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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李惊涛的人动作很快。里面的人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控制住了。大量文件甚至密码本都还没来得及销毁。特务科已经初步搜查过一遍,基本上都是一些商务往来的资料。
      可瞿竞婉第一眼就看出情况不对劲。这种大功率便携式电台是军队和情报部门专用,其传播距离和稳定性根本不是商用电台可比拟的。再加上从地板下搜出的密码本,她确信这就是电讯科一直追踪的军统秘密电台之一。
      张小霞走过来说:“李副科长一直在等我们消息。要不要先把我们初步分析的情况通知他?”
      瞿竞婉是一个谨慎的人。尤其是涉及到破获敌台这样的大事,不弄明白各方势力的心思贸然行动只会惹火上身。比如李惊涛真的就没看出其中的蹊跷吗?还有王胜男,她会同意将到手的功劳拱手让人吗?警察局的每个部门各怀鬼胎。不过也正因如此,才给了她这样的卧底可乘之机。其实还有一点,她也希望留给军统方面更多的反应时间。不管之前双方有过什么样的恩怨,现在毕竟在同一战壕里,能帮上忙的地方她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她想了想,说:“有一些情况现在还拿不准,就这样通知特务科恐怕会误导审讯方向——这是对他们不负责任。我们先回科里向科长汇报,商讨出确切结论后再通报他们。”
      张小霞点头说好:“那我让他们把这些资料带回电讯科进一步分析。”
      在军统的某一处据点,尚安和雷三民他们还在激烈商讨着营救方案。
      “李大志和诸葛文章公开的身份是粮食商人,只要他们咬死不松口,或许可以糊弄过去。”雷三民心里还保留着最后一丝侥幸。
      尚安恨死了他这些同僚嘴里的“或许”。他们是在刀尖上起舞的一群人,随时可能堕入深渊。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如果不把生的机会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哪怕是死了,敌人也会在他们的尸体上狠狠啐上一口——不为别的,就为他们把希望寄托在莫须有的“或许”上。
      他没好气地问:“你能保证他们不松口?”
      雷三民目光阴鸷,“他们不敢。”
      是了,李大志和诸葛文章的妻儿老小都在重庆,他们不敢背叛先生。
      孙正建议,“定兴街据点特意放置了许多商务往来的文件用来迷惑敌人。李惊涛很可能没发现它是我们的秘密电台。我刚派人去悄悄看了,只剩下电讯科一些技术人员在处理现场。不如我们……”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雷三民猛地抬头,他显然认可这个主意,“趁他们还没向上汇报。”
      “不行。”尚安否决了他们的想法。
      雷三民目光便有些不善,“我知道你和电讯科那个女人走得很近。尚安,事关党国安危,你不要感情用事。”
      “和她没关系。”
      尚安想说狗屁的党国安危,还不是某些人借机中饱私囊?但他是尚安,是经历了军阀混战和东北沦陷的尚安,是九死一生逃出关内参加抗日的尚安,是冒着生命危险折返哈尔滨为国民政府从事情报工作的尚安,更是目睹段鹏和小金被出卖和抛弃的尚安,是……也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上校尚安。
      他强忍住火气,耐心解释,“李大志和诸葛文章关键要掩盖身份。此时截杀电讯科的人,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虽然还是不服气,但雷三民不得不承认尚安说的有道理。
      夜已经很深了,猫头鹰在树梢唱着古怪的丧歌。
      尚安起身慢慢踱步到窗前,他突然转身问:“先生生意做得很大吧?”
