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帝都》袈裟丸子

1、第一章

　　赵祯来回踱着步子，显得焦躁不安，突然神情一定，对身旁候旨的梓予说：“准备更衣，与我一同出去瞧瞧。”
　　今日乃是大考之日，面对面前君王的不安，梓予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
　　数月之前，听闻汴京城里来了个绝代佳人，像往常一样，梓予为主子准备了行头，偷溜出宫，大摇大摆的进了如月楼，掀了这当世绝色牌子，怎料到行至轻纱幔帐之中，却听到男女嬉笑弹唱之声，怒火由胸至顶，一把扯去了纱帐珠帘。想他堂堂一国之君，何时受过这等怨气，进了如月楼，花牌挂在厅堂之中，并未被别人掀了去，赏了银子，小厮带了路，都到了这花厅茶台旁，却闻得此等情景，真是岂有此理！
　　珠帘散落一地，帘内的天香国色怯生生的望着赵祯，赵祯扫视这屋内的每一处，眼神却在那红木几案旁定了下来。并没有想象中的四目相交，电闪雷鸣，那人散淡的泯了一口清酒，继而用一根细竹筷清敲碗沿，发出铮铮的声响：“方才的曲还没有唱完，莫要让这般乡野村夫搅了我们的雅兴。”仍是目不斜视，淡然若定，屋子里回荡着铮铮的脆响。
　　赵祯听得“乡野村夫”这一形容只是怒上心来，想他一身显赫，如今却被此等无名小卒如此侮辱，一时气的发不出声响。只听自己气血沸腾，筋脉抽搐。
　　如月楼的老鸨闻声赶来，也被眼前的这一幕吓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用惯常的语气应付着：“您看看，这位客官，这是什么事儿能让您如此动怒呢？”一边拖着长调一边收拾着一地残局，“师师啊，柳七公子的新词你是学会了没有，这位公子急等着听曲儿，你瞧瞧，这都乱了心性……”她看向这绝色佳人陈师师，心想这调教多年的女子怎就在这时没了主意！
　　这一会子，陈师师也安了心神，忙迎上去：“这位公子，师师有礼了。方才婢女传话说有位俊俏的公子掀了奴家的花牌，师师初出茅庐，怕是新学的曲子好忘词，这才托人请了柳公子为师师温一下曲儿，好让公子玩的尽兴不是……”陈师师容貌清丽，嗓音温婉，玉手芊芊就拂上了赵祯的袖襟，还一副羞怯的笑，让人好不怜惜。
　　时至此时，赵祯的心里才算是消了一口气。转眼看那狂徒，已站起身来肩倚门廊，手中拈着那玉似的酒盅，轻轻摇晃着，仿若真的事不关己，只像个凑来看热闹的过客。再看他衣冠楚楚，眉眼英挺，手臂上露出的肌肤温润如白玉一般，如不是方才那般无礼傲慢，此时也能赐他个“翩翩公子”的印象：“你这大胆狂徒，且不说你只是一介词匠，就算是当朝进士，也不敢对我这般无礼！”
　　这位柳公子轻嗅酒香，对天作辑：“哼，天子脚下，莫说尔等身份，就连当朝丞相也不敢滋事生非。我柳三变现今虽不在朝为官，但凡这等勾栏之所，却还没有我不能入足的。科考在即，待我探得金榜龙首，迟早要把师师接回府去。今日来看，师师岂不就是我府上的‘准夫人’了？”
　　刚被平复的怒气又一次升起，赵祯暗自觉得好笑，这金榜提名之事，岂不是由我钦点，此人口气不小，只是不知自己身处何等境地，竟说的出此等妄语：“哈哈哈，三甲之位乃是由圣上钦点，你有何能耐胆敢在此揣测圣心？”
　　柳三变举杯尽饮：“我的能耐有如这杯中之酒，尽在腹中！”
　　赵祯刚想质疑，就见梓予匆匆跑进来，看到满屋狼藉，一脸惊讶，但也没有多问，只附在赵祯耳侧低语说是朝中有要事，请圣上速速回朝。
　　“柳公子，如你所说，我们就着此事赌上一赌不知你意下如何？”赵祯眉眼一舒，计上心来。
　　“哼，正如我所愿。”柳三变答道。
　　“此次恩科，你若未列三甲之位，就要答应我三个要求。”
　　“此次科考，我必当高中榜首！”柳三变打断赵祯的话：“如若我得了状元，那公子你……你就从此不再踏进这如月楼一步。”
　　“一言为定！哈哈哈哈……”赵祯笑的成竹在胸。

