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微单元03:凤凰劫(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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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容儿，怎么哭了？”他半蹲下来，满目怜惜的注视着她，指尖温柔的擦去她的泪水:“今日可是你及笄的日子，不要哭。”
容凰睁着一双红彤彤的兔眼可怜兮兮的望着他，张开了手臂，拖着浓浓的鼻音叫他:“师父——”
“怎么了？可是被人欺负了？”他抱住容凰，温柔的问。
容凰趴在他的肩上，小声的说:“阿娘说及笄了，容儿就要准备嫁人了。”
“是啊，”他这才松了口气，失笑道，“容儿长大了，当然是要嫁人的。”
“可是——容儿、容儿喜欢的人是师父啊……容儿想嫁给师父……”
容凰无措地低下头，不敢去看他。
他却只是一愣，旋即温柔的托起容凰的脸庞，浓墨般的眼眸含着藏不住的喜悦:“师父也喜欢容儿。”
容凰手足无措，埋在他的肩上喃喃:“可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师徒，师徒……是不可以在一起的……”
三月梨花如雪，飘飘然的落在他的身上、发间，香气缥缈，衬得他温柔如水。
“为什么不可以呢？”他紧紧的拥住容凰说道，“容儿喜欢师父，师父也喜欢容儿，不就够了么？”
容凰咬着唇瓣说:“师父不怕天下人的闲言碎语吗？”
“我易水寒何曾在意过那些？”他轻轻的笑了，温柔的擦去容凰脸上的泪痕，“但……容儿怕么？”
“不怕！”容凰破涕为笑。
那往后又是一段天真无邪的时光，她有师父在身边陪伴，有父皇母后和太子哥哥关怀，平日里学学医术厨艺，甜蜜得不像样子。
可再往后，西凉人散播瘟疫，父皇和太子哥哥一夕染病暴卒，母后以皇室血脉未断为由簇拥容凰摄政，拒立新皇。
容凰在短短时日里学会处理政务，恰巧西凉出兵犯容凰边界，她被家仇国恨冲昏头脑，一路拼杀，血流成河，只是她没有什么带兵的天赋，定下的计谋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西凉荒僻，兵士数量本就抵不过大雍泱泱大国，两败俱伤的情形下，容凰终究还是咬牙攻至西凉皇城。
可她独独忘了一件事——她最心爱的师父，曾经是西凉的皇子。
易水寒亲自出谷来劝她，却不料消息走漏，中途多次被人谋害，到边关时身负重伤，容凰更加愤怒，不曾听他劝解便将他强行送回王都疗伤，又下令屠城以报家仇。
纵然赢的惨烈，她终究放下了仇恨。
后来凯旋，无人不称赞容凰战绩斐然。
可他素白衣衫，面容苍白的站在容凰的面前，一字一句的诵读逍遥谷的祖训。
他说:“我是西凉皇子，西凉怎会派人来害我？你妄信谗言，戮我父母兄妹，竟还不认错！”
她心里一紧，还来不及解释什么，便听见他冰凉透骨的声音响起。
他说:“容凰，我不要你这个徒儿了。”
接着便转身，离开。
决然如他，容凰是无力面对的，却是一心想要绝了他回去的心思，强行将他送往清心小筑暂住——她太害怕他离开。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往事终会随风散去，徒留下心底的伤痕，仍会时不时的钝痛。
恍然间半月匆匆过去，西凉军队势如破竹，已经攻至王都，叫嚣着要让她王都臣民血祭亡灵。
她怎不想全力一博？只是败，早成定局。
城破的时候，天边悬挂着一轮残月，容凰望向苍蓝的天际，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后带出一抹凄清笑意，如昙花美艳夺目，也如同昙花，转眼便是凋零残败。
大雍的天，彻底迎来了变局。
王都中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残兵败将，他们的目光都虔诚的注视着他们的帝王。
城楼之上，她仿佛顶起了整个天际。
她穿着银白色的盔甲，定定的站立在城楼上，绾发的九龙金冠璀璨夺目，手中一把长剑寒光凛然。
城墙下有梨花洋洋洒洒的落下，血流成河的战场给它们点染上了血红的色泽，妖艳而决绝得彰显着一代王朝的落幕。
有些如烟往事此刻忽然就消弭了。
“大雍女帝容凰，于今自刎于此，偿还当年西凉屠城之债，望西凉大军放过王都子民。”
字字泣血，容凰只觉得心中有不知名的疼痛蔓延开来，生疼，神思忽然有些迷惘——当年易水寒能做到无畏天下人目光，可为何容凰不能自私的与他远走高飞呢？
也不过是那么一瞬间的茫然，下一刻她便醒悟过来，选了所谓家国大义而自私的弃了易水寒的容凰……已经没有资格更自私了。
城门外的西凉士兵气势汹汹，民风粗犷的军士都叫嚣着血债血偿，不肯她一人伏诛偿还，场面一度控制不住，好在西凉大将威望甚重，才平静了他们的心绪。
“好！”那西凉大将冷哼一声，道，“待我将你头颅割下，慰藉西凉十万亡灵，便带兵返回西凉！”
自己犯下的杀孽，能怨何人呢？
容凰垂眸，指尖轻柔的抚过长剑，慢慢的停在了飘逸的“梨影”二字之上，她的眼神变得柔软而迷恋。
长剑没入胸口，百兵齐哀。
西凉大将跃上城楼，满目怒火仇恨的看着容凰，手中弯刀一动，头颅便被剥离了身体，她微微一笑，注视着那人，再无气息。
彼时正逢梨花落尽，来年，怕是也再无梨花可赏。
