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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自回宫之后,赵祯勤勉政务,读书也认真了起来,前几日去八王府时发生的一切早被紧锁心底,决不可在这宫中提起半字。
      方才有人通报,礼部侍郎晏殊有事求见,此时赵祯正于殿内品读诗词,一般朝臣就打发了,只是这晏殊,是个才情横溢的良师,都道他五岁便能识写,乃当世神通,又于前朝入了科当了进士,那时才仅仅十四岁不足。赵祯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先帝就常以晏殊为例,鼓励各皇子读书做学,时至如今,赵祯登基为帝,也照旧尊了先帝的教训,时常请教于他。如今手上正巧有几个关于赋词吟诗的问题。
      只是今日,赵祯见晏殊脸上不带喜色,于是免了虚礼,放下闲书,接过晏殊手中的折子。打开一看,赫然抄着那曲柳七公子所作的《鹤冲天》。
      “皇上,当初此人科考落地,微臣亦曾为此子惋惜过,只是今日,市井之间皆在传唱这不顾礼法的词曲,微臣实觉刺耳,本想这柳三变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其父食朝廷俸禄……”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赵祯读着这句出了声,打断了晏殊。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品味这句子了,一想到那月下淡漠的侧脸轻薄的声音狂妄的眼神惑人的笑颜,赵祯心里一沉。“且浅斟低唱去罢,又何要这浮名?”说着便猛地合起晏殊的折子,气息也比方才急促了些许。差人取来了再试的名单,直接将柳三变的名字勾了去。心中却暗暗升起一种情愫:如果自己不是天子,能够有资格有胆识气魄才华写出这样的句子,潇洒于世,便也不枉来人间走一遭了。
      虽然并没有张布皇榜,柳七才子辍免复试的消息也在城中被添油加醋流传的风风火火。只是日柳三变平日里在歌馆并不关心外面的事,除了即兴文墨便是与一些才女歌妓饮酒唱曲,倒觉得逍遥自在。也不为再试的事情发愁,这凭栏风月场所之中总是报喜不报忧的,所以柳三变似是蒙在了鼓里一般。外面的一曲唱毕,揽了美人入怀,饮了美酒入腹,自是酣畅淋漓。
      平日里柳三变性格傲然,结交也不甚繁多。莫非一些风雅公子和歌妓才女。对于他眼外的那些俗人,向来是嘴上不留情面,眼神不温不火。这样的性情,仰慕者不少,却也找来了妒恨。
      如今,他柳三变名落孙山,这些真性情好女子依然众星捧月一般对她,见到这般情景,楼上张府的公子倚着廊柱,不免心生嫉妒,翻着白眼,大声道:“这天下才子果真不如柳公子潇洒,虽名落孙山之后,却有金殿琼林饮宴的气概。”张公子身旁自有几个狐朋狗友应和着,如此声势,就连不认得的旁人都免不了想去凑热闹听听。“听闻圣上见宫人唱些俗曲,曲词之中却有旁意,但圣上却怀仁德之心,非但不治那词匠罪,还赐予专职。”还没等话说完,又有人说:“在下有相识于宫中伺候,据说这天大的殊荣便是落到柳公子头上了,只是不知还要领旨谢恩否?”接着便是一阵零散的笑声。
      又有人见缝插针地补充道:“柳公子孑然一身,自然不会把这世间事放在法眼之中。古有陶公东篱采菊,却不知如今柳七公子得皇恩以出尘弃仕,蒙此殊荣,岂不快哉!”
