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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天色渐晚,北风呼啸,云层贴着树梢翻滚,预示着暴风雪的到来。街道上的行人裹紧衣服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就连乞丐也不知躲到哪个避风的角落。在高公馆的三层小楼里,璀璨灯光下的人推杯换盏,醉得已有几分憨态。
      友日银行高副行长大着舌头恭维,“天下十斗才,周总长独占八斗。果真日本人对您也是激赏的。要不怎么三顾茅庐单请您做北平教育总长呢?”
      周仁尴尬地笑笑。其实哪有三顾茅庐?日本人一开口他就同意了。乱世之中,最重要的可不是就性命吗?凭你貌比潘安,才比子建,一刀下去都是碗大的疤!
      高太太恭维,“那些沽名钓誉之徒,拍拍屁股南撤,留偌大的紫禁城在战火中苟延。而周总长受命于危难之间,依我看,别说北平教育总长,就是民国教育总长也是当得的!”
      周仁抬抬袖子擦汗,“周某不愿在仕途上用功。实在是为留在北平的师生之福祉不得已而为之。”
      高二公子冷眼瞅着父母与周仁虚与委蛇,兴致恹恹,只是一杯接一杯灌酒。
      一辆汽车缓缓靠近高公馆。里面坐着尚安和军统哈尔滨站的得力杀手们。其中一个特务孙正小声向尚安介绍情况。
      “周仁贪生怕死。鬼子特意派了保镖保护他。大门外有两个,院子里有三个。”汽车缓缓驶离。尚安撩开车帘一角,透过玻璃看见大门口的两个保镖在寒风中搓手,而院子里影影绰绰,看不清人数。
      “情报可靠吗?”尚安问。
      “高公馆司机是我们的人。”孙正回答。
      尚安放下车帘。
      汽车在街道第一个转弯处便停下来。尚安等人下车,留司机在原处接应。他们竖起大衣衣领压低帽檐,装作行色匆匆的路人。孙正走在最前面。他路过高公馆的时候故意绊了一跤。门口两个保镖呵斥他赶快离开。孙正点头哈腰地答应着。而另外两个特务早溜到他们身后,拿短刀割了两人脖子。
      行动快速而无声无息。一行人顺利进高公馆。
      军统内应温了酒请院子里的保镖畅饮。他们在下人房间划拳闹腾得厉害,对外面的状况一无所知。尚安他们轻而易举控制住形势。
      其中一名保镖在捆绑过程中侥幸挣脱,喊叫着朝院子跑去。
      “别开枪!”
      尚安话还没说完,孙正已经开枪将人打死。
      “你干什么?”尚安怒视着他。
      孙正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蠢,“对不起。”
      楼上的人们听到枪声也意识到危险将至。胆小如高太太已经尖叫出声。高二公子也“垂死梦中惊坐起”。枪声刚响起的时候,周仁马上意识到是冲他来的。他嚎一嗓子弯腰钻到桌子下面,动作之麻利,俨然演练过很多次。好在高副行长还没有太过失态,嘱咐周仁跟自己儿子和太太去楼上躲避,自己跑去书房给日本宪兵队打电话。
      尚安已经带着手下冲进来了,“周仁呢?”
      高副行长瑟瑟发抖,“我……我不知道啊……”
      他嘴里否认着,眼睛却下意识地往楼上瞟。
      孙正当胸一枪打死高副行长,留下两个人放风。剩下的人都上楼寻找周仁。
      周仁畏畏缩缩躲在高太太和高二公子身后。高二公子手里拿着显摆用的镀金手枪,颤抖着指着房门的方向。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高二公子哀嚎一声丢掉手枪,转身躲在高太太身后。
      高太太抱怨,“别人家的儿子能替他老子娘去死。你倒好,让我替你挡枪子!”
      高二公子也不甘示弱,“我亲妈早死了。”
      三个人推搡间,周仁被挤到最前面。
      门被踹开了,周仁眉心中枪直挺挺倒下去。孙正又对准高太太和高二公子,用眼神询问尚安要不要杀人灭口。尚安摇摇头,“快走!”
      找人的过程已经耽搁许久,日本宪兵队怕是很快就到了。
      一行人正要撤离。高二公子突然发觉为首的人声音、体型格外熟悉。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尚安:“是你?瞿竞婉的姘头?”
      尚安知道被认出来了,于是给孙正一个眼神。身后枪声响起,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孙正带着剩余手下跟上他的脚步,一行人翻越围墙消失在夜色中……
      瞿竞婉把一张报纸摊开在瞿太太面前。报纸上的头版头条赫然刊登着北平教育总长周仁在哈尔滨被刺杀的消息,一同遇难的还有友日银行高副行长一家。
      瞿竞婉兴奋地问:“是咱们的人做的吗?这个大汉奸,死有余辜!”
