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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include the 51st ...

  •   会议室里只能听到商陆把双腿放平时候裤子摩擦的声音,商陆烦躁地抬手抓了抓头发,不想再跟这个编辑多费口舌是一方面,但对方听起来又确实知道不少内幕。

      “我理解你的愤怒。”朱编辑在沉默几分钟之后,开口说道。

      商陆真想大喊一句“你理解个屁”。

      “但如果你是首先与森先生相识,说不定会理解我的痛苦。”

      商陆咋舌一声,“我说,你这个人……说话前能不能动动脑子啊,合着在你看来森少木就是个人,别人都无所谓了是吗。你要是真这么尊重他,那怎么人家的遗言你还不当回事儿呢。你纯粹就是自我感动吧?我看你根本也不在乎森少木怎么想,完全是自己活在自己的神话故事里。我不想理解你的痛苦,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吗?还理解你的痛苦了,有那闲工夫我甚至不如去理解理解这附近建筑工地儿里那些被拖欠这工资的农民工的痛苦。

      “行,我知道,森少木很牛逼,他再怎么牛逼,跟我也没关系。而且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又不是什么多有名的大文豪。在文学界吃不开、混不出名堂,那只能说明是他能力不够,要不然就是人不够机灵。我告诉你,薤白已经不需要你们的帮助了,也不需要你们的关注。你也好,那个什么、什么北大的陈教授也好,你们不都是森少木的朋友吗,那就这样吧,森少木死了,你们的缘分断了,从今以后,别再出现在薤白的生活里。

      “活着的人的苦衷都还没解决呢,还想着死了的人的尊严,你们以为你们是在发达国家给艺术家刻座右铭还是怎么着,语气里带着一股瞧不起人的腔调,真以为我听不出来?

      “朱启智是吧?你从进门开始,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像样的寒暄,连张名片都不给我,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上来就说你雇侦探了,然后句句话都是贬低、句句都是讽刺。我劝你好好反思,不然你和你的侦探,这辈子别想再活得痛快!”

      朱启智浑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表情写满难以置信。

      “怎么了,哥们儿,你是跟文人打交道时间久了,不知道该怎么跟俗人说话了是吗,”商陆双手架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略微昂着头,想要营造出居高临下的气场,“别害怕,我也是文明人,不会跟你动手,保证你能安全的从这里走出去。但是有个条件,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此外不要说任何一句废话,行不行?”

      “我为何要受你威胁?”朱启智的脸颊微微颤抖。

      “不要说任何一句废话,你是听不懂最简单的中文吗?那我用别的国家的语言再跟你说一遍,你说你熟悉哪国外语?嗯?英法德俄日,你选一门儿。”

      “……”

      “不选那就默认中文,我再说一次,你可以安全地离开这里,只要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说一句废话。行不行?”

      “否则你会怎么样?”

      “行还是不行!”商陆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朱启智下意识地抖了抖,桌子上的眼镜都被商陆刚刚拍桌子那一下给震歪了,他抬手擦着冷汗:“行。”

      “森少木和蒲青天是怎么搞到一起的,是森少木拆散了蒲青天的家庭吗?”

      “不能以这么粗俗的话来形容他们的关系,他们……”

      “别说废话,你懂不懂规矩。”

      “他们很小时候便相识了,后来离别了一阵,再次相遇也是偶然。森先生无意拆散蒲青天的家庭,他当时并不知情。”

      “蒲青天婚内出轨,你是这个意思?”

      “是那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先出轨……”

      “形容词也属于废话,”商陆再次拍了一下桌子,“怎么着,你妻子要出轨了,你的报复手段就是也出轨?负负为正?我们不是法治社会吗?所以蒲青天是不是婚内出轨?”

      “……是。”

      “婚内出轨大概维持了多久?”商陆继续下一个问题。

      “三年。”

      “呵,森少木一直没发现?这是什么纯情傻小子吗。”

      “森先生在第一年的时候就发现了。”

      “嚯,你崇拜的森少木,听起来也就是个别人的情夫啊。他发现了,也没有做什么?没有和蒲青天分手?”

