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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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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阳不是信不过他,而是探子刚探查完,,他忽然就从后方骑着马前来禀告,实在空口无凭。
本想听他细说一番,再做定夺。
穆怀御不再多言,他寻了大树,动作麻利地踩着树干,飞爬上了视野最佳的树杈,手撑在半蹲的膝盖巡视着这边不属于他的领地,旋即双眼定在一处的刹那,站直身体。
他手中的长矛便宛如铁箭飞了出去,正中那堆灌木丛后一人的大腿,随后便见那人拖着大腿往前跑,穆怀御取下背后的弓箭,一箭射杀。
还真有敌方哨探。
萧阳见从灌木丛中又跑出一个,慌忙往着另一边去了,他当即点了十人同去,命穆怀御务必将人拿下。
尚且不知敌方是谁,万不能让探子有命回去传信,暴露了行迹事小,一旦耽误了行军事大。
若要让他的兄长知晓他带个兵前往平原,路上还能出什么差错,必会将他臭骂一顿,在他眼中就更一无是处了。
那时,不用萧文卓再多言,他自己都能羞愧而死。
萧阳与众将士原地等待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听见不远处的马蹄哒哒而归的声音,他刚站起便看见下马前来的三位士兵灰头土脸,似落荒逃来。
他惊怒道:“让你们十人去追一个人,怎么就搞成这幅模样,穆狸呢!”
“禀将军,我等本已随穆百夫追上了那探子,严加审问,得知前路有三百余人聚集而成的小型山寨盘踞此地,靠打家劫舍为生,不知从何处听说了今夜有大批钱粮从此运过,早早在小路布好了陷阱,只等探子回去传信,便要倾巢而出,前来劫持粮草。”
“为防患于未然,穆百夫下令直抵老巢,现今山寨已被扫平,贼首被穆百夫所擒。”
那士兵目光闪烁了一下,想起穆怀御让他们先走时,言说他还有话要问贼首,不知该不该说,但最后还是只道:“让属下先行回来复命!”
萧阳听罢挥手让他起身,好一会震撼的余韵还未从心中散去,他不过是让穆百夫带十人前去,火把都只拿两柄,这才过了多少时候,三百人尽皆死于他的刀下。
虽在寿光县时便听部下有言,他为人沉闷,除了处理公务就是日日在宅院中埋头勤学苦练。阵法战术武艺……他就像个无底深渊,什么都迫不及待吞之下腹,但萧阳如何也没想到,仅仅几月间他竟都已学会,不仅运用灵活还如此熟练,进步神速,初显大将风范。
真乃奇才也。
穆怀御提着那贼首的人头回来,丢掷在地。
萧阳当场便道:“穆狸,剿灭敌寇,你功不可没,本将特封你为官大夫,赏田七百亩、宅七处。任三军校尉,平原一战辅佐主将带兵出战!”
“谢将军。”
穆怀御躬身谢罢,便听方术蔫了吧唧地道:“前路既早有埋伏,必定是我军有人暗通贼寇,走漏了消息。”
萧阳转念一想,除了刚探路的探子能偷空勾结贼寇,还能有谁,“来人,将刚才的探子压下斩首!”
方术前一句的话音刚落,突觉被一散发出肃杀气息的侵袭之物盯上,他随着视线找到了不远处正凝看着他的穆怀御。
他不避不退,隔空与他似有若无的对视着,微微笑道:“将军请慢,还没开战就杀兵士,恐会导军心不稳,不如暂且押下,一并带到平原再从严审查。”
方术瞥视了眼从他马侧走过的穆怀御,说着迟来的后半句,“小路夜间多猛虎野狼,再往前去不免伤人,何不绕道而行。”
萧阳挥手让人押下探子,细想他的一番话,这时候才真真切切觉得今夜幸亏有此二人。
三百贼寇本不可怕,但他们偏偏是夜间行军,若无穆狸以一当十将他们一网打尽,那贼寇必是一窝蜂下山抢夺粮草,厮杀起来什么都看不清楚,一旦前后军不甚被冲散,他原本想的丢失粮草还算事小,万一此地常有猛兽出没,下山觅食,他们必要被吞吃下腹,死伤不少人马。
他立即谢道:“还是参军事想得周到,来人,传下去改走山路。”
张胜光在后面听着萧将军的封赏,就已合不拢嘴,等不及要连连恭喜他,好不容易看穆怀御回了队伍,却依旧沉着一张脸,不发一言。
张胜瞬间丢了所有笑脸,边随着前军改道,边问他:“校尉怎么了,难不成对战时受了重伤?!”
