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性归宿》断弦音矣

243、#include the 243rd

　　爆破镜头拍摄准备就绪的那天，几乎所有演员全部到场了，因为按照剧本来讲那属于最后的高潮剧情，几乎所有人都会有镜头。

　　“爆破只能有一次，所以零失误。”常山在给大家做完最后动员之后，开工来为所有人寻找站位，然后在正式开拍之前，彩排了十多次。

　　五台无人机数次飞过固定的场景，只为了学习固定路线，以便正式开拍的时候不出岔子。站在吊车上的摄影师扛着相机俯拍着楼门口，镜头里站着的商陆正在接受补妆，而商陆正对面的摄影师也在跟调色师研究着从哪个角来安排补光灯。

　　其他大多数演员距离爆破大楼较远，属于绝对安全的位置，只有工作人员和四位主演会随着剧情推进而靠近爆炸地点，如果甄远峰的计算出现失误的话，至少会将十个人卷进爆炸风暴。

　　把命交给别人的感觉并不怎么值得体验，有些摄影师只要闲下来腿就会打颤，爆破工程师安置好了火药和□□之后和安全员一起反反复复地检查有没有什么地方疏忽了。

　　所有人手里拿着的图纸上都写着甄远峰的签名，这种得到大师认证的感觉稍微能让人安心一点儿，他们把所有的责任都扔给了甄远峰，想着如果出了事故，就联名把甄远峰告上法庭。

　　不过甄远峰本人却丝毫没有紧张的表情，平静得临末了还在嗦着泡面。

　　“你们几个警察从楼里冲出来之后，A组的镜头这样跟着走。”常山拉着坐在滑轨上的摄影大哥，然后指挥着包括薤白在内的几个饰演警察的人从楼门口跑出来，“跑到那个位置，对，停，你们虽然是在逃命，但心里也会惦记着那个犯人在哪儿，所以跑出来的时候要回头儿明白吗？台词都还记得吧，说得自然点儿。

　　“跑出来之后就是带明火儿的第二次爆炸，商陆举着引爆器慢慢地走出来，警察拿着喇叭喊话，这时候无人机飞起来所有的角度都给我拍上。商陆的近景、远景，着火的楼层的近景，办公室里的资料着火的镜头也别落下。之后第三次距离最近的爆炸，有可能会有风暴产生，大家到时候不要慌，感觉到热浪也别怕，死不了。

　　“商陆背景有火光的时候我给手势，商陆说最后的台词，然后这里注意有一个对视的镜头，蒲薤白忍住你的担心的感觉，主要的心情是焦虑和茫然。我最后给一个手势的时候，商陆倒地。就到这儿，倒了之后摄影师追上给个特写，然后就快爬起来跑，消防同时来灭火。行了吗？这段儿流程我说了二十遍了，还有谁有不懂的地方？”

　　天色开始转暗，很快就要到拍摄的最佳时间。

　　众人紧张得四肢都有些僵硬，面对常山的提问时，他们虽然没有任何疑惑，但总觉得好像有哪里没搞明白。

　　甄远峰终于吃完了他的杯面，他拿起平板看了看气候局最新发布的云层和大气压，然后走到常山身旁：“要拍就快，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会起风，风速有可能会超过容错率。”

　　常山没听懂，但也不敢怠慢：“容错率？”

　　甄远峰点点头：“瞬时风速超过50km/h的话火势就很难预测了，到时候只能立刻灭火。”

　　周围待机的消防部队已经准备好高压水枪随时准备灭火，火势蔓延到其他楼的可能性不高，但不是零。甄远峰尝试着跟常山解释道，话说一半，来自西边的阳光彻底消失。

　　“太阳落山了，就是现在了。”常山朝甄远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能不能站在我旁边？风速要是超过了你预想的情况，你就拍拍我的肩膀。”

　　甄远峰注视着常山的双眼，随后又转过头去看在大楼里待机的演员们，最后和远处的商陆对视了一下。“好的，我明白了。”

　　近距离看电影拍摄现场绝对是甄远峰人生当中第一次体验，他看着每个人脸上的全神贯注，一时之间有些晃神。

　　“全场安静！”常山和录音师一起扯着脖子喊了一轮，然后纷纷戴上耳机，坐在监视器前盯着屏幕。

　　“开机！”常山抬手转了转手指，“Rolling。”

　　得到摄影师的反馈信号并且看到无人机起飞之后，常山朝场记给指令：“板儿！”

　　场记带着场记板冲到主镜头前，跟焦员确认镜头已经聚焦到场记板上之后，场记报出镜头信息，立刻打板，跑出了镜头范围内。

　　常山和录音师对视着点点头，前者最后说道：“Action。”