      “森先生一直很痛苦。”

      “我不想听多余的情绪描述,你的职业病给我收敛收敛。”商陆不耐烦地连拍桌子,他发现这个朱启智确实不是什么硬骨头,只要自己态度强硬,对方就会吓得不敢反抗。

      “森先生……采取过冷暴力的手段,搬了家,更换了联系方式。”

      “这样都没分手?”商陆皱起眉。

      “详细我也不清楚了,蒲青天也并非什么优秀青年,多年来我一直不懂森先生到底为何唯独对那个人念念不忘。后来蒲青天离婚,独自流浪过一阵,最后森先生还是心软了。”朱启智拿起桌子上的眼镜,并没有戴,像是单纯想要摆弄着什么以缓解痛苦。

      斜阳将朱启智的影子拉长在会议桌上,商陆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脸,想要窥视到一丝破绽。“你刚说的那个重要的手稿,是森少木写的?”

      朱启智的眼神闪过一丝光亮:“是的。”

      “写的什么内容,你知道吗?”

      那光亮很快黯淡下去,朱启智摇了摇头:“只知道那是在蒲青天过世之后,森先生开始动笔写的,断断续续写了很多年。我问过他是否想要在杂志上连载,他拒绝了,说这部小说是他的一些无聊的情绪抒发,并没有什么内涵,也没有什么文学价值。”

      “蒲青天是怎么死的?”商陆原本不是很想问这个问题,但他实在想听听这个人会如何形容蒲青天的死亡。

      “冬日不慎落水,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朱启智说这话时没有丝毫的悲哀,像是随便说着一个陌生人的临终一样,“就那样死了,给森先生平添不少麻烦,真是个到死都没法让人安生的人。”

      商陆又没忍住咋舌一声:“你对蒲青天,意见不小啊。”

      “他没办法给森先生幸福,他给的,全是痛苦。”

      “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爱慕着森先生。”朱启智像是被商陆激怒了一样,赌气地吼了一句。

      但那怒吼,在商陆听来,也是软趴趴的。“呵呵,爱慕?”商陆是真的听笑了,他摸了摸下巴,思索着这两个字。

      “森先生本该是前途无量之人,可如今享有荣华富贵的,却是那些卑鄙小人。这世界不公平,不公平也就罢了,那些真正善良的人,总是被世间各种垃圾牵绊。凭什么!”

      商陆反而平静了不少,他大概理解这个朱启智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听薤白说,你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想要出版森少木的遗作,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个很重要的手稿吧。”

      朱启智似乎不理解为什么商陆此时的语气居然平缓了很多,而他自己却还是正在气头,根本没办法整理思路:“是。”

      “你最开始的时候说,今天来见我,一方面是为了判断一下我是不是个混球,那么另一方面呢?嗯?另一方面,是不是想要那部遗作?”

      “是。”朱启智重新戴上眼镜,“那部作品,不该留给蒲薤白,那是曾经侮辱过森先生的人,他不配。”

      “这世界上,最有资格侮辱你爱慕着的森先生的人,就是薤白本人。不配?你又算什么东西。”商陆站起身,“你根本就不想出版那部作品吧,你就只是想要把它纳为己有。我就用森少木的遗书里的一段话来回答你吧,《致青天》这部作品在森少木死后,就属于蒲薤白所有,随意他如何处置。他看、或者不看,烧了或者卖了,保存着或者交给别人,都是他的自由。”

      商陆说完这话,打开会议室的门:“走吧,趁我没改变主意,趁我还不想当场打死你。”

      “陪着森先生走完一生的人是我,”朱启智似乎打算垂死挣扎,“他最无助的时候、最需要温暖的时候,在他身边的人都是我。你一个年轻人,哪里会懂岁月的沉淀,你也不过就是被一个好看的长相而冲昏了头脑罢了。”