他说着就夺过梁涛手中的火把,往他身上绕着圈查看。
“没伤。”穆怀御行走夜间视力与白日无异,也已习惯,猛地被近处的火把照得晃眼,直接道:“拿远点。”
张胜悻悻将火把塞回去,安下心来,想到他又要跟着鸡犬升天了,止不住凑上去高兴道:“校尉怎么知道前方有敌人埋伏的?”
除了藏在草中的新鲜脚印,应当是有人来回沿着小路走动好几趟才能留下的陌生气味,和探子衣物上新沾得一致。
还有方术,此人言行不一,身上疑点重重。
在他替魏商贾大费周章筹集兵马,出谋划策,探听前路,深受其信赖,最终目的地却是要引得魏商贾往着虎口上送时,就已十分显著。
其实只要稍一想想,魏家大营当初一连行军十日,路上都没遇到一个其他的队伍,结果前脚出交州后脚就成了降兵。
不是方术提前得知他军动向,沿路故意引他们一一避开,一则借魏商贾之手顺利运输粮草,来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二则借花献佛,解萧阳之困,那还能是什么。
但他只一人就算有通天之能,也不该次次都如此准确的预知其他队伍行军路线,除非在与萧家军串通前,就有人暗地里给他传递消息。
然,谁生谁死,对穆怀御而言并没有分别,他也从不会多管闲事。
若非他急需功绩,也不会忽然想起,叶栖曾在栖迟院有一搭没一搭在他耳边说过的话,“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即善谋者,当首攻其心。”
那时总烦他散漫没个正形,而今时过境迁,他终于从他总是话头跑偏的教授中,悟懂了方术今日又在故技重施,从他到了萧阳的帐下,五次便有两次将他们往着死地上领。
他却没了去向。
就连他最初设想的,只要他不放过任何一处所经之地,每打下一座城他便问一座城,只要他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往上爬的机会,成了能护他周全的最强者、所向披靡的大将军,总有一日能再见到他。
都过于简单,他低估了自己对满怀期待却次次落空的耐性,脑中只是想起他逼问那贼首叶栖的下落,他却一脸鄙夷地说着与姚稚口中一模一样的话。
穆怀御便觉句句都在往他心口上扎,他闭目用拇指狠狠碾着手上的血,艰难咽下喉间随记忆翻涌而上的涩意。
“啥意思?”张胜虽饱读诗书,但兵法谋略知之甚少,愣是没听懂他似复述而出,又没头没尾的话。
梁涛也听不懂什么攻啊还是伐呀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心情激动,道:“还能是什么,那必定是校尉神机妙算,不然怎么能三番两次越级晋升!”
