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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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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局的电话打进傅明办公室,说是城内发现鼠疫,必须将死者运到城外深埋,请傅局长特批通行证。
特殊时期一切往城外去的人和车都是怀疑对象。傅明放下电话,专门派几个信得过的手下去医院核查情况。
“鼠疫?听小瞿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王胜男恰好在局长办公室汇报工作,闻言说到。
“瞿副科长说的?”
“她脑袋撞伤,去医院包扎的时候碰巧看见了。”
“还有谁知道?”
“尚科长,他送小瞿去的医院。”
王胜男不明白傅明干嘛问这么详细。
过了一会儿,派去医院调查的手下打来电话证实确有其事。
鼠疫这种烈性传染病不是闹着玩儿的。傅明没太过犹豫就提笔在特别通行证上签上他的名字。
尚安正专心阅读贴在墙上的一则广告,读几行,咬一口李惊涛专门给他带的包子。这家包子店是哈尔滨城的老字号,皮薄肉多,一口下去满嘴流油。尚安一只手举着汁水横流的包子尽可能远离大衣,另一只手胡乱去掏手帕。摸来摸去,除了串钥匙什么都没摸到。他这才想起来手帕拿给瞿竞婉包扎伤口了。
尚安叹着气把手指上的油抹在广告上。
李惊涛已经带着弟兄们吃完饭从餐馆出来了。
“手帕借我用一下。”尚安远远迎过去,“码头查过了吗?”
李惊涛说:“弟兄们盯着呢。这两天不许船只出码头,我们查起来方便很多。还有之前养的线人。我让他们多留意新来的陌生人。”
“嗯。”尚安把手帕还给李惊涛,带头走向下一个街口。
不多时,段鹏拉着黄包车出现在尚安站过的墙下。他默默背诵着尚安涂抹的痕迹,然后趁人不注意,撕下广告丢进垃圾桶。
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往卡车上搬运鼠疫死者的尸体。几个日本兵远远地站着、看着,踢打着几个警察上前去承担本该他们承担的警戒任务。
一个医生打着手势表示已经完成。于是那些日本兵和警察钻进卡车和摩托分别开路、殿后。车队缓缓朝城外驶去。
城门口的路障足足设了三层。两边机枪点黑洞洞的枪口瞄着逡巡的路人。
“老总啊,求求您让我出城吧!我七岁的孩子一个人在家啊!”
“滚开!”
把手城门的宪兵毫不犹豫就是一脚。这两天像这样恳求出城的人不在少数,都被枪托和刺刀狠狠挡了回去。
“停车!”
司机小跑过去递交特别通行证。
为首的宪兵看了正要放行,长野拦住他,“慢!”
宪兵很是不解,拿通行证上的签名给他看,“是傅局长签发的。”
“打电话回警局核实。”长野扭头跟另一个手下说。
负责押送的日军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司机低头哈腰地跟长野解释着什么。副驾驶位置上的医生慢慢把手伸向腰间的手枪。
去核实的手下跑出来说确有其事。
医生这才慢慢把手放下去。
“谢谢,谢谢太君!”司机连鞠几个深躬。
“站住!”长野喊住他。
“啊?”司机迟疑地转身。
长野随手点几个宪兵,“上去搜!”
“太君,鼠疫,会死人的!”司机惊恐地说。
被长野点到的几个宪兵不约而同往地后退半步。
长野一枪打在司机脚下,冷笑着问:“你要跟我讲道理吗?搜!”
宪兵们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翻检尸体。长野一直在旁边监视他们工作。检查完毕,为首的宪兵朝他摇摇头。
司机暗暗松口气。
这时长野露出一个歹毒的笑容,“反正都是死人,那就给每个尸体补上一枪吧!”
司机一愣。他分不清长野是认真还是试探他,“太君您真会开玩笑。会传染的!”
长野哈哈大笑,然后蓦地把出手抢对着最上面的尸袋就是一枪。暗黑色的血顺着弹孔流出来。所有人惊叫着后退。其中一个日本宪兵小声用日语嘀咕了句:“他是个疯子!”
司机几乎要哭出来了,“真的会传染啊!”
长野不理会他,指挥宪兵拿机枪扫射尸体。
几辆汽车呼啸而来,一群人乌泱泱下车——是尚安他们。
“你是要把哈尔滨变成一座死城吗?”尚安挡在他前面。在他身后,还有怒气冲冲地李惊涛们。
他们刚才就在不远处执勤,听到枪声后赶过来的。
“尚科长,你不要干扰我执行公务。”
“公务?我只看到有人在滥用职权。长野先生,我要提醒你。在满洲不只有中国人,还有你的三百万日本同胞!”