　　由于饰演角色的人几乎都是外行，所以对拍电影这事儿没有正确的认知，以为拍电影都会这么紧张，于是也就见怪不怪了。但是对蒲薤白而言，这绝对是自己那算不上是非常职业的职业生涯当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场戏了，他在听到常山的“Action”之后心脏甚至漏了一拍，身体和表情都是按照彩排时养成的习惯在活动，根本没有一丁点儿即兴的加戏。

　　他在听到脚下传来的真实爆炸声之后，大脑变得空白起来，跟着主演的警察一起跑出大楼，一边跑一边回头，回过头却想不起来这时候角色应该在思考什么。

　　虽然想不起来角色应该想什么，但是薤白真的无法控制地担心起还留在大楼里的商陆的安全。

　　开机之前商陆还在跟他做着深呼吸的姿势，带着一丝安慰的笑意，传达给自己“不要担心”的心意。

　　薤白突然想起常山的种种嘱托，记起这个时候自己不能表现出对商陆的担心，而是要更多强调焦虑和茫然。他终于能够控制住表情，跑到指定位置之后余光看到有摄像机在慢慢贴近自己的脸。

　　周围到处都是摄像机，所以从薤白的角度根本看不见楼口的情况，但他还是要表现出能够看到那里的样子，并且多了一些摸着腰间的枪的小动作。

　　说台词的时候，薤白摘掉作为道具的蓝牙耳机，凑到主演警察的耳边低声念叨着。

　　麦克风就悬在距离他们很近的位置，在他们说完台词之后迅速离开，之后有无人机过来航拍了一轮。

　　第二声爆炸音响起之后，众人几乎是本能地被吓得浑身一抖，之后纷纷朝楼口看去。

　　主演警察按照台词低声骂了句“艹”，然后人就要往前冲。

　　薤白拉住主演的手臂：“你特么不要命了吗？”

　　“你特么跟我说什么？”主演愤怒地转过头。

　　这人虽然是外行，但毕竟是本色演出，那个呵斥的语气还真就把薤白给镇住了：“您……不要命了吗？”

　　“陈队！黄一石出来了！”旁边的另一位主要配角踩着秒数喊出台词。

　　薤白被主演拖着走到靠近大楼的位置，途径了两架跟拍的摄像机，最后终于能看清楼口的情况。

　　火光照亮了整栋楼，商陆手里握着一部手机，一步一步慢慢地朝外面走来，背后的火光像是在配合商陆的脚步一样席卷着蔓延开。

　　“黄一石！放下手中的东西！”主演举起双手向商陆靠近，“我对你没有威胁，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明白吗？”

　　薤白皱着眉尽力露出不含担心的焦虑表情，随后手搭在枪上，拨开皮套的扣子。

　　“陈警官的部下可不是这么认为的呢。”商陆面无表情地说着台词，说着，头歪向一侧，空洞地环视全场。

　　那个眼神简直能将薤白瞬间拉回到一年前直面真正的罪犯黄三石的那一刻，让他不由得战栗起来。他回忆起当初面对黄三石的心情，想要拯救但又畏惧，当畏惧战胜了善良的那一刻，驱动他继续向前的动力到底是什么？

　　正义到底是什么？

　　“真好啊，你们站在正义的那一边。”商陆再次按着手机屏幕，几秒过后第三声爆炸轰隆响起，整栋楼都变得摇摇欲坠起来。“但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就是罪恶的吗？同样是为国办事，为什么他们就必须得死呢。”

　　“陈队，击毙吧，楼里还有我们不少兄弟，再这么炸下去……”旁边的配角单手按着蓝牙耳机，说着台词。

　　“黄一石！你父母没有必要死，你也没有必要。把引爆器给我，我带你帮你父母讨回公道！”主演警察怕是在商陆的引导之下入了戏，吼出这句话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像是排练时那种念台词的感觉，仿佛面前真的有一个他想要拯救的人。

　　顺利的拍摄至此，忽而从南方刮来了一阵风，不算非常猛烈，但足够让人感觉得到。

　　现场的消防人员开始紧绷起神经，而甄远峰也在这个时候抬手拍了拍常山的肩膀。

　　虽然拍摄进入最关键的白热化时期，甄远峰也多少被大家的情绪感染到，但他毕竟是理性至上的人，在判断接下来风速会大幅度提升的那一刻，考虑到商陆和一些工作人员的命，他还是靠谱地给常山发出结束信号。

　　但常山却抬起头来向甄远峰投去一个复杂的眼神。

　　甄远峰很少会从一个人的眼神当中看出多少种情绪，但这一刻，他明明白白地看懂了常山地恳请和不甘。

　　不甘当然是不甘了，投入的钱只是很小的一方面，其他的精力和心血才是最难复刻的，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却因为一个小小的自然现象而不得不收手，无论是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不甘吧。