      商陆想改变主意了,他再重新审视一遍会议室里的这个人,突然觉得对方从长相到举止,都十分的恶心。他用力深呼吸了两次,第一次想要劝自己不要跟小人计较,第二次想要劝自己不要以对方片面的说辞而擅自给对方贴标签,但即便是自我劝慰,也没能抑制住心里的怒火。

      他没有打人,而是用力地以一记直拳捶在会议室的墙上。

      咚的一声闷响过后,朱启智终于闭上了嘴。

      商陆没再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盯着朱启智,眼神告诉他“再不走你就是下一个”。

      朱启智离开了会议室,步履匆忙地朝着电梯间走去。

      会议室和旁边的开放式办公区就隔着一面墙,部分在那个办公区工作的员工都听到了一声异样的声响。这些员工当中也包括吴英泽,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听到那声音的时候也立刻起身,小跑着离开办公区,正巧碰到匆匆离开的朱启智。

      “朱编辑。”吴英泽叫住了他,“和商总已经谈完了?”

      朱启智看起来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他慌张地点点头,“真是没想到,蒲薤白又找到了一个粗暴的疯子。”

      吴英泽皱起眉,“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也都好自为之。”朱启智没再多解释,脸色苍白地离开了。

      吴英泽赶忙前去会议室,看到商陆正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陆陆,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啊,干嘛这么问。”商陆没心情解释。

      “我刚听到了一声……”吴英泽环视着会议室,在看到门口墙壁上的那个血印子之后,脑子嗡的一声、顿时天旋地转,“商陆,你俩不会打起来了吧!?”

      “怎么可能啊,你看他那娘们儿兮兮的样儿,打他我都觉得脏了我手,”商陆说着,甩了甩破了皮儿的右手,“所以我就折中了一下,选择弄脏一面墙。唉,回头叫人来刷白浆吧,钱我出。”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欢自虐呢!”吴英泽简直要气得炸毛,“给我看你的手!”

      “看什么啊,别看了,我不喜欢自虐,就是脾气上来了有点儿忍不住。”商陆烦躁地趴在桌子上,“吴头儿,你说,这世界上恶心的人怎么会这么多啊。”

      “你们到底聊什么了啊,”吴英泽合上会议室的门,“跟我念叨念叨?”

      “那个朱启智,从头到尾都在瞧不起薤白,也瞧不起薤白他父母,满眼就只有森少木。一口一个森先生,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商陆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吴英泽坐在商陆对边,伸手拍了拍商陆的胳膊:“别跟小人置气,不值。”

      “我也觉得,但是,听朱启智话里的那个意思,感觉薤白的父母也好,森少木也好,可能真都不是什么好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薤白了,我会忍不住觉得他可怜,他那么喜欢他妈妈……那么怀念父母都在、一家三口一起过日子的时候。”商陆揪住自己的衣袖,“就连……他说起森少木,都是一口一个林叔叫得特别亲切。明明在他来看,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薤白是个很善良的人,善良的人只会记住别人的好。”吴英泽说着说着,语气也低沉下来,“虽然感觉这世上也没有太多人配得上善良人的善良。”

      窗外天色越来越暗,商陆想起今天出门前承诺给蒲薤白会早点儿回家。以往想到回家之后就能见到薤白的时候,商陆都会打心底觉得温暖,但此刻,同样的场景浮现在脑海中,他就只觉得心里发酸。

      “善良到底有什么用呢。”商陆小声喃喃。

      吴英泽也跟着趴在桌子上,“没什么用吧,可能。”

      “善良只会伤害自己,还有真正爱自己的人。”

      “嗯……说得对。”

      “吴头儿,我不想做什么好人了。”

      “我……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吴英泽苦恼地叹了口气,“支持你的话,听起来像是唆使犯罪,但反对你的话,又觉得自己天真得要死。”

      “你不要支持或者反对,你不需要表态。”

      “陆陆,我能姑且问一下,你有什么计划吗?”