      雷三民面色有些古怪,“尚安你……”
      尚安接着说:“战乱之秋,先生的生意能做大做强,想必他的合作伙伴实力不俗。”
      雷三民目光犹疑,“你是说……”
      尚安坚定地点点头。
      孙正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雷三民站起身,脸上更是罕见地挂着微笑,“我这就去办。”
      王胜男在睡梦中被电话铃声惊醒。她打开台灯,迷迷糊糊地摸到电话听筒,“我是王胜男。”电话那头的男声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好的,我明白。我马上去办。放心吧。”
      王胜男从床上跳下来换好衣服,拿着公文包正要出卧室。想到去警察局的路上还要耽误不少功夫,她又折回来打电话到电讯科,“给我转瞿副科长。”
      不一会儿,瞿竞婉的声音传出来,“科长,我是小瞿。”
      “定兴街电台有什么发现吗?”王胜男边询问情况边扣上方才没来得及扣好的大衣扣子。
      瞿竞婉在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王胜男信不过电话通信的保密性,基本不通过电话谈工作,这次居然一反常态。
      她说:“我们初步分析是这样的……”
      “分析结果通报特务科了吗?”王胜男迫不及待地打断她。
      “还没有。情况有些复杂,我原本打算等您早上来科里一起讨论。要现在就通报特务科吗?”瞿竞婉问。
      “不用。”王胜男暗暗松口气,“我现在就过去,你准备好所有资料等我。”
      只要东西没落到李惊涛那个死心眼手里,事情就还来得及挽救。王胜男下楼梯的时候路过儿子房间,她伏在门外听着儿子平静而均匀的呼吸,情绪也慢慢稳定下来。
      带着“为母则刚”这四个字,王胜男义无反顾地扎进黑暗里。
      瞿竞婉单独向王胜男汇报目前掌握的情况。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大量商务往来的信件和账目。这两个人公开的身份是从事粮食生意。但存在以下疑点:第一、电台是德式大功率收发两用,多是重庆方面配属;第二、从遗留的一些文件看他们不单是从事粮食生意,还涉及武器、药品、矿产等方面。如果想证实第二点,只需要通知特务科对他们的商业往来和流水做全面审查即可。”
      王胜男听明白了,最重要的疑点还是在电台上,“虽然是制式电台,但也不能排除民间商用的可能性。毕竟一些财阀的能量大得出乎想象。”
      瞿竞婉敏感地捕捉到王胜男话里的倾向性,于是她也顺着往下讲,“的确如此。国民党内部斗争素来激烈,一些专业设备甚至技术人员流落民间也是常事。”
      王胜男最满意瞿竞婉之处便是于此:她很聪明,但懂得什么时候该装傻。
      “听说你母亲身体不太好。我认识新京的一个消化内科专家,有时间带你母亲去看看吧。”
      瞿竞婉流露出感激的神色,“谢谢科长,那我先去忙了。”
      哈尔滨电讯系统牢牢掌握在王胜男手中,她有把握让电台的事情到此为止。关键在于特务科的调查必须终止。不过,那就不是她要操心的事情了。

      傅明大清早就接到新京警察厅厅长高宗昌的电话。两人上来天南海北一通胡侃。最后傅明忍不住了,问高厅长有何指示。
      高宗昌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有两个朋友昨天被你们警察局扣留了,说什么他们是重庆方面的特工。这俩人我最了解了,就是倒腾点东西养家糊口嘛。不过没关系,你们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千万不要因为我的话就干扰你们的侦查方向。”
      傅明为高宗昌拙劣的演技感到好笑。他精似鬼,自然不会公然违抗上司,但也绝不肯躺平了任人拿捏——起码在讨到合适的价码前不会——“您说定兴街那个案子啊?这中间恐怕有点误会。昨天我和宪兵队的伊藤少佐吃饭不在局里,具体发生了什么还不太清楚。这样吧,我这就把特务科的人叫过来了解情况,然后向您汇报。”
      傅明挂了电话让秘书喊李惊涛来局长办公室。
      “局长,”李惊涛顶着一身寒气走进来,“您找我?”
      “定兴街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李惊涛面色不虞,“那俩小子咬定了是走私粮食的,其他的一概不肯讲。本来希望电讯科那边提供点审讯线索,但他们说什么情况复杂一时半会出不了结果。狗屁的情况复杂,就是消极怠工!”
      “好啦好啦,”傅明抬手安抚焦躁的下属,“特务科的弟兄们辛苦了。人先别审了,等电讯科那边出结果了再说。”
      李惊涛习惯朝自己不理解的一切事情瞪眼睛,“为什么?再加把劲儿俩小子就招了。”
      傅明佯装生气,“你是局长我是局长?给你下命令就听着。怎么那么多问题?”
