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相知》徒往

35、所有童话的结尾

　　爸爸说，许朝熙求婚前，提前拜访了他和妈妈，非常紧张又非常认真地请求他们的同意，看得出来，他对自己并不自信，因为说到最后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我想娶她。”
　　余晚晴把结婚证展示给吴以忧看，吴以忧默默看着她，“收一收尾巴，公主。”
　　“哪里有尾巴？”
　　“翘到天上去了，没看见吗？”
　　余晚晴哈哈大笑，“可惜了，以后你结婚，我这个已婚少女，就不能胜任伴娘之职了。”
　　“你以前的谦虚呢低调呢体贴呢乖巧呢？！”吴以忧气呼呼地打开结婚证，立刻又笑起来，“请问一下，许太太，为什么你先生的笑容这么勉强，看起来完全不是心甘情愿跟你结婚的？”
　　“哦，因为那天他有点抑郁，本来呢，他是想等这个阶段结束，再去领证的，”余晚晴很严肃地说：“但是被我严词拒绝了，因为我心急如焚，一天都不能多等。”
　　“晚晚，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余晚晴把结婚证收起来，“有什么关系，结婚证只是个法律上的过场，不觉得这样更有趣吗？”
　　“不觉得，我只觉得，殿下，你手上的戒指闪到我了。”吴以忧捂住眼睛，“不要再动摇我世俗的内心了！”
　　“嗯……可是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和你商量，伴娘的首饰和礼服的问题……”余晚晴默默地说：“从世俗的角度来看，造价不菲。”
　　“哦？”吴以忧立刻抖擞精神，“终于要办婚礼了吗？”
　　“一直都在准备啊，”余晚晴很无辜地开口，“只是，礼服是定做的，最主要的那一套，至少要三个月才能赶完。”
　　“……”吴以忧深吸一口气，“很好，在哪里办？”
　　“在英国，”余晚晴笑眯眯地说：“光是挑城堡就挑了好久，之所以选择英国，是因为可以顺路去湖畔诗人所居住的地方看一看。”
　　吴以忧忽略了她挑城堡仿佛挑菜的语气，“想把我拉到英国去，路费记得报销啊。”
　　“怎么会让宾客付钱呢？”余晚晴很惊讶，“你一分钱都不用带，只要人到就够了。”
　　“住哪儿？”
　　“城堡里啊。”
　　“对了，叔叔阿姨也去吗？”
　　“长辈们都不去。”余晚晴说，“因为，如果是那种传统的婚礼，男方一个亲戚都没有，场面不好看，所以我和爸爸妈妈商量，带他和家里的亲戚吃一顿饭，就算是宴请过了，然后爷爷奶奶他们，就会以年纪大了什么的为借口，表示让我们年轻人自己去玩，他们在场的话，恐怕我们玩得不尽兴，这件事就完美地解决啦。”
　　“他知道你的用意吗？”
　　“我没说，但他那么聪明，肯定能猜到。”余晚晴笑眯眯地，“不过，吃饭的时候，他可紧张了，外婆还偷偷问我呢，他真的在万人的场馆开过演唱会吗？我就说，也许是外婆你们太可怕了……”
　　吴以忧：“……”
　　终于把婚礼各项繁琐的事情一一敲定，余晚晴和许朝熙收拾好行李，踏上去英国的飞机。余晚晴背着双肩包，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机场，许朝熙拖着行李箱跟在后面，即使带着墨镜，余晚晴都听得出他的笑。
　　“晚晚，你像是小学生去春游。”
　　“不要叫我‘晚晚’。”余晚晴回头，纠正他，“请称呼我为‘许夫人’，这样才稳重。”
　　许朝熙笑了一声，“小文学家为什么要稳重？飘着才可爱。”
　　“飘着的？我是个幽灵吗？”
　　“星星也是飘着的。”
　　余晚晴牵住他的手，“就是因为跟着你，我才越变越坏。”
　　“那我努力负责。”
　　“什么叫努力，是必须。”
　　“……”
　　“必须！”
　　“好。”许朝熙握住她的手，“必须。”
　　由于余晚晴太过亢奋，飞机起飞不久，她就开始犯困，许朝熙给她盖好毯子，“累了就睡一会儿，我叫你。”
　　然后，他在手机的日程里，添加了“叫醒晚晚”的计划。
　　“这么冷静自控？”余晚晴歪着脑袋看他，“许先生，第一次结婚，你完全不会兴奋也不会紧张吗？”
　　“会，”许朝熙说，“所以绝不能失控。”