      “那些曾经对薤白的痛苦视而不见的人,我要一个一个揪出来,毁了他们的人生。”

      “这是纯粹的报复啊。”吴英泽拍着商陆的胳膊,“有没有一点儿……戾气不是太重的计划?”

      “我也没打算让他们死啊,让他们死可真是便宜他们了。”

      “你这是在说气话,你根本不舍得。”

      “不舍得?我不舍得他们?”商陆气得再次坐直。

      “你不舍得让薤白担心……”吴英泽也跟着起身,“说真的,你仔细想想啊,你这边儿做着复仇的计划,薤白可能一点儿都察觉不到吗?话说那就是薤白想要的吗?你也考虑考虑他的感受吧。”

      “他肯定也觉得这帮人需要得到制裁。”

      “我看未必,”吴英泽耸了耸肩,“他啊,应该就只是想跟你好好过日子吧。”

      吴英泽说得一点儿没错,商陆也明白,但他明白的道理被旁人直白地说出口之后,一切就变得真实起来。商陆垂头丧气地嘟囔着,“吴头儿为什么会觉得他只是想要跟我好好过日子呢。”

      “嗯……好问题,可能就是我作为普通人的一种感觉?我认识的薤白,不是那么复杂的人啊,虽然身世啊童年啊都过得很复杂,可他的性格就很简单啊。当初做演员的时候,就只想好好演戏,后来考研,就只想好好学习。他当初一走眼儿选择了一个人渣当对象,他也没有抱怨,也是一门心思地和对象过着犯罪的生活。现在跟了你……”吴英泽说着,陷入沉思。

      商陆不是很懂对方在沉思什么:“跟了我,然后呢?”

      “商陆,我接下来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仔细想想,薤白一直如此,他决定要爱谁,就会死心塌地。如果他真的爱你,哪怕你做的事情他都不想要,可能也会勉强自己去配合你。你决定要报复,他可能就会跟着你一起努力,你真的……想要让他跟你一起做危险的事情吗。”

      有那么一瞬间,商陆居然觉得吴英泽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的爱人。

      “当然了,我也没有那么了解他,但我说的这些就是风险啊。要不然他会跟着你一块儿涉险,要不然他就会反对你、和你为敌,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的发展方向啊,商陆儿,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吴英泽越说越严肃,“而且,商陆儿,你原本的理想也不是为了私人恩怨而去报复谁吧,你还有更高的目标不是吗。那兴许,在你慢慢地改变这个圈子的风气时,一些曾经不好的东西、你想要报复的东西,也都随着你的改革,而被迫受到制裁呢。”

      商陆的大脑高速旋转,目光紧锁吴英泽的双眼,最后郑重地点点头:“嗯,的确是该冷静下来。但是吴头儿,想要改变一个地基歪了的高楼,再在外围加固已经不够了,需要彻底把楼爆破推平,重新再建。即便是现在进入了高速发展的时代,这个过程可能都需要几十年。几十年,我国的政体说不定都要变了。理想就是遥不可及的梦。”

      吴英泽却没有被商陆自暴自弃的一句话而打消积极性,他反而笑了:“你要跟我聊什么叫遥不可及的梦吗?现在的我所拥有的生活和工作,在两年前的我看来,那才叫真的遥不可及的梦,甚至是我都不敢做的那种梦。可是现在梦都成了现实,我觉得没什么是真的遥不可及。只有放弃了,那才叫遥不可及。”

      “……你原来是这么乐观的人来着?”

