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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搜索车就停在街道拐角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李惊涛猫腰钻进来,问:“大家辛苦。怎么样,有线索吗?”说着,把一大袋包子丢到桌子上让电讯科的技术人员趁热吃,又额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递给瞿竞婉。
      瞿竞婉犹疑地接过来,用眼神询问他是什么。
      “牛肉馅饼。”李惊涛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新型设备上了,但还不忘记补充一句,“尚安特意嘱咐给你买的。”
      “喔——”车厢内顿时响起一阵了然地啧啧声。
      张小霞他们挤眉弄眼,躲到角落啃包子去了。
      瞿竞婉脸颊飘过一片绯红,有羞涩,但更多的是窘迫。职业因素使她习惯于借人群掩饰身份,当被单独拎出来时,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但她觉得还是应该简单表示一下对对方的关心,“他最近在忙什么?”
      “谁?尚安?盯周仁的案子呢。”李惊涛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正忙着扳动旋转着仪表盘上的各种按钮,好奇这个铁家伙怎么就这么灵验。
      “周仁的案子不是结了吗?”瞿竞婉十分讶异。
      李惊涛突然想到瞿竞婉也是周仁行程的知情人之一。他心下一动,转过头来认真回答:“是结了。但背后还有一些事情没查清楚。”
      说这话的时候,他仔细观察着瞿竞婉的每一个动作和细微表情。
      但瞿竞婉只是扬扬眉毛,把李惊涛扳乱的旋钮恢复原状。
      这时车厢外有人叫李副科长。李惊涛迈着两条长腿下了车,关上车门之前对瞿竞婉说:“你们先吃,待会儿我让他们送热水上来。”
      车门关上,登云梯走过来在李惊涛耳边说了些什么。
      李惊涛嘱咐下属原地待命,自己大踏步朝巷尾走去。
      小巷尽头有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在袖着手等他,“李科长,嘿嘿。”
      李惊涛正色纠正他,“副的。”
      “还不是早晚的事儿?”男人谄笑。
      李惊涛懒得在无关紧要的细节上和他打机锋,“田六儿,听说你小子最近倒卖烟土赚了大钱。”
      “勉强糊口,勉强糊口。多亏李科长照应。”田六儿点头哈腰几乎埋到尘土里去。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否认,“不是不是,哪有什么烟土?没有烟土!被日本人抓到是要杀头的!”
      “行了,你做什么生意我也懒得管。我问你,定兴街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哎呦,可疑的人?”田六儿托着下巴假装思索。
      李惊涛无奈地翻着白眼。田六儿这种地皮流氓,别看在警察面前服服帖帖,其实小算盘打得比谁都精细,绝不肯做赔本的买卖。
      李惊涛从怀里掏出一叠纸票塞给田六儿。田六儿立马眉开眼笑,就要伏在他耳边说话。李惊涛厌恶地躲开。
      田六儿也不觉尴尬,老老实实站在原处交代,“要说可疑的人啊,还真有一个!定兴街从南数第三家,上个月住进来一个上海的客人,一天到晚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我本来想溜进去借点东西。”他摸着腮帮子傻笑,“没想到东西没借成,还挨了一顿老拳。”
      说是“借”,其实就是“偷”。李惊涛也懒得拆穿他,但还是要验证信息是否可靠,“到底是真可疑还是你小子想借我们的手报仇?”
      “李科长,天地良心啊!”田六儿忙举起手发誓,“我田六儿是嫌命长还是咋地?敢跟您老人家扯谎?”
      “谅你也不敢。”李惊涛拍拍田六儿胸脯——后者强忍着痛没敢动——“多谢了。以后有什么可疑的人可疑的事儿及时通知我。好处少不了你的!”
      “得嘞!李科长您慢走!”田六儿对着李惊涛的背影鞠躬。
      尚安给傅明送过去几份报纸。
      “这是干什么?”傅明随意扫几眼,“十天前的报纸?”
      “十天前周仁的哈尔滨之行刚刚敲定。但是新京日报、满洲里日报、中日亲善报已经将消息披露出来。”
      傅明大吃一惊,忙翻开报纸细细查看,果然如尚安所说。他气急败坏地拍打着桌子,大骂报社记者误事,“他们自己漏得像筛子,到反过来问我的责?这件事到此为止。”
      这时电话响起,傅明拿起听筒,“我是傅明。别管那么多,先抓了再说!”