　　无论是谁……甄远峰看向监视器里商陆的表情，他心里还是有些惊讶的，没想到日常里嬉皮笑脸、无忧无虑的傻小子居然也能露出那样叫自己感到陌生的表情，还有平时只要看向商陆就肯定会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温柔感的蒲薤白，在镜头中竟然也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这现场的每一个人，都在为着同一个目标而全力以赴，无论是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场记，还是高高举着麦克风的录音人员，又或者是忍受着高温的摄影师、举着打光灯一动也不敢动的调色师、控制着无人机飞行轨迹的技术员……所谓的电影，不仅仅是导演和演员的努力，所谓的艺术，也绝不是用来讨好观众的美好画面。

　　甄远峰第一次从科学之外的一件事情当中感受到了愉悦和刺激，他抬起食指，同时朝常山比划着口型：“最后一分钟。”

　　常山充满感激地点点头，紧接着立刻转过头继续盯着监视器。

　　而给出“一分钟”承诺的甄远峰，则是离开了人员密集的拍摄前线，朝消防那边跑了过去：“B3、B6、C9、D2这四个区域可以开始灭火了。”

　　“只灭这几个区域根本没办法控制火势啊！”消防队的队长已经急疯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紧急叫停了。”

　　“可以控制，至少火不会卷出来，”甄远峰厉声命令道，“按我说的做，出了人命我负责。”

　　消防队真的很想反驳一句“你特么算老几”，但在甄远峰的威慑力下，还是不受控制地行动起来。

　　四个区域并不在镜头范围内，但是灭火的话会让大楼承重的钢筋迅速降温，这样一来至少可以保证大楼不塌。

　　不过实际上这个措施根本撑不了太久，满打满算五分钟，但风险太高，所以甄远峰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弹性控制在三分钟之内，但和常山说的时间则是一分钟。

　　一分钟拍完，两分钟撤离，绝对安全并且时间富裕。

　　甄远峰看着远处常山举起拳头准备给商陆最后一个“被击毙而倒地”的手势，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其实当时的商陆恐怕是全场最没有入戏的一个人，他在楼口站着，后背被高温烤得从没有知觉到如同针扎一样疼。他为了抑制住在感受到难忍疼痛时本能会露出的表情，只能调动起所有脑细胞来控制面部细节，所以表现出来的效果就成了空洞且带有一丝绝望感。脑子里的台词被他咬牙切齿地说出口，一切节奏都是按照大脑中的计时器控制着，但从某一刻开始，他觉得后背感受到的温度已经让他觉得恶心了。

　　好像五脏六腑都在承受着烧烤时炭火上的温度，撒上一把孜然就可以出锅了，商陆的大脑开始断断续续地神游，终于坚持到了常山举起拳头，这个手势落下的话，自己只要演绎出脑袋中枪身体倒地，就可以逃离火海了。

　　他曾亲眼见过不少人中枪倒地，模仿起来并不算难，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本人已经被烤脱水了，现在是真的随时都能昏过去。

　　于是当常山的拳头落下那一刻，众人就看到了将来被写进演技教科书里的“中枪倒地”镜头——商陆的头朝西侧用力一甩，由头为重心、整个人脱力栽倒在地上，摔得是结结实实。

　　常山激动得攥拳无声地称赞了一句，并且心里默默地吐槽“这小子还真是会演被打死的戏”，他看着几个摄影师快速凑近商陆的身体，在火光下近距离给商陆全身录制了一段特写，这个长镜头片段才终于算是拍摄完成。

　　“Cut！”常山喊完，跳起来鼓掌，然后大声吆喝，“快跑快跑！起风了，楼要塌了！”

　　时间稳稳地掐在两分钟以内，正如甄远峰所推测的那样，大楼并没有坍塌的迹象，消防队员在听到“CUT”之后迅速冲到前线开始灭火，火势也得到了控制。

　　除了消防员，其他人都是朝着远离大楼的方向跑着，工作人员平均一人扛着四样器材，逃命的时候跑得速度尤其快，好像每个人都有着参加田径比赛的潜力似的。

　　但唯独蒲薤白一个人是逆着人群朝大楼跑着，只因为他没看到商陆从地上爬起来。

　　“诶诶你干嘛去。”常山看到薤白要冲进消防大队，吓得火急火燎地伸手拦住他。

　　“商陆呢？商陆已经撤离了吗？”薤白急得眼神都没法聚焦在常山脸上，而是四处张望着。

　　“消防过去了，会把他带过来的，这你担心个什么啊。”常山拉着薤白，朝安全的范围退后着。

　　实际上薤白的担心并非多虑，当时的商陆的确就没爬起来。

　　脱力摔倒的那一下让他扭到了脖子，虽然说先着地的是肩膀，但头也却是不受控制地撞了一下地砖，搞得他差点儿就真的晕过去了。好在后背滚烫的空气还能刺激一下他的神经线，商陆在恍惚之间听到了常山喊“cut”，终于松了口气，想着自己可以逃命了。但是胳膊肘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脖子根本动不了。