      这样的指责相当重了。李惊涛偃旗息鼓,耷拉着脑袋走出办公室。
      快中午的时候傅太太打来电话,说老家亲友送来一些土特产,问他要不要回来看看。
      傅明心头一喜,知道高宗昌允诺的酬劳到手了。他说:“你替我招待吧。局里工作忙,我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这时王胜男敲门进来说是要汇报工作。傅明指指沙发示意她坐下说。
      王胜男道了谢,“从定兴街找到的电文我们已经全部翻译出来了,内容多是与粮食走私有关。您请看——”
      她把整理好的文件打开递给傅明,“大多是一些账目流水。”
      傅明也只是随手翻阅两下就合上,“既然没什么大问题就把人转交给商务部吧。最近敌特猖獗,特务科实在没有额外精力处理这些事情。”
      王胜男会心一笑,“我去安排。”
      她知道这件事到现在为止算是彻底解决了。
      就像尚安推测的那样,梁先生的走私生意涉及到伪满洲许多大员,其中就有新京电讯处处长金光北背后的势力。金光北是王胜男的姑表哥,又统领整个电讯系统,让哈尔滨电讯科闭嘴易如反掌。王胜男的前夫高宗昌是警察厅厅长。他和王胜男虽然早早就分道扬镳,但两人背后的利益集团盘根错节。金光北一开口,高宗昌立马就答应出面游说傅明。
      所谓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傅明这样的老油条深谙此道。毕竟如果他采取不合作的态度便是和金、高两家背后的势力作对。再说了,高宗昌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傅太太打电话时悄悄暗示过他,足足十根金条!
      李惊涛郁闷地看着两个嫌犯被商务部的人带走。在他看来,这两个人身上疑点颇多,就差把“间谍”两个字明晃晃写在脸上。可电讯科一口咬定所有资料表明这俩人只是涉及走私,而傅明也一反常态地默许他们的说法。
      “简直是乱弹琴!”李惊涛朝尚安发牢骚,“或许是老傅在下一步大棋而我没看出来?”
      尚安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这到底是为什么呀?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俩人有问题!”
      “也许有,也许没有。关键是局长相信他们没问题,所以我们也得相信。”
      李惊涛难以置信地看着尚安。他不相信自己一直崇拜的好兄弟会如此没有原则。
      尚安问:“你有没有想过,这俩人也许真的只是走私货物?”
      “那要看他们走私的是什么。粮食?药物?武器?再说和重庆或者延安交易本身不就是通敌吗?”李惊涛急了。
      “就算他们通敌好了。我问你,有能耐穿越战线对敌贸易的人整个满洲屈指可数。你要抓他们过来审审吗?”
      李惊涛气势已经低落下去,但嘴里还在忿忿不平,“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尚安好气又好笑,“还刑不上大夫呢。”
      李惊涛长叹,“唉,尚安,你说世界上的事为什么总是那么复杂呢?我小时候相信善恶有报,可是失手打死调戏女人的劣绅后逃亡的却是我;后来我相信当兵上阵杀敌很简单,只需要扣动扳机对着敌人开枪就是。可是敌人是谁呢?不共戴天的敌人转天就成了我的战友,同生共死的人第二天就调转枪口指着我。老傅说我想不明白,他来替我想。蒋匪、□□、老毛子……他说要把这些破坏满洲的人赶尽杀绝。我按他说的做了,可为什么还是错呢?”
      尚安动容地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错的不是你呢?”
      “那是谁?”李惊涛反问。
      尚安欲言又止,“……算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李惊涛打了个哈欠,“走了走了,白瞎我昨天一宿没睡。”
      在尚安心里,李惊涛是一个非常单纯的人,他渴望世界是非黑即白的简单。给他一把枪和一个敌人,他就不顾一切地倾泻出所有的子弹,而根本不会考虑对错。
      李惊涛这样的人,如果跟着一个正直的人,他也许会成长为一个为国为民的英雄。可他跟着的是傅明——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一个油滑的投机分子、一个心狠手辣的屠夫——那么等待他的,注定是黑暗的深渊。
      尚安不止一次想要把他拉回正确的道路上来,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下去。说到底,他还是有所顾虑。他不敢也不能用党国的心血去试探他们的私人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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