      “乐观吗?这不叫乐观,”吴英泽傻笑了一下,“这叫信任。哪怕你今天动摇明天坚定,几年下来态度都摇摆不定,在我看来,你摇摇晃晃往前走所迈出的步子,都要比大多数人要稳、步幅要大。商陆,你有什么好怕的呢,你只要靠着自己,就能以一敌百了,甚至都不需要依靠别人的能力啊。”

      “我才没那么厉害呢……”

      “你只是自己觉得自己没那么厉害而已,”吴英泽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我都忘了我是来干什么的了,你的手不疼吗,要不要去消个毒什么的。”

      “不用。”

      “那我叫人来补救一下这面墙,你今天要早回家吗?”

      商陆盯着窗外,看外面的高楼亮起了灯:“我等等再回吧。”

      回去,该用什么表情见薤白呢?

      商陆一个人回到办公室,再次拉开右手边的抽屉,看到那份手稿的封皮时,耳边回响着刚刚朱启智零零碎碎的话。

      蒲青天没有给森少木带去幸福,他给的,全是痛苦。

      果真如此的话,那这部小说里,写的莫非是森少木的抱怨?

      商陆琢磨着森少木这个人在自己脑海中的形象变来变去,但他始终没办法抹除掉第一印象。一年前第一次走进森少木曾经居住过的房间时,商陆曾觉得屋子里的摆设都让他感到非常舒心,他本身不是什么有品位的人,对装潢和家具充其量只能说得上来喜欢或者不喜欢,也就是意味着合不合他的口味。他不懂设计,也不懂艺术,但就是单纯觉得森少木的喜好似乎和自己差不太多。

      想来也是……他们两个人分别喜欢上了一对父子,这可能算得上是诡异的缘分了。

      沉思间,商陆下意识地翻开了手稿,在扉页只见两行字——

      致薤白:
      世间纷扰,不过如此,愿你一生安好。

      商陆盯着那行字愣住神,很快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之情涌了上来,他合上抽屉,趴在办公桌上长叹口气。

      那些早早离世的人,是不是真的都在以另外一种方式于冥冥之中保护着蒲薤白呢。

      商陆是唯物主义者,根本不信神佛,更是不信人会有什么灵魂。他相信的是科学,是真正能够数字化的、看得到推算得出的公式,灵魂的公式是什么呢?有谁验证过它吗?实验中发现人拥有灵魂了吗?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很多顶级的数学学家最后疯了,天才物理学家最后转向神学。

      那些用科学解释不清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商陆还沉浸在这种偏哲学的思考当中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他起身揉了把脸:“进。”

      推门进来的人是阳起石:“打扰了?”

      意料之外的来客让商陆反应慢了半拍:“不会,阳总有什么事吗?上午的会议记录我已经发给你了吧。”

      “不是工作上的事,”阳起石一眼就看到商陆的右手关节的红色血迹,“你手怎么了?”

      “哦,不小心撞到墙。”商陆甩了甩手,然后指了指办公桌前的小沙发,“请坐。”

      阳起石合上办公室的门,“最近都没见你来公司,《闭环》杀青了?”

      “是啊,就昨天。喝点儿什么吗?我这儿有咖啡和茶包。”

      “不用麻烦,”阳起石说着,坐在沙发上,“今天听圈子里的人讨论你的演技一流,搞得我还挺期待这部电视剧开播。”

      “没那么夸张。”商陆还是给他沏了一杯红茶。

      阳起石谢过茶,也不再继续卖关子:“刚刚我碰巧看到朱启智从咱公司离开,就在想,他会不会是来见你。”

      商陆靠着办公桌,抱起双臂,“阳总认识朱编辑?”