      瞿太太正带着老花镜做针线,闻言头也不抬,“不是。”
      “那……是重庆方面?”
      瞿太太没回答,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缝扣子。这在瞿竞婉看来就是默认了。她由衷赞叹,“活儿干得真利索。”
      “是呀,杀我们的时候更利索。”瞿太太是经历过□□的,对国民党特务一向没好感。虽然现在国共联合抗日,但国民党单方面不断制造摩擦,这让本就对他们保持戒心的瞿太太更加反感。
      瞿竞婉理解母亲的顾虑,连忙岔开话题,“电讯科新引进了两台无线电搜索车,能将电台定位到楼。咱们的电台这些日子能静默吗?”
      “不能。”瞿太太拒绝的很干脆,“每一条情报都有可能挽救前线战士的一条生命。你再想想别的办法。”
      “那只能让电台动起来了,最好不要在同一个位置连续发报。这样即便捕捉到我们的频段,也不能精确定位。”
      “这个不难。我会通知他们的。”
      “还有一件事。明远中学有我们的人吗?”
      “为什么这么问?”
      “有几个师生被特务科盯上了。”瞿竞婉说出她从尚安嘴里套出来的情报。
      傅明第一时间得知周仁被暗杀的消息。他颓丧地躺倒在椅子上。但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他打电话让尚安和李惊涛上来。
      “周仁?就是那个自称‘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日本人一传话麻溜出任北平教育总长的文学教授?”李惊涛满脸幸灾乐祸,“这孙子死了,谁干的?中共还是军统?”
      傅明气得直瞪眼。他城府极深,李惊涛是唯一能惹怒他的人。说是惹怒,其实更多了一种包容和宠溺。毕竟尚安和李惊涛是唯二在东北军时就跟随他的旧部。
      “其实也不难揣测。重庆方面发布所谓的‘国贼清单’,已经暗杀了很多重要人物。”尚安如实转达自己知道的情况,“日本宪兵队已经勘察过现场。周仁眉心中枪,当场毙命。刺客在尸体上留了纸条:‘卖国求荣,死有余辜’。从现场痕迹看,刺客一共有五人,其中一人是高公馆的司机岳强,其他四人身份不清楚。”
      李惊涛:“既然知道这个岳强的身份,就以他为突破口查下去。”
      尚安:“岳强早在上个月就以探亲为由将父母妻儿送走。眼下他也彻底失踪了。”
      傅明用指节敲打着桌面,“鱼归大海,刺客是不容易抓到。周仁来哈尔滨的行程是保密的。当务之急是查清楚谁泄露了消息。已经好几次了,我绝不容许哈尔滨警局里有鼹鼠存在!”

      傅明绝不可能容忍其他势力染指哈尔滨警察局。他责令尚安查清五次三番的泄密情况。其实嫌疑人的范围很好划定。由于周仁哈尔滨之行保密,警局内部从始至终也只有几个中高层领导知道。这些人素日明里暗里拉扯争斗,但若非必要,尚安也不愿意把矛头直接对准他们。
      尚安:“周仁来哈尔滨的安保工作由宪兵队全权负责。有没有可能消息是从他们那边泄露出去的?”
      也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傅明焦躁的情绪稍稍安抚下来,语气也和缓许多,“我不管日本宪兵队怎样,只要警局内部铁板一块。”
      尚安明白傅明是铁了心要杀一儆百,“我这就着手调查。”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李惊涛围在尚安身边积极出谋划策,“尚安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要不要把知情人都请来喝茶?”
      “哈尔滨教育局局长、局长秘书、警察局局长、电讯科科长、副科长、报务员、特务科科长、副科长、日本宪兵队伊藤少佐、特高科水谷少佐……还有死了的高副行长一家。”尚安历数知情人,足足三四十个,都是哈尔滨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周仁说是秘密来哈尔滨,实际相当于昭告天下。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重庆方面是真想杀他吧!”