长野狂笑,“低贱的下等人而已。”
李惊涛已经按捺不住要冲上来,“别跟他废话!揍丫的!”
长野身后突然端起的一排长枪把他生生钉在原地。长野绕过尚安走到李惊涛前面,拿枪顶着他的脑袋“李先生,不要这么暴躁!”
李惊涛恨恨地瞪着他。
尚安用身子挡在李惊涛和长野的枪口之间,“长野先生,如果你还想我们配合缉拿□□。请适可而止。”
“那当然。”长野收起枪,“我最欣赏的就是尚科长。”他满脸笑容,却只能让人想起黏腻的毒蛇。
“补枪!”长野叫嚣着,“只要我在哈尔滨一天,能出城的就只有尸体!”
尚安往路边让让,掏出打火机点烟。
李惊涛气急败坏地骂着,“真他妈是条疯狗!”
这时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医生突然发难,一枪打死了准备机枪扫射尸体的日本宪兵。车下的司机砰砰两枪解决另外一个机枪点。他摘下口罩,露出段鹏那年轻稚气的脸。段鹏对着车里的医生大喊,“小金,冲出去!”
他接过小金丢下来的美式冲锋枪,一个跃步攀上车窗,另一只手对着下面的日军特务扫射。小金把油门踩到底,照着城门冲去。
枪声响起的时候李惊涛护着尚安躲在掩体后面。长野没处闪躲,抱头鼠窜。
“呸,我当他不怕死!”李惊涛狠狠啐了口。
他正要带着弟兄往外冲,尚安拉住他,“上车追!”
段鹏挂在车窗上不断向后面射击。跳弹咬在他身上,他也只是闷哼两声。
“上来!”小金一只手把住方向盘,另一只手向后射击来缓解段鹏的压力。
段鹏打开车门钻进来。他弯腰从座位下面抽出一只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弹夹和手雷。
段鹏拉开两个手雷的铁环,耐着性子等引线燃到最短再丢出去。
“砰”
躲闪不及的几辆日本摩托被炸毁。
身后的子弹像雨水般倾泻过来。小金和段鹏都负了伤。
“再快点!”段鹏对小金说。
“我他妈油门已经踩到底了!”小金驾着车在颠簸的土路上疾驰。不断有尸体从车斗里被甩下来。追兵不断躲闪。
“跟他们拼了!”段鹏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向车后面扫射。
“冲!抓住他们!”长野叫嚣着。他坚信□□就在前面这辆卡车上。段鹏朝他扫了半梭子子弹。长野弯腰躲过了。可他的司机就没有这么好运。司机头部中弹,摩托车翻进沟里。
长野灰头土脸地钻出来。另一辆摩托车停在他面前。
这样一折腾,长野远远落在后面,“混蛋!”
李惊涛和尚安一辆车。他们巧妙地躲开段鹏和小金的攻击,离卡车越来越近。
“坐稳了,我们冲上去!”李惊涛挂上最高档。
尚安只是默默给手枪上好膛。
小金还在玩命往前开。他知道,离哈尔滨越远他们活下去的机会就越大。
“砰”
一只车胎被打爆了。卡车突然失控,撞到路边一棵大树上。
特务和宪兵下车以车辆为掩体半包围这辆车。
“抓活的!”尚安喊,“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枪!”
“砰砰”
段鹏朝他开了两枪作为回应。尚安忙蜷缩到车门后躲避。
小金的腿被变形的车头卡住。他绝望地拍打着方向盘,“去他妈的!”
段鹏也满身是伤。他最后检查一遍弹夹里仅剩的子弹,“看来我们兄弟俩要死在一起了!”
小金瞪他,“你要自杀?”
“自杀?”段鹏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笑得直喘不过气来,“老子就算死也要把最后一颗子弹打在鬼子脑门上!”
他起身朝身后射击打空弹夹。
“他没子弹了,上,抓活的!”李惊涛喊。
段鹏苦笑着把枪丢出车窗,问小金,“要死了。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小金用尽力气大喊,“梁先生,我日你祖宗!”
段鹏大笑着拍打着同袍的肩膀,“你完蛋了!梁先生要是知道你骂他,成仁饷金肯定别想了,指不定给你安个通敌的罪名!”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我?”段鹏用尽力量大喊,“我想活着!”