　　“你不会失控的。”余晚晴轻轻吻他，“我保证。”
　　抵达英国的时候，距离正式婚礼还有两天，余晚晴和许朝熙简单安顿以后，随便游览附近的小镇，路过街边的小酒吧，听到激烈的争吵，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正推搡着一个中国女人，用粗鲁的英文让她滚回家，这里没有她的事。
　　许朝熙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他立刻想冲上前，但是狠狠刹住脚，像是极力地克制着，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女人用中国话骂着那个没良心的男人，蹲在酒吧门口，像是撒泼一样大哭，虽然她的面容苍老憔悴，但是余晚晴还是隐约能看出，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非常好看的美人。
　　许朝熙一言不发走到她面前，停住。
　　妇人抬起头，看见他的刹那，哭声戛然而止。
　　两相沉默了很久。
　　妇人站起身，抹了抹眼睛，理了理衣服，然后弄了弄头发，冷淡地开口：“你来干什么？不是说了，我不想和你有一点关系吗？”然后，看了余晚晴一眼，“总不会是，要带她来见家长吧？”
　　许朝熙冷笑，情绪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边缘，“不好意思，我们路过。”
　　“新闻我看了，”妇人嘲弄地看着他，“没想到你还能结婚。”
　　许朝熙逼近她一步，“是啊，让你失望了。”
　　“你别给我摆出这个脸色，觉得能吓到我吗，”妇人的脸色相当镇定，“养了你十年，不是白养的，不就是想动手吗，来啊，以前又不是没打过。”
　　像被刀子捅入心口，许朝熙的脸色骤然一白。
　　余晚晴想拉住他，“朝朝，我们回去吧。”
　　许朝熙粗暴地挥开她。
　　妇人冷冷地笑，“你觉得我很可怜是吗，可是和以前那些日子比起来，我过得不要太好！你小的时候呀，你父亲天天打我，还记得吗，等你长大了，你也学会了，也开始跟我动手了，哈哈哈……你和你父亲，真是一模一样啊。”
　　余晚晴平生第一次发了火，“你能不能不说话！”
　　许朝熙气得发抖，“你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是吗？”
　　“我做错？”妇人怒极反笑，“我为了抚养你，过了十年暗无天日的生活，你每天不是歇斯底里，就是想把自己弄死，我没被你们父子两个也折磨成精神病，已经够可以了吧，你平安长大，还学了艺术，没有我，你有今天吗，到头来我还做错了？！”
　　“还有她！”妇人指着余晚晴，“要不是你成名在先，人家能看上你？没有我，你也就和你父亲一样，给人打工的命，还大艺术家呢，想得倒美，我看你是又疯了，让我承认错误？”
　　许朝熙怒不可遏地抬手。
　　余晚晴立刻扑上去，“朝朝，等一下！”
　　“滚开！”
　　余晚晴被巨大的力气推倒，后背撞上路边长椅的尖角，狠狠一痛。
　　她知道她没办法阻止他了。
　　因为那个口出恶言、刀刀见血的人，是他的亲生母亲，是他曾经依赖和爱恋的母亲，是他多年后重逢，还是没法斩断血脉，立刻想为之解围的母亲。
　　可是，她也是他无法摆脱的心魔，是他童年的噩梦，恐惧的投影。
　　“许朝熙，你的爱也不过如此啊。”妇人咯咯地笑，指着倒在地上的余晚晴，“你看看她，像不像当年的我呀？”
　　余晚晴顾不上疼了，她起身拦在妇人和许朝熙之间，“阿姨，如果您愿意立即离开，推搡中您偷拿那位先生钱包的事，我可以装作没看见。”
　　“你——”妇人的脸色一变，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余晚晴回头，许朝熙已经跪倒在路边，一只手死死握着长椅的扶手，身体剧烈地起伏着，他的手因为情绪而颤抖，摸索着，从口袋里拿出药盒，余晚晴双手握住他的手，不着痕迹地把药盒拿在自己手上，“不可以，朝朝，你这是药物滥用。”
