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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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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瞰全局,胜败、死活皆始于一念、终于一瞬。双方棋力相当,那人自知此番是遇到了对手,半刻不得闲。完颜宗干利落置子,眼睛却时刻瞟着面前的人。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完颜宗干自觉已是胜券在握:“公子,承让了。”
周围一众看客惊异不已,入了赌局的更是啧声连连。自十日前在此地设了棋局,还没见这人输过,如今搭进了全部家当,本想玩一把大的,没想到将要输他个血本无归。
完颜宗干自幼便喜爱中原文化,府中也邀了数十位宋朝谋士,常在书房中与之对弈,且胜多败少,时至今日,诗词曲赋、文韬武略,无一不精。
又望向那人,心想,与自己对弈的人颇多,能战到这种程度的怕是寥寥。如能将此人请去府中,岂不多了一件乐事!
就在此时,回过神来,撇到了棋盘,峰回路转,不知何时局势偏向了那边,眼看对方攻城略地,杀了个措不及防。
“公子,兵法有云,所谓‘声东击西’、‘以退为守’、‘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类的,便是如此了,承让。”那人笑靥如花,啖了口清酒,如是说。周围也跟着一片叫好,庄家纷纷解囊相与。
完颜宗干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着了这人的道,帮赌坊的庄家赢了一大笔银子。事已至此,也无话可说,只能硬着头皮拱拱手,说几句客气话了。
收起了白花花的银子,那人道:“今日于此,在下告辞了。”
转瞬回眸,让在雅座观战的赵祯瞧了个真切,这翩翩才子,居然是柳三变。
好半晌才喘出了一口气。回想那日廊桥赏月,也是此人说出“就算他时运骤升,庸才便是庸才,就算贵为宰相,也照旧闭门不见,怕污了这做学问的宝地”这般言辞,如今,却要靠清白学问谋生计,做这般骗人的勾当,当真是堕落了么。又想,若不是自己大笔一挥,断送了此人的官运仕途……
想到这,便置了一锭银子在桌上,没来由地跟了上去,却又不敢靠近。
巷口转角,终于鼓足勇气欲上前招呼,不料被人捷足先登,与自己擦肩而行,拦住了柳三变的去路:“公子留步……柳公子……且留步。”
“这……公子有何贵干?”柳三变驻足而立,此刻的赵祯早已躲在墙后,他怕自己被认出,因为拦住柳三变的正是方才与之对弈的完颜宗干。
“公子可是柳七公子?”完颜宗干上前一步,一手扶上了柳三变的肩头,也全然不顾中原礼法。
“在下不才,正是公子口中的柳三变。”柳三变拱手作揖,回礼以应。
“太好了,我这次入京,有两大心愿,第二就是见一见英姿不凡、学识精进的才子柳三变,如今,就算第一个心愿不能完成,也不枉来汴京走一遭。”似是呓语,完颜宗干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柳三变,这几年在金国便对此人早有耳闻,府中更是藏有曲集书册以供观瞻,偶有家宴,也会差人奏些宋国的音调,唱几句柳词。经过近日对弈,完颜宗干对柳三变的仰慕更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
“公子真是有趣,那敢问公子第一个心愿又是什么?”柳三变觉得凡人都不会这样直爽,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即便把自己排在第二,只要假以言辞,说成是第一又何妨。
“这……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生意上的事罢了……”见对方略有推脱之意,柳三变也不是刨根问底不识趣的人,只有不远处的赵祯明白,这第一个心愿,是要大宋出兵解难,却被他比作了生意。
完颜宗干对柳三变仰慕已久,柳三变也觉得完颜宗干性格直爽,不拘泥做作,便临时相约吃酒去了。赵祯远远地跟着,不敢现身,怕是被识破了身份。
一番推杯换盏,酒意微醺,完颜宗干告诉柳三变自己姓颜名宗兮,燕赵人士,家中做些买卖进来遇到了些事情,周转不过来,遂前来汴京借些银子。
“那严公子可借到了银子?”柳三变心想,那第一的心愿便是借银子了。
“事态变化万千,今日没有借到,我就等明日。”
“那明日如果还借不到呢?”毕竟是生意,之中相比没有半分情面可言。
“借不到么……”如若真的借不到,金国局势岌岌可危,自己又有什么颜面回去见父汗呢。
“既然非得借到不可,那就不能处于被动,如若没有共同的利益,那么再等下去也是枉然,如果真的找不到利益可言,那么就要反客为主,生出利益,或者为对方制造一个敌人。”
“哈哈,看不出柳公子还精通商道。”完颜宗干不是没有想过,但却迟迟没有主意,经柳三变这么一提,倒是觉得好笑,这样的一个文弱书生,说出这些话来活脱脱像个奸商。