      挂了电话,他一扫之前的不快,“惊涛按电讯科提供的消息在定兴街找到一部敌台。人也已经抓到了,这就带回来审讯。”
      尚安确信军统在定兴街没有据点,所以并不慌乱,“我去准备审讯室。”
      “报纸留下,我要仔细看看。”
      “是。”
      尚安暗暗为友军惋惜。尽管政见立场不同,但毕竟都是抗日力量。东北抗战太过艰辛,每一股力量都弥足珍贵。
      瞿竞婉远远地看着李惊涛带人冲进一栋小楼逮捕两个中年男人。她事先确认过,这部电台不属于中共,大概率属于军统,要么就是民间从事非法经营和商业电台。本来离精准定位电台位置还需要一段时间。瞿竞婉正想办法利用这个时间差提醒友军,没想到特务科行动如此迅速。
      她心存一丝侥幸,期望李惊涛他们抓错了人。
      但李惊涛已经朝她走过来了,“电台找到了。人我先带走,技术方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瞿竞婉点了几个人去和特务科交接。
      “具体位置我们还没定位好。你们怎么找到的?”瞿竞婉问。
      李惊涛挑眉,“你们已经把范围划定得这么小了。再找不着,我们特务科岂不是成了吃干饭的?”
      “和仪器设备打交道时间太长,倒过于依赖这些冷冰冰的东西。是啊,抓人是你们的专长啊。”
      李惊涛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但还不忘给好兄弟脸上贴金,“都是尚安教的。”
      瞿竞婉只好称赞尚科长厉害。
      李惊涛来了兴致,“那当然。”他正打算展开讲讲尚安的丰功伟绩,登云梯过来跟他说车子已经准备好了。李惊涛哑了火,只好跟瞿竞婉道歉,“回头再跟你讲。”
      上了车,登云梯看着他欲言又止。李惊涛拿眼瞪他,“有什么话就说。”
      “咱们科长最近好像和瞿副科长走得很近。”
      “你也看出来了?”李惊涛有一种找到同谋的愉悦。但他眼角余光看见下属们都在侧着脑袋偷听他们讲话,于是清清嗓子假装严肃地呵斥,“不许议论领导!”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李惊涛和尚安在东北军时就开始共事。那时他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大男孩,因为好勇斗狠背上人命被迫离开家乡。尚安也刚从讲武堂结业,在张少帅手底下做少尉排长。
      那些年军阀混战,却也涌现不少英雄人物。李惊涛坚信自己就是那个要被时势造出来的英雄。可惜他第一次经历真正的战争就被血肉横飞的场面吓坏了。还是尚安冒着枪林弹雨将他拖回战壕捡回一条命。从那时起他们就成了过命的兄弟。后来,兄弟俩得到副师长傅明的赏识一路高升。
      九一八事变之后,傅明率部投敌,李惊涛也裹挟其中,而尚安与队伍失去联系。日本人到底还是忌惮傅明,不肯给他领兵,但为表示安抚,给了他哈尔滨警察局局长的高位。
      李惊涛一直没放弃寻找尚安。有人说他死于日本人的流弹,有人说他随难民穿过封锁线入了关,还有人说他在别处投了敌……直到一年后他在哈尔滨街头与尚安偶遇,心里一块石头才算是落地。
      李惊涛顺应时势做英雄的梦想破灭后便安心沉寂下来。兄弟重逢,工作也安稳。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成家立业,娶了傅明太太的远方侄女做妻子。
      他自己安定下来后,又开始操心好兄弟的婚事。尚安曾经有过一个美丽的未婚妻,战乱后失联了。一个弱女子,在这样的乱世必定是凶多吉少。但尚安不死心,单身了许多年。眼下他终于肯在别的女人身上动心思,他那些老战友老长官都十分欣慰。尤其是李惊涛,恨不得尚安当下就摆订婚宴。
      尚安准备好审讯室单等李惊涛带犯人回来。他对被捕的□□有恻隐之心,但还没到让他以身犯险去提醒对方的地步。
      然而当李惊涛把人带到他面前的时候,尚安险些失态。
      被捕的两个人分明就是他的手下,年纪大一些那个的叫李大志,年轻的那个叫诸葛文章,都是哈尔滨站的边缘人物。
      尚安不久前被任命为军统哈尔滨站站长统领全局。由于公开身份保密,军统内部能直接和他接触的人很少,大多是雷三民和孙正代为传达他的命令。也就是说哈尔滨的军统特务绝大多数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这并不妨碍他将手底下所有人的资料清清楚楚记在脑中。所以当他看到李大志和诸葛文章被捕,第一反应是震惊,随之而来的是被愚弄的愤怒。
      尚安觉得自己这个站长当得有些可笑。也对,他怎么会天真到相信梁先生真心把哈尔滨站交给他?但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军统的损失情况。
      “尚安,”李惊涛手里拿着刑具小心翼翼地问,“你要留下来看吗?”