      “那怎么办?局长把担子压你身上了。不找出个凶手,日本人不会让他好过。他日子不好过,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尚安也实在是头痛,“慢慢来吧。”
      自然了,他头痛的不是如何找到凶手——他自己就是凶手——而是怎样才能找不到凶手。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一只替罪羊,一只没有獠牙更不会喊冤的替罪羊。
      瞿竞婉正好带着一行人匆匆走出办公楼。她这几天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尚安向来不惮用最卑鄙的手段来完成最高尚的事情。但是这次他犹豫了。看着瞿竞婉的背影,尚安摇摇头:不行,绝对不行!最近他和瞿竞婉走得太近,把祸水引向她,也会给他带来麻烦。不,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脱身。对了,瞿竞婉是他重点发展的情报源。她的价值不是一个小小的周仁能换来的——对,就是这样!尚安脑海里两个小人天人交战,他无论如何不肯承认之所以不对瞿竞婉下手,是因为她在他心中的位置与旁人略微有些不同。
      一辆长相奇特的汽车出现在哈尔滨街道上,吸引不少胆怯而又新奇的目光。汽车顶棚上被路人戏称为“会转向的锅”的东西是一个信号接收仪,能敏感捕捉各种频率的波次并进行精准定位。
      车里,瞿竞婉一只手把监听器紧贴在耳朵上,另一只手调节着旋钮。耳机里不断传来嘈杂的声音,偶尔跳出几段有节律的波幅,瞿竞婉便细心记录好波频,交给助手张小霞核实。
      张小霞一一比对已知的电台频率,然后叹着气拿铅笔划掉。已经整整一周了,他们大多数的时间都在车厢里度过。纵然柔弱的瞿副科长工作起来是不要命的铁娘子,但不妨碍她手底下的技术人员已经到达崩溃的边缘。
      不满的情绪在下属之间蔓延,“瞿副科长,这玩意儿真的有用吗?”
      瞿竞婉将仪器调节到新的频率,“家里有老鼠吗?”
      下属愣了一下,不明白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究竟什么意思,“……有。”
      “抓老鼠,赤手空拳可不行,必须得养只猫。”瞿竞婉摘下耳机转向下属们,“这台仪器就是我们的猫。小张,你来接替我。”
      “是。”张小霞接过耳机,坐在瞿竞婉位置上。
      瞿竞婉接连工作十几个小时,骤然起身,眼前一阵黑矇。下属赶紧去扶她。瞿竞婉挥手阻止。
      司机慢慢将汽车停在路边,瞿竞婉打开车门拖着几乎没知觉的腿下车。时值黄昏,落日余晖给一切染上一层怀旧的温情,包括关东军营前的绞刑架。
      无线电搜索车顶的信号接收仪突然快速转动起来。
      张小霞激动的声音打破瞿竞婉的感伤,“发现陌生波频!”
      瞿竞婉迅速上车,接过下属递来的记录本来看。
      张小霞说:“这个波频三天前出现过一次,当时我们就有记录。那时我们只能确定信号来源在东北方向。”
      瞿竞婉拍拍车顶示意司机朝信号源强烈的方向开过去。车子走走停停,大约二十分钟左右,信号突然消失。下属们满脸沮丧。
      瞿竞婉让张小霞拿来哈尔滨城区地图摊开在桌子上,按照两次信号源方向拿标尺在地图上画了两条线,二者相交在北城一片居民区附近。她把可疑区域圈起来,“这部电台很可能还会启动,我们要在这片区域重点盯防。如果这里真是中共或军统的窝点,我们这些人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小张,请特务科的人来帮忙。”
      “是。”
      下属各自去忙碌了,瞿竞婉再次把目光转移到地图上。这部电台到底属于谁呢?她暗暗思索。
      同样犯嘀咕的还有尚安。
      “电讯科那边定位了一部陌生电台。王胜男让我带人去看看。看来他们从德国引进的那什么无线电搜索车还挺好使。”李惊涛把脸凑到尚安前面,“这几部电台哪个咱们没追踪过?可就是不能定位到具体地点。这下好了,一竹竿捅到耗子洞!”
      尚安不清楚暴露的电台是否属于军统哈尔滨站,只好随声附和着,“他们动作还挺快。位置在哪儿?”
      “大概就是城北定兴街那块。瞿副科长说信号出现又很快消失,还没来得及追踪到具体位置。只能划定大致区域。不过只要电台重启,就能逮到它!”
      定兴街?尚安确信军统在那边没有据点,终于放下心来。
      “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说着,他已经站起身来。
      “你还是专心忙周仁的案子吧。”李惊涛把他重新摁到座位上,“老傅已经发脾气了。再说不就是监视一部电台吗?我能搞定!”
      “也好。你多带几个人,有什么突然情况也好相互照应。确定电台位置后不要打草惊蛇,向局长汇报后再做打算。”尚安细心嘱咐。
      “放心吧。”李惊涛摘下挂在门边的帽子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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