　　今日就是科考之日，赵祯已不知自己是兴奋还是不安，总是想着让那不可一世的人尝到失败的滋味，他败的越惨，赵祯越是得意。却又怕这人实为人才，只因自己一时意气用事误了人不说，误了国之重事，如何向先祖与朝中文武天下百姓交代。
　　梓予按吩咐备好衣装，遣去了侍婢护卫，亲自为主子更衣，又跟着主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去了宫外，他不明白为什么圣上要如此在意一个狂妄的书生，即便这书生在京中小有名气，连后宫妃嫔都在传唱他所作的词曲，也不至于让圣上如此挂怀。他只记得那次之后，主子在一些烟花勾栏之所时常偶遇柳三变。开始却为偶遇，有时还会打个唇舌之战，后来主子看似无心却是有意的往这位柳公子的所在之处找寻，似在提醒他那日的誓约，又像是怕他柳三变会就这么凭空消失一般，见一面图个心安，所以后来，即便是见了面，也连争辩都很少了。
　　到了街市，已是华灯初上，因为大考刚刚结束，城中百姓三五成群议论纷纷，贡院门口更是聚集了芊芊学子，夸论这满腹的文采与修身齐家治国之道，只不见那狂妄书生柳三变的身影。
　　行至柳巷花街，处处都能听到那人写的词曲。词倒是好词，身为天子，赵祯仍然暗暗自愧不如。只是此等心性，实在是让人无法容忍。常言道“不知者无罪”，骂自己是乡野村夫也就罢了，居然胆敢揣测圣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此事幸为亲眼所见，如若不然，让此等轻狂之人在朝为官，龙威何在！
　　又听得青莲在唱新曲，胭脂楼下，众位嫖客倒成了文人雅士，一语不发静聆余韵：
　　江枫渐老，汀蕙半凋，满目败红衰翠。楚和登临，正是幕秋天气，引疏砧，断续残阳里。对晚景，伤怀念远，新愁旧恨相继。脉脉人千里。念两处风情，万重烟水。雨歇天高，望断翠峰十二。尽无言，谁会凭高意？纵写得，离肠万种，乃归云谁寄？
　　如此情境心绪，也许那人只会赠予这红尘歌妓，对于这巷子之外的人，只会以冷傲与自负而已。
　　不知是谁说起，吴家公子邀了这位词人柳七才子去江边廊亭把酒赏月，同去的还有这汴京书院的众位才子和风月名妓。赵祯心中一紧，不由自主的朝着江边赶去。
　　明月映在这江水中似是镜上明珠，廊亭里，柳三变锦衣环佩，意气风发，与青楼中所见的他判若两人，这月色照在他身上，使他显得更加清冷，仿佛那道观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赵祯让梓予递了名帖，仆役前去通报。
　　“来者何人？”柳三变回身问道。
　　“名字没听过，似不是真名，但这一手好字倒是真的。”吴小公子把名帖递给身旁的同窗益友，众人皆夸赞有加。“今日本就是尽邀京中年龄相仿的文人雅士或是同窗知交吃酒谈天，也许再过几日，皇榜一召，各自身份有了不同，再见面怕是不能这么自在论文章了。难得这位兄台有此雅兴，从这笔法又能看出此人也并非泛泛无能之辈，就请他进来一叙吧。”
　　柳三变微微颔首，眼神飘向这江心的明月，思索着方才无遇所说的话。如身份有了不同，当真便不能这么自在论文章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