      他知道尚安素来讨厌血腥的刑讯场面。其实他也不喜欢,但没办法,这是他的工作,他安身立命之根本。
      尚安摇摇头,“你忙你的吧。”
      他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拿起水杯要摔,想到闹出动静不好收拾,又强忍着重重磕在桌子上。
      李大志和诸葛文章在给谁卖命?电台又是在和谁联系?像定兴街这样的据点在哈尔滨还有多少?
      尚安越想越气,和秘书打声招呼拿着车钥匙走出去。他一定要找雷三民当面问清楚。
      尚安开车直闯军统在哈尔滨的主要据点——那也是雷三民他们平日工作的地方。
      雷三民和孙正已经得知定兴街据点被破坏的消息,正在商讨对策,看见尚安不顾一切直闯进来,一下子慌了神。但他俩好歹没忘记立正敬礼,“站长。”唬得周围下属手足无措。
      尚安一脚踢开挡路的凳子,诘问他们,“定兴街据点是怎么回事?”
      雷三民头一回见尚安发这么大的火,连忙辩白,“尚安你听我解释尚安……”
      尚安已经挥拳打过去,他拎着雷三民胸前的衣服把他抵在墙上,咬牙切齿地问:“定兴街的电台是怎么回事?李大志和诸葛文章那两个平时浑水摸鱼的混蛋到底在为谁卖命?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一把手爆锤二把手,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只会招人笑话。孙正硬着头皮上前劝解,“安哥,我们是有苦衷的……”
      尚安转过身指着孙正怒气冲冲地问:“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孙正一噎,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只好挥手让属下先出去。
      “尚安你冷静一下。出了这样的事我们有责任。但当务之急是将损失降到最低,不要出更大的纰漏。”
      尚安这次来也不光是兴师问罪。他放开雷三民,后者脸色已经憋得通红,空气骤然涌入胸腔,呛得咳嗽连连。
      “尚安,”雷三民说,“我们得救他们出来。”
      尚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知道哈尔滨警察局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傅明和李惊涛是什么人吗?”他脸上挂着讥讽,“再说他俩不是你常说的那种‘炮灰’吗?可有可无的小卒值得您雷副站长费心思?”
      孙正对他小孩子般的针锋相对颇感无奈,“安哥……”
      尚安断喝:“你闭嘴!”
      孙正默然。
      雷三民并不是一开始就跟着尚安的。他是梁先生嫡系,段鹏和小金牺牲后才被派来哈尔滨,名义上是协助尚安工作,其实是梁先生放在他身边的眼线。
      雷三民手握尚方宝剑,也不打算一直容忍尚安。他拿出杀手锏,“这也是先生的意思。”
      尚安一口气憋在胸口。
      雷三民趁热打铁,拿出梁先生发来的电文。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不惜一切代价全力营救。
      尚安心里窝火,将桌子上的物件一扫而落,杯盘碎了满地。他恶狠狠地盯着雷三民,“我总得知道我要救谁吧!”
      孙正最先反应过来,忙把李大志和诸葛文章的情况介绍给他,“他俩……他俩是替先生打理生意……”
      尚安听到“生意”两个字又对雷三民怒目而视,而后者则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皮样儿。
      孙正苦苦哀求,“尚安……”
      尚安强压住脾气,“你接着说。”
      那其实是一条从南到北纵横大半个中国的走私线,是梁先生敛财的重要手段之一。战争唤起两个民族之间滔天恨意,但不妨碍有权有势者忙着中饱私囊。
      “这条线存在多久了?”尚安问。
      雷三民慢吞吞回答:“一直都在。”
      尚安无力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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