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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陌上桑(二十一) ...

  •   殿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空留一室寂静,皇后坐在窗边静静看着那一轮圆月,那背影是说不出的凉意和孤独。
      平秀轻手轻脚上前,心疼地为她披上外衫。喜鹊之前因害主而被杖毙,如今流丹殿又由陛下撤了许多宫奴,越发显得冷清。
      “他在等我服软。”
      薛观筃目无焦点,忽然开口说道,血迹从唇边溢出,染红了她雪白衣领,平秀慌忙为她擦拭,举手尽是无措,急得眼泪喷涌而出。
      母体供胎,损己。
      “后宫阴私,明争暗斗,栽赃嫁祸,造谣下毒……短短三年,我见了不少,也体会了无数。”
      天子是在护她,却没护好她。
      “我怕,将来的某一天,也成为那望幸争宠,独坐炉边结夜愁的怨女。”
      “忤逆君上,是我的大不敬。”
      也是她最后的挣扎。
      天子一夕间是收不回她所有权利的,而今的局面,只能说明,他早已防着她。
      他盼她依附求饶,却忘了她本就不是那般的人。
      “这孩子,来的不巧。”
      薛观筃笑着,脸上带着慈爱与苦楚,轻拍着平秀的背,平秀已然泪流满面,伏在她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帝王以为皇后仅是体弱,却不知道这胎何其不稳,她瞒了所有人,可陪在主子身旁的平秀最是清楚,皇后与麒麟儿,二者只能活一人,若不幸,母子俱亡。
      濮阳离近来对薛氏的防备,对李夫如下的狠手,对中宫皇后的压制,使他的卿卿,失望而心死。
      她活着,找不到动力。
      所以将生的希望,给了她的孩子。
      “小阿秀,别哭。”
      “这决定,我很是满意。”

      她很疯,曾翻云覆雨于朝野,曾以天下为棋盘,而今更是,亲自赴这赌局。
      她从未说过一句真正的甜言蜜语,却为世间男子造了无数撩人心神的幻梦。
      天子与她赌气,可她不愿顺从。
      她选择,去做那心上朱砂,空中明月,孩子的到来,是锦上添花。
      史册上她的名,会流芳百世。
      一个被夺的臣妻,一个痴情的女子,一个内助之贤的中宫,一个囚于后宅的政客,一个慈柔温恭的母亲,一个繁京男儿郎的梦中人。
      这才是,她真正的算计。

      在生命落下最后一幕前,她还要去做一件事。
      永元十四年一月中旬,君行,亲征铁答丹,海清侯玉霄岫为主将,宗源留守宫廷,代理国事。
      立春时东风解冻,百草回芽,大漠沙如雪,银甲白马红衣。
      千里外今卓城内,李仪象收信,在监国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与皇后秘密相见。
      “六郎。”
      她瞧着十分虚弱,苍白无力,伴着那越发大的肚子,显得无比可怖。李仪象猛然觉着,他好像,要失去他的音姐姐了。
      “我没有机会再去为大哥报仇。朝野之争便是如此荒谬,害人者仍能居于高位,李胜犴不除,难解我心头恨。”
      他与天子,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联手害了她最珍视的人。
      薛观筃吸入了些冷气,不由轻咳起来,李仪象上前两步抬手又止,靠近她,是他如今已做不得的事。
      “单你一人对付不了李胜犴,去寒地,寻回文曾桉。”
      “他会同意帮你的。”
      泪花遮住了李仪象的视线,他已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听到他魂牵梦绕的人,在说着他平生最不想回应的嘱托。
      “还有这孩子……”薛观筃牵过他的手浮在肚子上。
      “无论男女,我都希望你能悉心教导。”
      “此为姐姐遗愿。”
      李仪象想,是不是他不答应,她就不会离开?
      那年金风玉露南山桂,他以小弟的身份,背着她走过琴瑟鼓吹。
      亲手将她,交给了一个护不住她的男人。
      一百三十六步,锁住了他的心房。
      而后金作屋,玉为笼。
      相思若柳,飘满城,尽飞絮,多忧虑。
      李仪象说道:“好。”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是她最忠诚的守卫者。