      “当然,”阳起石笑了笑,算不上得意,“你也看出来了吧,那个人是同性恋来着,从根本上来说就对女人不行的那种类型。”

      商陆皱起眉,他还真就没看出来,但多少是感觉那人有点儿娘娘腔,“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你要怎么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性取向?非要一个人男扮女装吗?”阳起石也跟着皱起眉。

      “女装也不一定就是同性恋啊,男的为什么不能穿女装,为什么要有这么刻板的印象。”

      “我也算是认识你时间不短了,”阳起石一脸钦佩地点点头,“但我果然还是不懂你的脑回路。也罢,这样一来倒是可以跟你有话直说了。”

      “什么啊,到底什么事。”

      阳起石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你应该知道小白是我挖掘的吧。”

      “……嗯。”商陆一直都不爽于阳起石叫薤白叫得这么亲昵。

      “那时候我就调查过小白的背景了,”阳起石小口喝着茶,然后观察着商陆的反应,“我当时觉得不可思议,森少木明明有不少朋友,但那些朋友看起来都不太想跟小白扯上关系,说得难听点,就是怕惹上麻烦。”

      商陆又是用力叹了口气,“所以呢,你就是来跟我吐槽这事儿?”

      “我是好奇朱启智是为什么来找你,事到如今,他还想要干什么呢。”阳起石翘起腿,虽然是坐在低处,但样子却像是在跟商陆平视。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以前还跟他有过什么接触吗。”

      “当然,性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来着。”

      商陆懵了,“性……啊?”

      阳起石笑出了声:“你这个纯情处男反应是怎么回事,很吃惊?”

      商陆撸起衬衣袖子,“嘶——什么意思?难道你,你跟……啊?”

      “我想知道森少木曾经到底得罪过谁,我的朋友帮我查到了森少木生前的担当责编,查到这个朱启智最常去的酒吧是个gay bar,好巧不巧的还是我朋友开的店。”阳起石一口气说到这儿,然后放下茶杯,摊开手,“我就去店里,和他假装偶遇,进而他进行了几次身体上的探讨。”

      商陆想跑路了,他还真就不知道阳起石是这种人,“阳总……还真是,咳,性格很美国呢。”

      “怎么?”

      “Freedom!”商陆面无表情地喊了一句。

      阳起石大笑着回:“你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保守得多啊,不愧是优等生。你可不要小看同性的圈子啊,为我们国家的HIV数据做出了不小的贡献呢。”

      商陆抿着嘴点点头,“那您……”

      “目前还是阴性。”

      “好,厉害。”商陆一个劲儿地点头。

      “我也不是来炫耀这个的。”

      “我知道,我就只是……很震惊?”商陆歪了下头,“所以,阳总从朱启智那里听来了什么吗?”

      “很可惜,没什么有用的消息,朱启智只是个小人罢了。”阳起石耸了耸肩,“不过他倒是的确对森少木很好。当初上面的人全面封杀森少木,按理说他的作品别说是在正规的报刊杂志上刊登或者出版了,或许连小杂志都不敢收,他想靠着写作吃饭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但,朱启智投机取巧,给森少木捏造了一个小林的身份,让他能够靠着人民出版社的稿费吃饭。”

      商陆心里百感交集,“还有过这么回事。”

      “所以对于森少木而言,朱启智算得上是大恩人了,也不知道森少木是不是清楚朱启智对他的一番痴心就是了。”阳起石再次端起茶杯,“所以朱启智找你是做什么呢?森少木早就死透了,难道还留下来了什么让他留恋的?”

      “不愧是阳总。”商陆揣度着自己到底该不该信任阳起石。

      “不好对我说?”阳起石也看出了商陆的迟疑。

      “你应该也知道吧,森少木死的时候把所有的东西都通过遗嘱的方式留给了薤白。”商陆反而试探了起来。

      阳起石回忆了一下,眼神突然一阵豁然:“难道是森少木的那部没出版的小说?”

      商陆默认了。

      “那小说里到底写了什么,小白和你说过吗?”

      商陆只是摇了摇头。

      “呵,有意思,”阳起石喝了两口茶,“朱启智这个人工作能力很强,不好说到底是想拿到那部小说来做什么。如果只是出于对森少木的留恋,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该淡化了才对。没有淡化,那么要不然就是因为朱启智疯了,要不然就是另有所求。”

      “阳总觉得是哪一种呢?”

