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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赵祯向亭中各位轻轻施了礼,径直看向了正在发呆的柳三变:“柳公子神情恍惚,可是今日考场之上未能施展才学,在此懊恼,悔了当初的赌约?”
      柳三变一听来者是他,便连头也没回,刚想开口说话,身旁同窗就插嘴道:“将才与柳兄讨教今日试题,柳兄才思敏锐,见地极高,怎有考场失利一说,我看柳兄是沉入了琴乐之音,暂忘了这俗世而已。”周围青年才俊连连称是,柳三变刚到嘴边的讥讽之词又被咽了回去。
      “公子,季礼季公子前来拜会。”仆役弓着腰,捧着名帖。
      “哈哈,此等无能之辈也敢拜帖至此,当真不怕贻笑大方呐!”众人哄笑一片。
      季礼乃是京中富商之子,其祖父靠鱼鲜买卖起家,此人一向愚钝不可教,次次留堂的学生当中都有他,作为书院同窗,大家看他的眼神自有轻蔑之意。
      柳三变也笑道:“此等庸才回了便是,此地也不是夫子的讲堂,就算是,他也未必能听懂我等言语,又何必通报。”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仆役看了看自家主子吴小公子,见公子只顾着吃酒,便退下了。“
      赵祯侧身坐倒在廊亭长椅之上,从侍婢手中接过水酒,轻声对柳三变说道:“凡事没有个绝对,这位季公子说不定时运骤升,名次更在柳公子之上,你今日此等玩笑于他,不怕日后他报复于你?”
      柳三变笑道:“就算他时运骤升,庸才便是庸才,就算贵为宰相,也照旧闭门不见,怕污了这做学问的宝地。”
      赵祯突然觉得自己与眼前的柳三变如此陌生,比第一次如月楼初见时更甚。原来只觉此人一心只为功名,今日看来,也并非全是如此。

      酒意微醺,有些年轻的公子不堪这几日的焦心,便带着心仪的姑娘寻欢去了。柳三变也借故不胜酒力,说是要回书院歇息。
      见柳三变先行告辞,赵祯也无逗留之意,便随他一同出去了。
      天色渐晚,却并无归心。一抬头,前方不远处是那柳三变,梓予凑上前来小声道:“圣上,咱们跟着他这是去哪啊?”赵祯向梓予额头一击:“莫要胡说,这哪是跟着他!是顺道……顺道!”赵祯也不知道怎么就跟上了他,总之反应过来以后就已经是跟上了。
      梓予更是纳闷起来,这是去哪儿呢就顺路了,这地方是第一次来,何谈“顺道”呢?不过作为一个称职的侍仆,梓予也就是想想,并没有多问,因为给前面这个人台阶,就是给自己活路。
      赵祯正在寻思的时候,一个没注意撞上了前面的人。
      “你跟着我做什么?”那位柳七公子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朝赵祯问道。
      “谁跟着你了,我们这是顺道……顺道!”梓予一口气呼出,赵祯暗许梓予有眼色,接着道:“对,是顺道……就是顺道而已。”说完不由面红耳赤,却又不知是何原因。
      柳三变听他们这么说,也没多辩,转过身去继续走自己的路。
      “圣上,我们现在是该去哪?”梓予小声问道。
      去哪?赵祯从小生活在宫中,哪里知道在这种幽暗小巷该怎么脱身,只得跟着柳三变,如果自寻归路,怕是到下个月也别想回宫。可在梓予面前必须留着这份面子:“我看这月色皎洁,难得有这种机会让人散散心……”说的是理屈词穷起来。
      又走了一会儿,只见柳三变停下步子突然坐在路边的石凳上眯着眼看着赵祯。
      赵祯也停下步子:“你、你怎么不走了?”
