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小姐的婚事》一只小青行

69、迷茫

　　待得陛下亲自下了“罪己诏”时，阿瑾已经在粥棚连续发了两日的赈灾粥。云尘刻意安排，她去的并不是受灾最严重的灾棚，面对的也不是最悲惨的灾民。

　　只不过依旧要面对很多人，也不由得听到很多的议论。

　　“皇帝陛下给咱们蜀地减免了两年的赋税，今年虽然损失惨重，但好歹后头几个月以及明年还有希望。”

　　“减免了又怎样，横竖我家已经毁了，我也没心思种地，就剩烂命一条。”

　　“就是，有了天灾，说不定还有人祸。咱们老百姓哪有太平日子，不过是混着日子罢了。”

　　阿瑾一阵厌烦，江湖上那么多义士满腔热血赶来救援，却救的是这等消极懈怠之人。

　　“嘿，你们听说了吗？这次地动乃是天罚，是皇帝做错了事，却罚到了蜀中。”

　　“哎呀，可别胡说，那是要被砍头的……你且说说看，什么错事？”

　　“皇帝要消灭整个江湖，武林人人自危，都快过不下去了。”

　　阿瑾越发心烦，瞪目环视，想要找出究竟是谁在胡言乱语。然而茫茫望去，皆是三五成群窃窃私语之人，根本无从寻找。

　　“消灭江湖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你就不懂了。皇帝那哪是消灭江湖，明明是铲除异己。你想啊，武林中人不爱被管着，自由自在惯了。但皇帝不乐意，必须管上。不是有句话嘛，叫什么‘愚民’。哎，要是大家都安安分分呆呆傻傻的，朝廷还担心有叛乱吗？”

　　“可我还是没听懂跟我们普通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哎，江湖人被消灭了，下一步不就是我们普通老百姓了嘛……”

　　阿瑾不想去听，可这些话却如蛆附骨非要朝她耳朵里钻，并刻在脑中，叫她忘也忘不掉。

　　灭江湖，灭江湖，不许有自由的声音，以愚天下之民。

　　在一旁忙着舀粥的龙渊瞧出了她的异样，将手里的事情交接给身边的人，拉着阿瑾到棚子里歇息。

　　“你这是怎么了？”龙渊倒了一杯水给她。

　　阿瑾接过水杯，却也无心思喝，只捧在手里，无精打采，“没什么，累了。”

　　龙渊乐了，“用花婆婆曾经说我的话来说，你这就叫一炷香的热情。一开始兴致勃勃雄心壮志的，没过多久就散了热情，虎头蛇尾的。”

　　“哎呀，我不是。”阿瑾想要解释，却心乱如麻，不知怎么说出来，“算了，我静一静就好了。”

　　龙渊瞧她精神确实不太好，便关心地道：“你别是中了暑气吧？那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呢。”

　　阿瑾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呆在这里也无益，便让碧落陪着，朝刘家庄园走去。

　　******

　　回去的路已是非常熟悉，废墟连着灾棚。偶尔有完好的房屋，原主人大多也不大敢继续住，只在周围搭着棚子，避灾也为守屋。

　　“呀，今日怎么多了这些师父们？”碧落边走边讶异道。

　　阿瑾顺着她说的望去，只见那些废墟上确实站着不少和尚，手上做着法事，口中念着经文。

　　就在这些杂乱中，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觉空师兄，你果真来了益州。”阿瑾小跑过去，惊喜道。

　　觉空停下手中的动作，双手合十，“小师妹别来无恙。”

　　阿瑾看了看觉空所站的地方，尽是断壁碎瓦，上面还有些蝇虫不停飞舞着，一不小心，还会飞到人身上。

　　“师兄，这里好生脏乱。你且换个平整的地方超度嘛。”阿瑾好心提醒。

　　觉空却摇了摇头，“这下面有惨死而无法相救之人，难以找出身躯，亦无法入土为安。是以引来这许多蝇虫。我在这里超度他们，便是为他们解脱，好早登极乐。”

　　阿瑾心中极为震撼。当日地动之时，她远在金陵。后来不管是在渝州还是益州，其实她并未真正目睹过那些满目疮痍的触目惊心。可总是这样看似不起眼的地方，在提醒着一个月前那场如末日版的地动。

　　身旁的碧落却已是轻声啜泣。

　　沉默了好久，阿瑾问道：“师兄，你觉得超度有用吗？逝者无法回生，可生者却如行尸走肉般毫无生机。”

　　觉空深深地看着她，看到她眼里的迷茫，“师妹，你我不过凡人，没有那等扭转乾坤的本事。人活一世但求无愧吾心。你救了一个人，我超度了一个亡魂，那便是功德。因果由天定，不必执着于做事有无回报。”

　　阿瑾略有触动，沉默不语。

　　碧落见状，忙朝觉空行礼，“大师，小姐中了暑气正要回去休息。咱们就不打扰大师做法事了。”

　　觉空双手合十，点了点头。碧落扶着阿瑾继续朝庄园走去。

　　快到庄园门口，又碰见了从外面归来的元凌。他瞧见阿瑾无精打采的样子，关心道：“小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阿瑾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碧落连忙说：“小姐中了暑气。”

　　元凌伸手搭在阿瑾的脉搏上，诊了好一会儿，“许是近日累着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放下阿瑾的手腕，准备和碧落一起送她回小院。却不防手中一重，被阿瑾抓住了袖子。

　　“师兄，你说咱们江湖人到底算什么呢？有事便用，无事便如良弓一般弃掉？”

　　元凌看着她，心下十分奇怪，“师妹何出此言？”