　　许朝熙的眼睛失去了神采，他喃喃着，话语急促而混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遇见她……她又出现了……她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个时候……晚晚……没有用的，我摆脱不掉的……”
　　“这个时候出现，我想，是为了告别吧。”余晚晴抱着他，揉揉他的脑袋，“朝朝，你已经有新的家了。”
　　“家……”
　　“是呀，故事里，结尾之前，王子需要完成最后的考验，才能迎娶公主，对不对？”
　　“做不到的……我疯了……我又疯了……”
　　“我并不觉得哦，你只是太难过、太生气了，很多人在这种场景里，都会愤怒的，朝朝，你不需要把自己的每一次脾气，都归结在生病上。刚刚，连我都生气了，何况是你啊，”余晚晴叹了一口气，“我可是第一次这样疾言厉色，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呢。”
　　许朝熙在她怀里喘息了很久，终于，慢慢，伸手回应她的拥抱。
　　“晚晚……”
　　“嗯？”
　　“疼不疼……”
　　“有一点。”余晚晴轻笑，“回去给我涂药吧。”
　　古时的城堡，坐落在月色里，柔软烛火，洁白床幔，每一个角落都有光阴留下的乐章。余晚晴洗过澡，躺在绒绒的被子里，许朝熙坐在她身边，涂药的时候始终双眉紧锁，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忽然说：“晚晚，如果以后我对你动手，请你……立刻和我离婚。”
　　余晚晴哭笑不得，“朝朝。”
　　许朝熙把药收起来，“我是认真的。”
　　余晚晴坐起身，双手环着他的肩，认真地望进他的眼睛，“朝朝，你父母的事情，绝不会再次发生，你要相信我，更要相信你自己，我们绝不会重蹈覆辙，我们一定会彼此相爱，直到终老。”
　　朝阳升起来的时候，宾客们陆续抵达入住。
　　余晚晴换上浅蓝色的长裙，许朝熙也换上一套深蓝色的礼服，迎接他们的朋友。吴以忧挽着蔡同学疯狂拍照，“有生之年，还能体会百万妆造的感觉，跟你说，明天那套更好看。”
　　蔡同学推了推眼镜，说：“你不一直都很好看吗？”
　　“救命！我们现在就去结婚吧，不结婚真是浪费了这身行头……”
　　展念也到了，她眨了眨眼睛，“唐先生在家带孩子，我一个人来了，不会介意吧？”
　　余晚晴立刻摆手，“让总裁大人亲自出席员工婚礼这种事，我们还是不敢的，展念姐姐来了就够了，我们以后一定兢兢业业，努力给公司赚钱。”说完，她戳戳许朝熙。
　　许朝熙笑了笑，只好点头附和，“嗯，努力赚钱。”
　　“好久不见！”吴以忧凑上前和展念打招呼，“你们聊完了吗？聊完是不是该到我了？”
　　展念向他们微笑，“失陪。”
　　余晚晴点头，挽着许朝熙，“以忧真是追星界的亚军啊，能和自家偶像建立如此亲密的友谊。”
　　“亚军？”许朝熙侧目，“谁是冠军？”
　　余晚晴眉眼弯弯，“当然是我呀。”
　　“你是我的粉丝吗？”
　　“自从认识你，你的每张专辑我都买过，不管是数字的，还是实体的，微博唯一关注的明星是你，每年的年度最爱歌手也是你，所以……”余晚晴正在得意，忽然顿住，“朝朝，你真正的歌迷来了。”
　　叶欲新挽着女朋友，向他们微笑致意，“新婚快乐。”
　　“初次见面！许朝熙！我叫徐微微！是你的歌迷！”
　　许朝熙握住她的手，“你好，徐小姐。”
　　“请问，《挚爱》的配乐第七首，你在疯狂演奏的小提琴中，加入大提琴和弦，是为了抑制旋律的躁动，还是想营造氛围的庄严感？”
　　余晚晴愣住。
　　许朝熙也愣住。
　　叶欲新叹了口气，“她是学音乐的。”
　　“第九首，你将现代交响管弦乐和传统的中国乐器那样融合，我觉得是非常炫技的作品，”徐微微继续说：“在你的演唱会上，我听到《晚晴》的首演，就猜到了第三张专辑的风格，果然，它是独一无二的，至少在当前的音乐市场上……”
　　许朝熙现在正处于轻度躁狂的状态，也就是所谓天才的时刻，充满灵感，外向健谈，所以很快，他就和徐微微畅聊起专业性极强的话题，两个人都很忘我。
　　余晚晴听不懂，叶欲新也听不懂，两个人默默地被晾在一边，沉默了很久，叶欲新说：“我以前绝对想不到，有生之年，会出席前女友的婚礼。”
　　一想到为了满足微微的心愿，板正清高的叶学长，支吾着向她开口，尴尬得恨不得立刻去世的场面，余晚晴就忍不住笑出声，“学长，当初不合种相思啊。”