“这话倒是没错,我看此次平原一战,校尉必将再立战功。”
现平原是被原青州主方展明所占,萧文卓驻扎在平原以被二十里处,数次以大夏朝廷之命,前往招降无果。接到兄长信件正式开战攻取平原前夜,方术进言一计,萧阳听后便派人前去打探宋国士兵的装扮。
半月之内,萧阳驻扎在平原以南二十里处,二人一南一北,似车轮来回作战,猛攻猛打得平原全军上下疲乏不已,无力抵抗,一败再败。
方展明无奈向沅州宋国据地写信请援,萧阳在营帐内左等右等,终于等到部下截获方术口中料定的请援信。
十日后,他派穆怀御为副将,令他率领一千精兵打先锋,皆扮成平原请援来的宋国士兵模样,青天白日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引得平原开了城门。
穆怀御首次指挥作战,便以燎原之势大破城门见势不对,急聚而攻来的守城兵,带领精兵一千直冲入城内,打得城内溃不成军。
待潜伏在十里之外以免被城内瞭哨发觉起疑的萧阳,带着援军蜂拥而入时,城内已被攻陷了大半。
虽不知方展明是从哪得了消息,早早抛下宋国派来的监察刺史自己从小道跑了,还是后来趁城中混乱逃走。
但此战不仅免于鏖战大获全胜,还在他兄长之前成功夺下平原,是大功一件。
萧阳大喜过望,在平原郡张贴安民告示后,大办庆功宴,朝着宴席下的方术举杯敬酒,“多亏了参军事神机妙算,要不是参军事料到了那方展明会向宋国请援,不知道此战还要打多久。”
说着,他放低了酒杯,叹下一口气,“只是可惜没能将方展明生擒,他倒是有先见之明,跑得比谁都快。”
“不说这些了,今日高兴,来!参军事,喝!”
方术微微扯着嘴皮与他举杯同饮,放下酒杯后,对面那道一如既往直白的视线还在盯着他。
萧阳见他只放下酒杯没了动作,催道:“参军事还等什么,吃啊!”
方术笑着点点头,他是高兴了,但自己往后是有愁可发了。
他那甩甩手就一走了之的师兄狠心,留下的徒弟也不是善茬,这些日子可把他这个师叔坑惨了。
三番两次坏他好事,一出坏事就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寿光县没把萧阳拖死,贼寇猛兽没让他横死,也就罢了。
听前阵子随军的几个百夫私下谈论,穆怀御那日杀入平原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刺史,不知道问了什么触到他的眉头,刺史跪地归降后,照理不杀,他却拔剑就宰了对方。其人杀人不眨眼。
部下还想规劝,吃了穆怀御一个刀子眼后就只能低头装个哑巴,他那个亲随张胜也是个十足的狗腿子,不仅几番纵容,还次次叉着腰训那些在旁有意阻拦穆怀御滥杀的部下。
到如今这孩子有些嗜杀成性,谁的话都不听,已然是没人管得住他了。
不是好事。
方术慢慢摇着羽扇,琢磨给他另外寻个去处,不能让他太过无法无天。
他回去思量了半天,沅州是个好去处。
此地与宋国只隔一江,已失之□□,只待骁勇善战之将前去收复,离济州也近。
原驻守沅州,先太上皇唯一活着的子嗣穆仓枊,现以皇子之名身居恭州,虽西南军大半主力留在恭州二郡内,心中并不认他,被石战拼死带出京都的穆逸也在到处找穆怀御的下落。
但自大夏灭亡,恭沅二州最后的兵力齐聚一城,合并打下三郡后,这两军的局面便一言难罄起来。
穆逸此人心思不在沙场之上,穆仓枊暂可容他,但这时候要是穆怀御突然冒出,就难说了。
何况他现在年纪虽小,却是个极有天赋之人,一旦回了恭州整日拘在穆仓枊身边,十有八九要让他故意教成个废人。
萧文卓这几月间没见过穆怀御,但也估摸出了几分他的身份,放任着不管,只怕也存了不想让穆仓枊那么早发现他的心思。
不如让他自己随处闯荡,打出一番名堂,坐实了脚跟,届时穆仓枊也奈何不了他。