      “疯了的可能性不高,他为了自保,一直都和小白保持距离,而且就算他说对森少木很痴情,但也还是四处找着年轻的gay,夜夜笙歌。”阳起石盯着茶杯中起伏的茶包,“但如果说是另有所求,求的又是什么呢。”

      “森少木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吧。”商陆诱导着阳起石说出全部内情。

      “小白初中三年级那年,”阳起石点点头,“算下来,也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

      “已经这么久了啊。”

      “久吗?十年,不久了。”阳起石笑了一声,无奈地摇摇头,“大家总以为十年过去很多事情会变,但其实并没有,什么都没有变,就连真正掌权的人都不曾变过。”

      商陆眨了眨眼:“阳总的意思是,那部小说里,兴许写着森少木对上面的人的一些……意见?”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这个可能性。”

      商陆眨了眨眼,“我倒是觉得不太可能,阳总对森少木有多少了解呢?”

      “朋友曾经和他有过接触。”

      “阳总的朋友圈可真是广啊……”商陆发自内心地感到佩服。

      “我们不像是你这种头脑聪明的人,万事都喜欢自己搞定。很多事我们自己根本无计可施,那时候就需要团结起来。你利用我,我利用你,相互利用之间,朋友就越来越多。”

      “那我们对朋友的看法也是不太一样……”商陆可从不觉得朋友是用来利用的。

      阳起石没有对商陆的看法进行否定,而是继续说起正题:“我的那位和森少木有过接触的朋友,聊起森少木时,用了刚正不阿这种形容来着。那个朋友他不是那种喜欢毫不吝啬地夸赞别人的人,所以这个正面的形容……或许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刚正……不阿?”商陆在脑子里搜索着这个成语的定义,结合之前薤白告诉自己的“陈教授说林叔因为得罪了上面的人才被北大开除”,竟觉得这个成语用来描述森少木、或许还真的是很到位。

      “森少木当时是北大数一数二的才子,那个年代,在高等学府很出名的话,很难不被一些有地位的人看中。很多才子也都屈服了,只要屈服的话,地位和财富哪个都不会少,不屈服,就是死路一条。上面人的要求也是五花八门,背锅、代写论文、洗钱、做情妇情夫,只有你我想不到的,没有真正不存在的。”阳起石端着杯子站起身,溜达到窗边,盯着夜景,“当时一个政客,看中了森少木,细节没人知道,但结局是森少木拒绝了。”

      商陆和阳起石背对着背,谁都没有看向谁。

      “听说那件事在当时的北大闹得沸沸扬扬,几个为森少木发声的学者也全都受到牵连,那之后也就没人再敢和森少木有什么关系了。不过森少木似乎也没有受到很大的打击,依旧是个我行我素的人来着。但我朋友他和森少木也没有太多交集,很多事情都是道听途说。”阳起石通过窗户的反光,观察着商陆的一举一动。

      商陆稍稍昂起头:“那位政客,阳总知道是谁吗?”

      “不清楚,如今在不在位都不清楚了。”阳起石摇了摇头,“说不定也没人真的清楚,除了森少木本人。”

      商陆点点头:“所以也许会有人担心森少木死后,把过去的真相留在了文字之间是吧。”

      “有那种可能性。”

      “但我觉得应该没有。”商陆转过身。

      阳起石也跟着回过头,两个人对视了一下:“为什么?”

      “嗯,很难讲,”商陆歪了歪头,“就感觉森少木不是那种对政治什么很感兴趣的人。”

      “你又不认识他。”

      “是啊,所以我才说很难讲……”商陆无奈地笑着,“而且,森少木收养了薤白,好好地教育过他,把一切都留给了他,还嘱托过别人来照顾他,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把定时炸弹留给薤白啊。他希望薤白能够一生安好,可能是想让薤白过普通人的生活吧。”

      这次换作阳起石陷入沉思。

      商陆没有告诉阳起石“遗作就在我手里”这件事,“谢谢阳总特意来告诉我这些事,但我觉得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深挖也没有意义。这一次朱启智过来,我能把他赶走,那下一次我照样可以赶走他。”