      二月末,大昰朝旗开得胜。
      濮阳离草草绑了手臂,上面有一羽箭划破的伤口,是被阿布日达阴了一招后伤到的,如今开裂溢血。他未发觉,那白布包扎后,忽然泛着不寻常的黑红色。
      三月初,天子手执长刀缓步踏出营帐,翻身上马,将士尾随其后,鲜红旗帜在空中舞动。
      帝王龙争虎斗,尽是血腥与烽烟,马蹄声踏破地面,夕阳如血,阿布日达置之死地而后生,宛若阴间修罗刹,生生将此战局,牵制到了第三天。
      玉霄岫长枪下去,刺破无数敌兵胸膛,杀不完的对手,流不尽的英雄血。
      厮杀,唯有厮杀。
      尸身满黄沙。
      将军奋起一跃,攻向敌王,锋利的尖头在那人的甲胄上划出痕迹,棋差一招,被他躲过。
      玉霄岫又猛攻,棒身击中阿布日达胸腔,在这喧闹的战场,清脆的玉碎声如羽毛般微乎其微,将军明显感觉出,这一下,似乎激怒了他。
      冷白刀刃映出阿布日达那双漠然野性的眼眸,他捂着胸口,指尖颤抖,攥着兵器的手青筋爆出,招招向死而攻。
      他全部的注意力和恨意,皆集中在玉霄岫身上,便未察觉到悄然摸到他身后的濮阳离。
      手起,刀落。
      他的长刀砍入他的腿骨。
      他的长刀斩落他的头颅。

      溪云初起,山雨欲来。
      着庄重朝服的宗源匆匆踏在甬道上,他表面瞧上去穿得整齐,只需往下一看,便会发现那鞋竟是错位两只,也难为他在如此慌张的情况下,还能健步如飞。
      这长廊好似没有尽头的深渊,星光黯淡的几乎看不见。
      帝王临行前,想起了太后昔年经历,特嘱托监国顾及皇后一二,可他是万万不会想到,宗源竟会将礼法传统抛之脑后,冲进锁了许久的流丹殿。
      外头冷情萧然,里面热火朝天。
      一盆盆血水被端出,蒸气弥漫宫檐。皇太后坐镇里堂,看到不应出现在这儿的宗源不由一愣,嫔妃悉悉索索的话语也猛然停止。
      皇太后皱眉,拿出天子之母的仪态,可她虽居高位,却因自身软弱而天然少些威严,与同样出身低微的宗源相比,显然输了一茬。
      “宗大人,后宫……并不是外臣该来的地方。”
      宗源冷静下来,先前的不管不顾消散,两方刺激下,竟使他昏了头脑。
      对,他不能乱。
      “来人,将太后与诸位娘娘,请回殿内。”
      “无旨不得出。”
      皇太后一拍桌子,妆容下的面容扭曲:“你疯了!”
      而那令人望而生畏的监国大人看也没再看她一眼,撩帘进了内间。

      永元二年的春衫少年,在永元一十四年同样的一个桃月,面如白纸,奄奄一息。
      宗源感觉每往前一步,便是与生死相隔更进一步。平秀余光看到了他,也无心分神,她脸上满是泪痕,只哽咽着求她的小姐多少哭喊一声。
      可那中宫娘娘,死寂般,安静的不行。
      四周格外压抑,薛观筃艰难地眨动着双眼,看着扑通一声跪在她床边的宗源,轻轻问了一句话。
      那声音太过细小,听不真切。他挪动着,衣衫蹭在地上,又往前凑近了几分,附耳听她再说了一次。
      “大人怎么进宫了?”
      他顺应着本心,抚握包裹住她的手掌,试图将全身力量与温暖传递给她,薛观筃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微勾起,在她最狼狈的时刻,他见到了最美的春天。
      “山陵崩,陛下……宾天。”
      “还请娘娘您,务必为大昰朝,生下明日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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