      “我累了。你赶你的路,不必等我。”语气中带着嘲弄。
      “我自然不会等你。”赵祯说着猛掐了一下梓予的胳膊,又向前快走了几步。
      “哎呦,公子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梓予心领神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这没用的……”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想着回去一定要重赏梓予。
      “记得你曾说过,就连当朝进士,也不敢对你无礼这般话。”柳三变扬起下巴,面色微醺。
      “是说过。”赵祯想起当日情景,只是不知他为何要提起。
      “那么——”柳七公子起身慢慢踱到赵祯身旁:“那么你来这市井之所做些什么?”柳三变所说的市井之所,是这城中穷人聚居的地方,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赵祯一阵晕眩,现编的谎不严谨,一时还真想不起来怎么回答,梓予也犯了楞,不知如何是好。
      柳七公子忽然抬手托起赵祯的下巴来,仔细端详起来:“莫不是——”赵祯显然没有反应过来,梓予也吓得张口结舌。柳七公子把脸凑过去,与他贴的极近:“莫不是有什么心绪苦于不能当众相告,趁着这朦胧月色表白一番?”这话说的轻浮。
      望着眼前的人,赵祯不但失了语,连行为能力也丧失了似的,好一会儿才别过头去。不敢正眼瞧这眼前的人,怕那四目相对的尴尬,脑中仍是一片空白,只闻的到那人身上淡淡的酒香于檀香混合的特殊气味。
      “这穷地方有什么好看,我家公子不过是可怜此地的百姓,从不读书习字,不思进取,只得一代代如此卑微的过生活,并且以此来警戒自己,学……无涯……行……无止……”梓予临时编出了这样一堆牵强的话,甚至说完都忘记了方才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赵祯只感谢梓予解围,没想到关键时刻他脑袋还挺灵光:“是啊,未观挖井苦,哪惜井水清!”不知是从哪听来的这么句俗语,此时也口不择言起来。
      “哼!我倒要让你看看,这里都是何等不思进取之人!”柳三变收起方才那一脸轻佻,转过身去侧着脸对身后的赵祯和梓予说道。
      赵祯像来不及多想,着了魔似的跟在柳三变身后,半柱香之后,他们停在了一所破旧茅屋门外:“这——”
      “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赵祯话未出口,只听屋内传出一段词曲之声,入情入景,真切非常。耐心听完这半阙长调,直在心中暗自称道。
      柳七公子推开半掩的木门,很熟识的样子,连叩门的礼节也免了:“好词!”原来这狂妄自大的柳公子也有称赞别人的时候:“这词的上半阙不知我可有幸欣赏?”虽是有求于人却无半点客气。
      “原来是柳公子!不知今日贡院之内可见着文殊菩萨身边的童子啦?”分明就是暗喻他柳三变必中状元!赵祯听着心里又是一堵。
      随后一阵铺纸研磨的沙沙声,再然后便是柳三变接连的称赞与屋主人一声声的“不敢当”。
      赵祯缓缓地凑过头去,想一探究竟,却怎么都看不见屋内情景。忽觉手腕一紧,身子一轻,整个人就被柳三变拖进了屋内。
      这屋子里比从外面看起来还要小很多,一张木板搭成的床、一把方凳、一台放书的架子和一张书案便是全部家当了。被褥都是粗布制的,空气里有一股浓浓的霉味。赵祯大概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忘记了施礼寒暄,只拿起桌上的那张墨迹品味起来: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山映斜阳天接水。波上寒烟翠。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看着看着,赵祯小声诵读了起来。
      “今夜忽然想起儿时故乡情景,不才写出这等儿女情长,让公子见笑了。”赵祯这才注意到站在柳三变身后的这个干瘦的书生,清寒却不穷酸,倒也显得谦卑有礼。
      于是回了一礼:“哪里,如此佳作,今日有幸拜读,还要对先生道一句感谢呢!”这话倒是真的,朝廷之内不无能臣,宰相晏殊更是满腹经纶,少年成才。可今日却能在这草堂贫寒之所遇到这样一位雅士,实属难得。
      “这可就是你口中那不思进取之人?”又是一股嘲讽之气。不知何时,柳七公子已摘下冠带,一手撑头半躺在薄塌上,喝起了那桌上续了杯的米酒。
      赵祯脸上未曾全消的红潮又涌了上来,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有羞愧的感觉,只想回到刚才,堵住梓予那张不成器的快嘴,宁愿迷了路,也不用在这半截残烛之下忍受那难挡的懊恼。只匆匆应了句:“仆役不识规矩,闹性子就胡言乱语起来,还望先生切莫见笑。”侧眼瞅了瞅梓予,梓予正张口打着呵欠。
      已过二更天,赵祯草草道了“后会有期”便拉着梓予摸黑寻找那明月楼去了。
      “这位公子气度不凡,可是柳公子的朋友么?”
      “你还唤我‘柳公子’,我且唤你作‘希文’,你就不能改个称呼,也不枉我们知交一场……”柳三变有些醉了,仔细想来,只记得那人与他打过赌,却不见那人报出姓名。递来的名帖上也只唤作“受益”,细想也没有哪家官宦子弟有此字号,兴许这人真只是个骗子罢了。
      想着想着,便入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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