方术与他想在一处,不怕他不允准,择日便去找了萧阳述说此事,可还没等他瞎编乱造个原由,穆怀御早早从萧阳那听说他们下一步欲下交州,已经请命去了。
他独自带兵,只找萧阳要了三千人,两年内从交州苍梧郡一路打到了合浦、郁林、日南三郡,近千里地收复二十二县,获封公乘后便成为整个萧家军的中流砥柱。
却在最声名显赫之际,转手就毫不犹豫将打下来的权位交与接替之人,继续奔赴沅州,助萧家军夺回麻阳晃州两地后,再次获封左庶长,军衔可领至少一万八千卫队出战,唯一一个非王族可担任到卿位,已是平民之中可任爵位的最高级别。
几乎哪里有打仗立功的机会,哪里就必有他的出现,可谓不避之斧钺,且至今对阵无败绩。
第三年,与姚稚一同奉命屯兵恭沅二州交界处的晃州要地,同年深秋,穆怀御请命再往西北,进军芷江。
子时一刻,芷江城外十里之地的敌军驻地外,梁涛正猫着腰趴在外围的栅栏边,猥猥琐琐问道:“将军,他们的营寨怎么这么安静。”
张胜插嘴道:“废话,深更半夜鬼都睡了,可不安静。”
穆怀御对两人的话熟视无睹,他半弓着身子在黑夜中像头蛰伏的猎豹,环视亮着零星惨淡烛光的营地,“粮仓在何处。”
张胜搓着冻僵的手,往东边一排连着的十个营帐指了指。
穆怀御便身手矫健翻身入了栅栏,用脚探了一圈并无陷阱,右手竖起朝后示意了两下,潜伏的五十士兵便如猫一般悄无声息背着还未点燃的火把,往着粮仓靠近。
梁涛见他们一眨眼都飞速走了,犹豫半天想说的会不会有埋伏,都来不及说出口。
怪只怪芷江这一战对穆怀御以往速战速决的策略来说,阵线拉得太长了,从深秋到冬日连着跟他们耗了足足一月。
正儿八经的两军对战没打过两次,对面全是在和他玩猫追老鼠的游戏,他进敌便退,他退对面也不进,只派出些苍蝇似的小兵夜夜来骚扰营寨,诸如放把小火就跑,丢几个爆竹就撤……
不痛不痒,但足够惊乍人,不仅夜夜士兵难以安睡生恐敌军突然袭营,也怕三五次后养成了不再警惕的习惯,在梦里就成了刀下冤魂。
穆怀御对此如无其事,只命人在营寨外一圈放上捕兽夹,另临加巡夜,看见有可疑人物靠近便只管往外射火箭。
但敌军太欠打,几次在靠近他军帐的四周放爆竹,真惹恼了他,第二天起兵追去,敌军的营帐已连夜后撤二十里,让他望着秋风无言以对。
眼看着快到了冬日最难捱的时节,穆怀御没时间再跟他们耗费下去,只能选择铤而走险,火烧粮仓。
他此举深入敌营,心里也已隐隐有感,能把他所知所想摸得那么清楚,说句难听的,他撅个屁股对面就知他要拉什么屎的人,只能是谁……
那时他还不敢想地问过好几次,“芷江是谁在给主将出谋划策。”
张胜却只能查到,“只知道和主将一同从济州来的。”
一月以来随着试探性与这位身份成谜之人来回交手,他的猜想越来越深,只是这三年魂牵梦绕,一朝不敢确认。
穆怀御带着一行人火速跑至粮仓附近,火把刚从腰后抽出,便听有人喊道:“不好,中计了!将军快撤!”
瞬间,整个营寨内都响起了敌军举刀呐喊着“杀啊!”纷至沓来的脚步,刀枪兵器碰撞的砰砰声,人被杀的痛呼,和人压塌帐篷的坍塌声……
噼里啪啦燃烧的火光,倒映在穆怀御迥别于少年,深邃冷峭的脸上,他专心点燃一个又一个火把,一马当先,穿梭在粮仓的帐前,一连丢到第五个帐上时,他刹下了脚步。
为验证猜测,他背手拿出左腰的长刀,刀尖挑开了燃着熊熊大火的帐篷,里面空空如也。
穆怀御冷哼一声收回刀尖,抬起眼,下一刻一身喋血的凶煞之气,在看到独身立于冬夜前的身影时,烟消云散。
他比记忆中更加清瘦,面色介于病白和惨白之间,刚入冬便已早早着了黑羽氅衣,厚重大氅包裹下的肩膀更显削瘦,仿佛只需一夜北风便能吹走。
被一道炙热的视线紧紧盯着,那人若有所感地侧身往后看去,随即愣了一下,似是久别重逢,背手冲他笑了一笑,
穆怀御眼眶刹那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