　　阿瑾垂着头，语气迟疑，“我听到他们说朝廷要消解江湖势力。心里极为不舒适。”

　　她突然抬头，忿忿不已，“凭什么？就拿我家来说。澹台山庄世代守着渝州太平，这次地动更是出力不少。我爹他们几个保卫渝州城，管着长江。我娘带着几个嫂子和姐姐救治伤者。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更是不顾危险，亲自跑到益州来救灾。可我现在细细一想才知道，原来当初我和刘桓的婚事，朝廷也是一定要阻止的，就是为了防止刘家和澹台家抱团做大。原来这一切都是重重算计。”

　　阿瑾噼里啪啦说着，一吐心中不快，眼圈都已经红了。

　　元凌叹了口气，带着她朝空旷的地方走去。

　　“阿瑾，你虽然只在武当修习了不到一年光景。可道家的思想你可曾真正了解过？”

　　阿瑾摇了摇头。

　　“《道德经》说：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1」”

　　“你可知其意？”元凌负手而立，见阿瑾仍是一脸茫然，便继续说道，“道家提倡无为而治。虽然这是针对统治者而言，但其中道理相通。世间万物运行自有其规律，因势而为即可。我们能做的便是以无为而有为，引导这世间井然有序。”

　　“你说朝廷消亡江湖势力，其实不然。若是让百姓安居乐业，靠的是治世。”

　　阿瑾心中仍有疑问，“可是，这世间仍有不平之事。那等欺凌弱小的行为，靠的不就是我们江湖儿女挺身而出吗？”

　　元凌温和地看着她，“师妹，欺凌弱小靠的是法度制裁。即便如今天下有不公之事，那也是律法需改进的地方。咱们路见不平自当侠肝义胆，但却不是长久之计。如果凡事都靠以暴制暴，那与蛮荒之地有何异？”

　　“好了，你该回去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再说了，小师叔曾告诉我，朝廷其实对澹台山庄颇为看重，绝不会作出鸟尽弓藏之事。你且安心。”

　　阿瑾思绪万千，却毫无头绪，只好回到小院，闷睡不起。

　　******

　　休息了一日。阿瑾又回到了粥棚。

　　龙渊对着她左瞧右瞧，咧嘴而笑，“他们说你是忧思过重所以不舒适。你忧思啥？”

　　阿瑾翻了个白眼，“我好得很呢。”

　　龙渊撇了撇嘴，“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这几日看着这些灾民的惨状看多了，心里不舒服了？我明白，你是大小姐，自小娇生惯养的，哪里知道我们底层人的艰辛。”

　　“我知道人人活着都不容易，我只是没想到这般不容易。”惆怅如浮云般映在阿瑾脸上，拂之不去。

　　龙渊双手叉腰，“你呀，太小看我们穷苦人了。来，我带你去看。”他不由分说拉着阿瑾离开粥棚，往灾民棚里走去。

　　今日的灾棚跟阿瑾印象中的大不一样。

　　往日还时不时听见哀嚎悲泣之声，如今却看到一派祥和。有人拿盆子接了清水洗菜，说是刚去山上挖的野菜；有人聚在一起聊天，说的都是东家长西家短的家常；更让她诧异的，莫过于灾棚角落里，好些人正围成几桌打麻将，而那麻将花色各异，显然是东拼西凑的。

　　“他们？”阿瑾目瞪口呆。

　　龙渊笑了起来，“你是不是以为他们麻木不仁，还有心思打麻将？”

　　“其实，他们心里仍然有伤痛，但那能怎样？死去的亲人不能活过来，活着的人还得想办法活着。蜀中人喜欢打麻将，这越是日常的生活越能帮他们排解掉心中的伤。”「2」

　　哗啦啦的麻将声并不如寻常般清脆，可在阿瑾听来，却有一种久违的安定。

　　“谢谢你，我不会再困于此心了。”阿瑾朝龙渊甜甜地笑着。

　　******

　　粥棚的事务单调且重复，而阿瑾不再觉得枯燥。

　　一日，她正忙碌着，却看到排队的队伍变得吵杂喧闹。

　　“大家不要挤，都有粥。”阿瑾大声喊道，并朝龙渊使了个眼神，让他去帮忙维持秩序。

　　“你们这粥有问题。我娘昨天吃了粥，便昏迷不醒，今日更是奄奄一息，眼看着便要不行了。”一名大汉冲到粥桶面前，大声吼叫。

　　护卫上前拦住他，大汉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不起来，“这粥有问题，大家别喝。有毒，有人下了毒。”

　　说话间，数十个人都冲了出来，站在大汉身边，“我家人吃了也是昏迷不醒。”

　　“我家也是，我们天天在这里领粥，谁曾想昨日便出了事。”

　　他们声音极大，一下便吸引住了大多数灾民的目光。继而纷纷对粥棚指指点点，怀疑之声不绝于耳。

　　阿瑾心中十分生气，她所在的粥棚，乃是刘家设立的。每日所发放的粥，一部分是刘家粮仓里的，一部分是江湖义士所捐赠。可无论哪种，都是经过仔细查看，确认没有问题，中途经手的俱是刘家老仆，信得过的。怎么可能有问题？

　　这些人必定是来闹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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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引用自《道德经》。
「2」化用自公众号“天才捕手计划”，《救人者难自救：亲历救灾后，我决定去死》。
【小剧场】
阿瑾：大师兄，你真像个老师。也不知素凝看上了你哪点？
素凝：老师怎么了？不对着我说教便成。
元凌：一会儿嫌我冷峻，一会儿说我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