于，她继续播放下一段，“公主却，埋怨他们妨碍，她才没有，被伤害，怪兽，无可替代”，弹幕的数量有增无减，眼花缭乱里，余晚晴再次按了暂停，去看那些内容。

　　“他把我的文字变成歌，也把那一刻的时间变成五颜六色”
　　“看见那个耀眼又神秘的人了吗，他就是你的目标”
　　“我一定会拥抱他，不让他受到伤害”
　　“他向我敞开他的心，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不用那么爱我了，请把给我的爱和眷顾，都分给他吧”
　　“他说爱是谎言，是彻底的谎言”
　　“就算他疯了，他还是向我靠近了，不是吗”
　　“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要用心”
　　“他无法传递他的痛苦和绝望，在没有人能看见的角落”
　　“他的灵魂也在呜咽和哭泣吧”
　　“我不会让他被淹没，也不会让他孤独地说晚安”
　　“因为星空深处，有他的花”
　　“他披荆斩棘，风雨兼程，想回到他的玫瑰身旁”
　　“爱不是谎言，爱是人间最重要的东西”
　　“爱不是谎言，爱是人间最重要的东西”
　　“爱不是谎言，爱是人间最重要的东西”
　　“爱不是谎言，爱是人间最重要的东西”
　　“爱不是谎言，爱是人间最重要的东西”

　　歌曲结尾，动画定格在公主的身上，光线陈旧，镜头收束，变成了一幅画，手绘的画，充满童真，原来公主并不是公主，而是舞台上的一个小女孩，她穿着公主的裙子，戴着金灿灿的王冠，一个个音符飘出来，台下有很多很多的人。
　　余晚晴听见自己的声音。

　　“怪兽虚张声势，说他很坏
　　我抗议偏要说他可爱”

　　不得不说，许朝熙复刻她的童年画作，复刻得非常像，稚嫩、笨拙、天真的笔触，还有那些花花绿绿的配色，就算让余晚晴自己重画一遍，不对着原画，也根本画不出来。
　　经过弹幕提醒，余晚晴注意到，在画面的角落，离舞台很远的阴影处，蹲着一个小怪兽，小怪兽和人群有远远的距离，像是偷偷跑来的一样，它的眼睛，正在很认真很认真地看那个女孩。
　　按照余晚晴之前听过的版本，歌曲到这里本该结束，可是她听见上一段的旋律再次重复，然后，是许朝熙温柔、低沉的歌声。

　　“公主还在辩解自己很怪
　　我不敢说她是我最爱”

　　无数的弹幕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无比整齐，刹那间，所有白色的字体都变成彩色的字体。一遍又一遍，铺满整个屏幕，如同扑面而来的爱意。

　　“我不敢说她是我最爱”
　　“我不敢说她是我最爱”
　　“我不敢说她是我最爱”
　　“我不敢说她是我最爱”
　　“我不敢说她是我最爱”
　　“我不敢说她是我最爱”
　　“我不敢说她是我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