尚安呆呆地站在原处,看特务和宪兵的包围圈越来越靠近卡车。他压低帽檐,别过脸去掩饰眼底的泪光。
特务和宪兵越来越近。
段鹏和小金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拉响了车底的炸弹……
爆炸产生的巨大气浪掀翻了围上前的特务和宪兵。到处是残肢和惨叫声。尚安耳朵轰鸣,炽热的空气烤干眼底的泪水。真好,他想,这样就不用再费力伪装。
李惊涛从地上爬起来跑向他,摇晃着他的肩膀,在耳边呼喊他的名字,“尚安,你没事吧?尚安?”
长野终于赶到。他看着爆炸现场大骂,嘴里蹦出一连串恶毒的诅咒。
傅明罕见地发了火。
长野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尚安和李惊涛身上,说他们干扰他搜查。
傅明三言两语将他打发了出去,转而问尚安到底发生了什么。
尚安说:“是医院运送鼠疫死者的卡车。逃犯扮作医生和司机企图蒙混过关。后来在追击过程中,两个逃犯拉响炸弹自杀。”
傅明又问:“长野说的你们阻止他搜查是怎么回事?”
“他朝尸体开枪。那是居民区,我担心鼠疫传播。”尚安解释。
傅明提出一种设想,“会不会存在这种情况?□□化妆隐藏在尸体中?”
“可能性不大。尸体已经逐个检查过了。当然,负责检查的宪兵在恐惧心理下草草应付也是有可能的。”尚安没把话说的太死。
“那也就是说□□很可能还在城内?”傅明敲敲桌子,“全城戒严没松吧?”
尚安说还没有。
“那就好。在重点区域继续搜查。”傅明松了口气。
“长野那边怎么办?”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会和他谈。国联下个月初要开会。军统近期一定会继续找机会送□□出城。只要他们动起来就一定有破绽。”
尚安从傅明办公室出来。他有一种哭的冲动,脑子中都是段鹏和小金牺牲的画面。
整个计划是尚安一手制定的。从他送瞿竞婉去医院恰巧遇到鼠疫患者的那一刻整个计划就在心中生成。他先是让段鹏和小金扮作司机和押送尸体的医生。即便有傅明批准的特别通行证,长野也肯定不会轻易放行。届时整个城门口乱起来,就是□□离开哈尔滨的最佳机会。
果不其然,段鹏和小金驾车冲出关卡。长野和尚安带人去追。□□和其他几个军统特务扮作警察远远跟在车队后面,堂而皇之地出了城。
段鹏说他不想死,小金说他恨梁先生。尚安明白小金其实是恨一切把他当做劈柴燃烧的人。他们明明知道这次任务就是个死局,但还是去做了,义无反顾。
尚安看着自己的手:他觉得那上面沾着兄弟们的血!
他抬起头长叹一声,将所有情绪埋在眼底。
“尚安,你没事吧?”李惊涛本能地认为尚安是苦于长野的刁难,“你别跟那孙子一般见识。我们大家看得请清楚楚,卡车车胎是你打爆的,人也是你带队包围的。日本人怎么了?日本人就能不讲道理啊?”
“我没事。你把弟兄们分成两班,先让一部分回去休息。另外后勤要跟上,别让他们在外面饿肚子。”
“交给我。你脸色不太好,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明天早上再来替我。”
尚安没有推辞,“那就辛苦你了。”
“等一下,”李惊涛把自己的车钥匙丢给他,“你的车坏了,开我的吧。”
尚安挥挥手表示感谢。
已经到家了,尚安却没有下车。他把脸埋在手掌里,整个人萎靡而沮丧。
“烤红薯,新鲜的烤红薯!”一个商贩推着小车边吆喝边朝尚安的方向走过来。
尚安强打起精神,降下车窗,把一张纸币举在外面,“给我来一块烤红薯。”
“好嘞!”商贩挑了最大的一个过称,“两毛五,给您找零。”
找零钱的间隙,商贩压低声音说:“□□已经安全离开哈尔滨。梁先生对你提出嘉奖,原地坐升一级。您现在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上校。”
尚安第一次没有对梁先生表现出感恩戴德的神色,“段鹏和小金牺牲了,以后我和谁联系?”
商贩说:“梁先生有意让您担任哈尔滨站站长,正式任命不日下达。届时整个哈尔滨的人都归您调遣。”
尚安默默收好零钱和红薯,“替我谢谢先生。”
秋风顺着车窗缝隙灌进来,顿感苍凉。
傅明终究是没能发现□□的踪迹。不知道他用了什么的手段使长野一口咬定□□装作死尸企图蒙混过关,经过宪兵和警察激烈抵抗已经葬身火海。
然而一个月后□□出现在联大会议上控诉日军暴行。日军最高层震怒,长野也被丢去坐了冷板凳。
李惊涛听说之后只说了句活该。而尚安,他对老谋深算的傅明更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