　　“姜白石词意清苦，倒不如‘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一句贴切，天外来物，惊鸿一瞥。”
　　“论起惊鸿一瞥，还是‘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最得我心，柔而不烈，余味悠长。”
　　“我前几天刚看过一篇论文，关于古代文学里的‘初见’意蕴……”
　　稍晚一些，公司的人也到了，周轩和展念礼貌地打招呼，谢小郁牵着郭子豪的手，扬言一定要抢到捧花，杨景歌拍着许朝熙的肩膀，哈哈哈笑个不停，然后跑去和展念寒暄，就是不肯去换伴郎的衣服。
　　迟到、拖延的个性，真是一点没改。
　　徐微微不知道在和吴以忧说什么，两个人手拉手笑成一团。
　　最后一个到场的宾客，是张天力。
　　“余小姐，新婚快乐。”
　　余晚晴微笑，“张先生只祝我吗？”
　　张天力咳了一声，逃避着目光。
　　许朝熙直接给了他一个有力的拥抱，“一直以来，欠你一声谢谢。”
　　张天力眼睛有点红，锤了一下他的背，“别来这套。”
　　许朝熙松开手，大笑，“别多想，请柬碰巧剩下一张，顺手写了你的名字而已，你爱来不来。”
　　张天力也笑，“兔崽子。”
　　明天是正式的婚礼，按照一些莫名的规矩，余晚晴要和许朝熙分房而睡，然后在第二天早上，完成一个“迎接”的礼仪。夜色越来越深，众人都已歇下，余晚晴睡不着，偷偷溜出城堡，漫无目的，不知不觉走到开满四季玫瑰的后花园，周围一片静悄悄的，只有月光和星星，长照人间。
　　她偷偷转了个圈，哼起轻轻的旋律，在没人的地方，独自唱歌跳舞。
　　然后，索性躺倒，幕天席地，四野辽阔。
　　有脚步声，窸窣踏过草叶，童话里的王子，正俯身看着她笑，“原来，故事里说的是真的，在夜雾和玫瑰花的庭院里，会有小精灵在星星和月亮下唱歌跳舞。”
　　他躺在她身边，余晚晴扭头看他，“这么晚不睡觉，看来没有好好执行日程计划。”
　　“睡不着，”许朝熙说，“和你一样。”
　　“以前，你就算睡不着，也会好好在床上躺着，”余晚晴压在他身上，头发落在他的脸上，“不如，让聪明的小精灵猜一猜，被猜中心事的话，就要乖乖回去睡觉哦？”
　　许朝熙笑起来，“你说。”
　　“因为你害怕。”余晚晴说，“你怕自己睡着以后，第二天睁眼，突然变成另一个自己，你不想把那个自己放出来。”
　　许朝熙的笑容就像夜雾里的玫瑰花，美丽，却脆弱易折。星星和月亮的光，落在他脸上，有一种哀伤的漂亮颜色。
　　“晚晚，你总是这么了解我。”
　　“我们明天没有任何计划，不是早就说好的吗，”余晚晴轻轻点他的脸，“如果是这一个你，我就会等你来接我，然后，我们去交换誓词、唱歌跳舞，和大家举杯庆祝，如果是另一个你，我就会去找你，然后，我们一起窝在壁炉旁边，看朝阳，看落日，看朋友们在外面自得其乐，看玫瑰花开满庭院。”
　　“我希望是第一种。”
　　“不要这样说，另一个朝朝也很可爱的。”余晚晴轻轻吻他的眼睛，“童话故事里，只会说，王子和公主举行了婚礼，因为真正重要的，是那个结尾。”
　　“结尾？”
　　“从此以后，他们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起风了。
　　仿佛是夜色的低声絮语，花叶温柔，月影婆娑。
　　天色未亮的时候，余晚晴被吴以忧叫醒，一边打哈欠一边换衣服，换上那件据说制作了三个月的白色长裙，化妆、拍照，等所有繁琐的流程都结束，朝阳已经染红了洁白的云朵。
　　城堡二楼，繁丽厚重的大门打开，一级一级的楼梯铺展在脚下，鲜花系在栏杆上，正发出清甜的香气。
　　热闹的人群中，余晚晴一眼看见许朝熙，穿着黑色的中世纪贵族礼服，修长挺拔，优雅神秘，宛若画中走出，他的笑意明亮，五官温柔，如同造物的神来之笔。
　　竟比朝阳夺目。
　　许朝熙拾阶而上，迎娶他的公主。
　　但是他的公主，向来都心急。
　　长长的裙摆散开在身后，洁白温软，美丽飞扬，公主管不了许多，扑进他的怀里。
　　抬起头，那双眼睛清澈璀璨，带着盈盈的笑。
　　“朝朝，你来接我啦。”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