      旁人知是瞒不住了,琵琶也渐消声响,水袖纱罗也乱了方寸,只怕他柳三变心高气傲的紧,得罪了朝廷自己却不知道,如若再因此获罚,今后岂不是唱不到柳词了。
      柳三变睁开了眼睛,看着不知所措的舞姬,拎起一坛陈酿豪饮一口,大笑了起来:“谢诸位公子抬举,若果真如此,我不便是‘奉旨填词了’?那平日里,我做的这些闲散事情,也算是‘办皇差’了!如有幸面圣,当三跪九叩,领旨谢恩。”说完又饮了几口。
      人生在世二十载,总是觉得诸如“平步青云”、“功成名就”、“才子风流”这样的词都是自己的写照。本想这一生便是波澜不惊,平淡如云。遂了父亲兄长的愿,便弃了这一身傲骨,削了那些文人心中抹不平的棱角。屈尊于世,宦海沉沦。确不知是什么债,需用柳家的尊严来还。那日提笔写下《鹤冲天》,并不是自己一时的冲动,只是情景使然。也知道成败一瞬,但却必须对他人有一个交代,对自己留一丝气节。大概命运既是如此,如歌舞欢场有起有伏有聚有散,在这其中,每一音每一弦都是没有定数的,也不可能去有一个定数。如果自己能够选择,与其在仕途大道上跌跌撞撞,不如真的遂了天命,在这琉璃红尘中逍遥快活一生。如果自己不是柳家的七子,自小被众人捧于塔尖,那就真能闲谈世间事,不思身后名了。
      思及于此,柳三变收拢了笑容,倚在蒲团当中没了正形,单手支着额头,双眼微醺,单手轻轻拨弄着琴弦,似是醉了。隐约又记起那次气定神闲的赌局,如今就好似符咒贴于印堂一般挥之不去,自己终是画地为牢,一步动弹不得。无论赌资是什么,那人可否会来寻讨欠债,自己终究是输了。
      入夜时分,轻叩门环,希文端着灯呆站在那里,只轻声唤了声“柳公子”。柳三变笑了笑说:“你这称呼怕是永远也改不过来了。在下不才,此时突然拜访,怕是扰了公子清净。”说着便转身向回走去。
      希文这才回过神,快步迎了上去,只顾留人,失手摔碎了手中的白瓷灯台,一把拉住了柳三变的手臂:“我这就去沏茶,柳兄屋里稍等片刻,我且去沏杯茶。”
      希文姓范名仲淹,饱读诗书,十年寒窗只为求一个功名,欲听君命尽人事,为四方百姓谋些福祉。柳三变初来京城,便与他相识,因为写得一手好词一笔好字,极得柳三变赞赏。加上生性温良,柳三变经常差人请他过府谈诗词曲论天下事,也经常不请自来登门拜访。
      希文却不像柳三变,只因听闻柳七公子才高八斗,乃将相之才,实在不敢高攀,怕被旁人拿去说笑。在柳三变看来,希文虽为知己,可并不像自己这般真心诚意。
      这几天城中传着关于柳三变的流言蜚语,作为知交,理应探望劝解,可希文深知柳三变心性,自是耸云遮天,来由繁复的心事也不便多劝。同情与怜悯,向来就不是他要的,倒不如那三杯两盏沉醉一场来的舒心。
      看见柳三变仓惶倦容,希文自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等到反应过来,拉住了他,刚想好的句子又不知道摆在了哪里,身子也僵在了那里,弦月当空,照着地上的碎瓷片如白玉一般通透发光。
      进了屋子,希文重新挑了灯油,沏好茶,柳三变半卧在塌上,看着书案旁研读旧典的希文,心中想着近日发生的事,也不似那么烦心了。如果真能抛去身外之物,一心只装圣贤之书,也许就是希文现在的这个样子。希文为天下苍生而读书,满心报复,而自己,将仕途看做是一座必攀的山崖,其中却并无想游的景观,事到如今,已经说不上这结果的好与坏、得与失了,只是对父母祖宗没有一个交代,怕自己有朝一日,会无颜面对。于是不觉羡慕起心无旁鹜的希文。
      “听说近日辽人又与金人起了战事,这蛮帮之人未经教化,总想以武平天下,以吏治天下,不识孔孟道、圣贤书,也不知百姓疾苦。得了天下又有何用!”希文放下手中的书册叹道。
      “即便把天下赠予他们,他们也不懂的何谓天下,弹丸小国为的只是争夺的乐趣,并不是得了天意。”窗外月色皎白,楚楚动人。屋内的两个人闲谈着政事,不谋而合。
      “西夏屡犯我边境,似是看不清我大宋太平盛世,真是蚍蜉撼大树,可惜不自量。只待我等入朝立功,平了西夏再保边境藩国太平!”
      听到“入朝”二字,柳三变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不知今生今世还能否入得朝堂,忠君之事,为国效命了。”
      见柳三变这样说,希文自知不便相劝,于是从台案上抽出一册《孟子》翻读起来:“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柳三变双眼微合,看这屋内一片模糊,希文的声音传入耳中,使人不禁微微地笑了。
      蛮帮之国夺天下而不知所用,自己又何尝不是考功名却不知为何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世人又怎么知道这不是用来安慰那些不得志的书生,很多时候,苦了心智劳了筋骨空了体肤却仍是一无所有,到那时,自然还有那时适用的文章作为安慰,抑或是有些东西是有些人注定永远也抓不住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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