大雍以皇室血脉断绝、损失自西往东大片领土为代价，换来了西凉一纸协约，二十年来必不侵犯大雍。
西凉一跃成为中原最大的国家，于是再没有人敢囚禁易水寒。
他辗转各处许久，看过太多风花雪月。
可最后的最后，他终究回了废都。
烽烟四起，满目疮痍，易水寒看着曾经繁华无双的王都，如今枯草丛生的废城，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宛如枯草般疯长，一日比一日更盛。
人人都说他医者仁心，慈悲心肠，可是……他又何尝宽宥过她的过失呢？
他没错，她没错，要怪只怪这世间太乱。
走上血迹已然干涸，尸体却无人处理的城楼，入目便是一把血迹斑斑的长剑插在墙缝中寒光凛凛的模样，易水寒忽然就笑出了声，素净的面容滑下一滴清泪。
那把名为“梨影”的剑——是他亲手为她铸造的及笄礼，未曾开锋，只为告诫她莫要随意伤人，她刺入心中的时候该有多疼呢？她明明……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有些回忆扑面而来。
那年春暖花开，她曾跳一曲霓裳羽衣。
雪白的舞衣宛如翩然的梨花，悠然自在舞动着，一张尚且稚嫩的面容已能看出几分倾城颜色，恬静而柔和。
“师父，以后容儿只跳舞给你看好不好？”她扑进他的怀里，语笑嫣然，眉眼流转间已有了少女独有的风情。
柔软的身体使得他心中一震，终于意识到面前的容儿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也是从那一日伊始，他再也没能忘掉那一曲霓裳羽衣的惊鸿一瞥。
他性情虽刻板，却从不曾因此而觉得为难过，只觉得若是再大些，她喜欢自己，很好；不喜欢自己，也没关系。
可是如今……知道她对自己的心意，却再也不能看见她的舞了。
易水寒望着苍黄的天际，眼神空洞，犹如荒草丛生，遮盖了日月星辰的光辉。
明知道她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明知道她想要的是隐居世外，明知道屠城是为的家仇国恨，就算被欺骗也是……为了他，他为什么、为什么没能宽容一些呢？
她的头颅高悬，姿容绝美，眼神轻蔑。
却再也不会回眸一顾，娇俏可人的唤他一声:“师父——”
夜幕降临，他坐在城楼上，静静地望着那头颅，一遍遍回想他们的过往。
蝴蝶成灰，枝叶纷飞，灰暗的色调成为他眼中最后凝固的悲切。
鲜血淌过长街，城内燃起大火，这一场大火燃尽了一个王朝末年的生离死别。
却又恍然间，便已迎来黎明。
他着素白衣衫，端坐在城楼上，干涸的血迹狼狈的染上白衣，他的眼中含泪，笑容苦涩。
“容儿……是师父违约了……”
火在第三日被大雨浇灭，于是所有的白骨与鲜血都在黑夜里沉寂，逝去的一切都冰冷的不像话，曾经的红粉佳人如今只剩下一堆黄土。
白驹过隙，转瞬苍凉。
他在这里守望着什么，用回忆来填满心中的悲怆，一双浓墨般的眼从某一天开始变得浑浊，挺直的脊背也从某一天开始佝偻。
废弃的王都荒无人烟，他孤身一人，守望了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西凉与大雍的协约作废。
大雍战火重燃，废都同样没能幸免，金戈铁马踩碎落叶，战鼓声起，西凉人再次攻来废都，随即便继续开进，势如破竹。
易水寒闭着眼眸，已是弥留时分。
如今的西凉可汗是他的远房侄儿，是个可造之材，如今特意来送他最后一程。
“一个人在王都守了这么多年，叔叔不觉得累吗？”西凉可汗叹息着问他，“叔叔明明可以再活很多年，为一个人放弃长生，不可惜吗？”
可惜吗？逍遥谷世代传承的长生秘法至此宣告终结，也许是可惜的。
毕竟除了被西凉皇室收养的身份，他作为西凉苍山上的一片雪，没了长生秘法，很快就会随着春日的到来而弥散。
他微微一笑，苍老的脸庞皱纹深深。
“我等不到她了。”
“……情之一字，害人至深。”西凉可汗摇摇头，眼中流露出诧异，“我从未听闻过叔叔有倾心的女子，竟还是与我们有血海深仇的大雍人，她……是谁？”
“我的徒儿，容凰。”易水寒疲惫的闭上眼，笑容不曾落下半分。
西凉可汗一愣，斯人已矣，他现下倒是不那么介意二十年前的灭门之祸，只是摇头道:“既然是师徒，错过彼此本就正常。”
“我和她从未错过彼此，”他摇头，目光无奈而轻柔，“只是她在世时，她有她的天下，我有我的家国，阴差阳错间全然错过。”
西凉可汗哑口无言。
易水寒昏昏沉沉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当年那场大火，毁天灭地的业火中有一个姿容绝美的红衣少女，微笑着向他走来。
是了……他在等她啊……
在等他的容凰某一日能够涅槃重生，某一日能够破茧成蝶，能够从火中缓缓走出，再娇娇俏俏的唤他一声——师父。
石桌上的茶杯逸散着淡淡的清香，城门外的几树梨花开得晶莹剔透，雅致的香气环绕着他们，绕梁三日，余韵不绝。
易水寒就这么去寻他的容儿了。
后来大雍灭国，沧海桑田，数百年后只留下枯树上垂挂着的白绫随风飘动，诉说着一个朝代的兴旺衰败。
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微单元03:凤凰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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