赵祯在隔壁也差点笑出声来,平日里知道柳三变通达文章,却不知还得懂这些。梓予撇了撇嘴道:“还道他是个文人,竟说出这些来,真是……”看了看赵祯的神色不知是喜是怒,一时间也不知用什么形容比较妥当了。
“这是春雨阁的兰姨说的,那时她与胭脂楼抢客,向我来索词,我不愿参合这档子事,起初就没有答应,后来兰姨买通胭脂楼的婢女在后院焚我的集子,那是在下年纪尚轻,遇事不懂三思而后行,一气之下便将新作好的十二曲全都送给了兰姨,后来真相大白,兰姨便这么告诉我,听了这些我却不那么生气,凡事都有一条捷径,是兰姨好生聪明而已,于是随后又差人去胭脂楼送了十二曲,也算公平。”柳三变想起几年前的这一段趣事,觉得甚是好笑。
完颜宗干此时却愣了神,一语不发良久。
待到宵禁完颜宗干离去后,赵祯又随柳三变去了如月楼的别院,要了间客房,打发梓予回王府通传。
庭院中夜色微朦,唯有柳三变的房中星灯未熄,赵祯难以安眠,披着罩衫在院中来回踱着,不禁向那屋中望去,隐约看见柳三变和衣而卧,眉黛微皱,羽睫轻颤,让人想起昨夜的梦,心中不禁一阵狂跳。
本想回屋尽快就寝,又觉得,何不趁此良机,试探自己到底作何想法呢?随即轻轻推开了半掩的房门,踏了进去。托起了帷帐,整个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像是做了贼一般,伏身而观,脸色忽红忽青,似是要窒息了,说不出的难受。
渐渐靠近,脑中一片空白,几欲就这么吻了上去。这时,柳三变突然睁开了眼,露出了清亮的眸子,四目相对,赵祯全身一僵,跳了起来,一把扯掉了手中的帐帘,别过脸去,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柳三变倒是没有一丝惊异,侧身用手撑住而后,倚在床沿,带着嘲讽地笑了笑:“公子跟了我一路,原来就为了这个。”
赵祯百口莫辩,失了所有的自尊,喘气都有些顾不得了:“我……我没有……你……”
“你可知,你这番行事并非君子所为,起初我当是哪个皇亲国戚府上的纨绔子弟,原来是色胆包天的淫贼!”说着,随手摘了玉佩,宽了衣袋:“我借你一百个胆子,看你敢做出什么勾当!”
赵祯忍不住向前撇了一眼,眼前这副光景,已分不清是不是在梦中。烛光昏黄,人影婆娑。柳三变起身理好了衣衫,行至桌前,添了一杯茶,转身看着赵祯,满是轻蔑:“还是个没胆的淫贼。还不快滚,要我报官不成!”抿了一口茶,继续调笑道:“还是当日之约,就是为了免除今日的后患?呵,只要你开口相求,我便买了你的帐,不报予官府!”
赵祯紧咬牙关,实在编不出缘由解释刚才的一幕,全身一阵颤栗过后,反手一把捉住了柳三变的手腕,用尽力气一甩。
赵祯自幼习武,而柳三变到底是一介书生,怎么经得起这力道。手腕应声而断,疼痛难忍,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你”字,就被赵祯用唇堵住了嘴,一点声音也不布出来。
晚秋时节,天气微寒,柳三变就这样被赵祯押缚在青石地面上动弹不得,任由这狂徒撕碎了里衣,将自己吃干抹净。后来更是不敢声张,紧咬着双唇,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羞耻,只想总不能让别人看见自己这般狼狈模样。
赵祯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但是尚未大婚,对这欢爱之事不得要领,除了柳三变痛苦难当,自己也是疼出了一身薄汗,一点也没有梦中的舒爽。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就这样放过眼下的这个人,直到两人双双昏睡过去。
刚过三更,赵祯渐渐睁开了眼,看见身边的人还在昏睡,面颊上似是挂着泪痕,心里猛然揪痛了一下,想伸手替他抹去,触到的却是滚烫的额头。
赵祯一惊,想到了昨晚的事,握起了那因脱臼而红肿的手腕,柳三变的眉目因疼痛骤然一簇。自知大错已经铸成,本应带他去医馆,却又怕事情闹大不可收拾,如若柳三变报官,自己被识破身份,对天下万民也不好交代。旁的不说,这事要是传到刘太后那,不知又将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想到这,赵祯匆忙披了衣衫着了鞋袜,趁着各房姑娘和护院没有起身,一路朝八王府跑去。出了明月楼没多久,便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细细回想,这人是柳三变的朋友,好像称作希文。
没等赵祯上前,希文便拱手作揖行了常礼:“公子安好,少有人那么早起来用功。”原来希文每日早起,除了帮附近作坊帮工做活,就是浴着晨曦读书做学问。
赵祯此时只能故作镇定,抖了抖衣衫,却掉出了个物件,希文弯腰拾起,这物件正是那日赵祯被困于山寨拆房,意外拾得的匕首,戴在身上,只为祭奠寨子里的亡魂。
见希文拾起了,忙伸出双手去接应,此时只听希文喃喃自语道:“奇怪,这匕首跟柳七公子娘亲送他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