      “你……还真是个,不太一样的人。”阳起石认输一样稍稍垂下视线,“大多数人反而会越来越好奇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吧。”

      “如果说薤白有这样的心结,那为了解开他的心结、我愿意努力去调查一下。可我本身没有这种好奇心来着,而且过去的事,也没什么值得我参考的地方。森少木只因为得罪了人就没了前途,这种事情我有自信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所以越是了解,我就只会越来越轻视森少木而已。但……不管怎么说,那人曾经给过薤白很多关爱,就只是冲着这一点,我也该尊敬他。呵,说起来,阳总曾经也救过薤白一次,冲着一点,我也非常感谢你。”

      阳起石无言以对,只能摇一下头。

      “阳总,你当初……没有对薤白出手过吧。”

      “没有过,”阳起石有些笑不出来,“他不是我的类型。”

      “阳总的类型是什么呢,”商陆笑了笑,“难道说阳总喜欢自甘堕落的人?”

      阳起石彻底没有了任何表情,茫然地看着商陆:“你猜错了,我最讨厌自甘堕落的人。”

      “哦。”商陆第一次见到阳起石脸上没有笑意的时候,也是第一次觉得阳起石是个正常的可以交流的普通人。

      “也没人规定必须要和喜欢的类型有来往吧,和厌恶的人在一起,才会觉得很自在。”阳起石把茶杯放在商陆的办公桌上,力度很大。

      商陆根本没发现对方在生气,他反而觉得现在的阳起石,很好说话:“这个观点还挺有意思,是觉得反正也是讨厌的人,腻了可以随时抛弃、再换下一个嘛?”

      阳起石嘴角颤抖了一下,这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被别人轻易看穿,他皱着眉盯着商陆,发现对方的表情自然到像是在跟自己聊着“今晚吃了什么”一样。可能是因为商陆毫不在意的样子,让阳起石反而松了口气,“或许吧。”

      “哈哈,阳总也是个怪有意思的人,”商陆笑了笑,“谢谢你来找我聊天儿,聊了两句之后我也是想通了不少事,改天请你吃饭吧!”

      “商陆。”

      “啊?”

      “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我知道啊,我太知道了。”

      “但是我真心希望你能成功。”

      面对阳起石这句没头没脑的祝福,商陆一时间消化不能,高频率地眨眼过后,他迷茫地点点头:“谢……谢谢鼓励?”

      “谢谢你替我照顾小白。”

      “啊?我不是在替你照顾啊,我是自发的……”

      “我知道,但是,还是谢谢。”

      “阳总你其实……你难道其实非常喜欢薤白?”商陆莫名其妙地发现了个情敌一样,顿时警惕了起来。

      “喜欢啊,美好的东西,是个人都会喜欢吧。”阳起石终于不再自我欺骗,“但配不配得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可不一定,我不是说配不配得上的问题,”商陆干咳了一声,“有的人就是喜欢丑陋的东西啊,喜欢血腥、喜欢暴力、喜欢看到美好的东西被摧残。那样的人也是有的,也没什么奇怪的。”

      阳起石重新露出笑容,但这次的笑,没了虚情假意,看起来像是发自内心:“没什么奇怪的吗?也就只有你会这么想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内容,完全可以拆成两章……有人和我说一章太长了读起来会有压力,会有压力吗?有的话我可以缩短点儿。
    进度是慢了点儿,但我很喜欢写不同人对于同一件事从不同角度得到的不同结论,商陆也就这样慢慢地下定决心,打算看看当事人究竟留下来了什么样的遗作。
    朱启智是个小人,但他真的对森少木很好。
    森少木是个正直的人,但他确实拆散了别人的家庭。
    阳起石走歪路和人渣交往,但他也在尽自己所能的帮助正途上的人。
    人还真是复杂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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