　　卧槽？这种情况下都能落枕的？商陆急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感觉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忙着逃命，根本没人想到要来扶他一把，看来在求生欲面前，善良都可以靠边站。商陆也不怪他们，何况自己确实没有开口求救，以为自己能够一点一点缓过来呢。

　　但当他看到眼前落下一块儿碎玻璃和破碎的砖瓦那一刻，立刻意识到了这栋楼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这特么的要是死在了这儿，可真是太戏剧性了。

　　摄像机说不定都能三百六十度地拍摄到自己死亡的瞬间。

　　在这种极端危机的时刻，商陆愣是笑出了声，他朝不远处跑过来的消防勉强伸出手，求救道：“消防哥哥，救我！楼，楼要塌了！”

　　可能是他的声音过于欢快，消防都没意识到他真的处境危险，跑过去为他围上隔热的毯子之后，想要扶他起来：“你还躺这儿干什么啊，快起来啊。”

　　“不是，我好像扭到脖子了哈哈哈……”商陆傻笑了两声，借着消防员的力气终于站了起来，“快跑吧这个楼已经开始掉渣儿了。”

　　“你是最后一个了吧，楼里没别人了对吧？”消防员还朝里面看了看，“这儿温度这么高，真亏你站得住。”

　　“没人了，摄影的大哥也已经跑了，大家都很惜命，是好事。”商陆很想说自己也很惜命，要不是因为没力气，不然他真想把消防员扛起来赶紧跑，“我们也快……”

　　他的后半句话被头顶传来的轰隆隆的巨响打断，不同于爆炸时的声音，这一次的响声由远及近，明显是大楼坍塌时的动静。

　　剧组全员已经退到消防车的后面，有些道具来不及收拾，索性就放在了原地。清点人数的时候常山发现还真就是哪儿都没见到商陆的人影，他心里一慌，命令照明师打开所有的补光灯，把人群集中的区域照得通亮：“你们左右看看，有人见着商陆吗？”

　　哪怕说商陆不是这些人里长得最高的，身高也是数一数二了，根本不可能因为没有存在感所以被看漏。大家左看右看，纷纷向常山汇报“没看见”，常山这才反应过来，估计刚刚大家忙着收拾器材车里，慌乱嘈杂之间没人去把倒在地上的商陆扶起来。

　　靠，难道那小子摔倒的时候磕到了头？常山越想越慌，但他要是慌了，估计蒲薤白就要疯了，于是强装淡定地朝旁边脸色惨白的蒲薤白笑着说：“估计是在甄教授那边儿呢，我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

　　还没等蒲薤白点头答应，他们就听到后方传来一阵夸张地巨响，一群人发出阵阵惊慌的声音，胆子小的甚至都尖叫出声了。谁能近距离看到大楼坍塌呢，瞬间爆发的烟尘在高压水枪下也没能立刻被控制，黑夜间火光混着浓烟干扰了人的视线，可见距离很快就降低到不足十米左右，大楼目前是什么样子已经没有人能够分辨出来了。

　　安排在现场的所有消防车都涌上去控制火势，还有一部分人在指挥现场的大家尽快撤离，蒲薤白在人群中寻找着商陆的身影，但无论怎么找，都没能找见。

　　他又开始产生不好的预感，但在预感被证实之前，薤白不允许自己先擅自慌乱。这一次他又是逆着群众撤离的方向朝危险地带挤过去，常山在后面扯着他的衣服让他冷静，但其实他现在真的是无比冷静。

　　常山也没想到蒲薤白的力气居然这么大，拖着自己走了十几米，最后还是因为看到了甄远才停了下来。

　　“甄教授，您看到商陆了吗？”薤白怀抱着极大地希望问着。

　　甄远峰在听到这个问题时其实心里一顿，脑子回忆最后一次看到商陆的场景，想起所有人都撤离大楼的时候商陆还一个人在地上挣扎着，看起来很像是爬不起来。所以当时甄远峰就叫消防员过去帮忙救商陆了，他只记得消防员把商陆从地上拉了起来，之后他就被其他消防拉着到更安全的地方。

　　既然蒲薤白还没有见到商陆的话，那恐怕有两种可能，商陆被带上救护车，或者商陆被压在大楼掉落下来的砖瓦下。

　　“刚刚楼出问题之前我叫消防员去他那边了，不要急，找到消防队长的话就能联系到所有消防员，可以全频道地问一下有谁和商陆在一起。”甄远峰几乎是用正常人无法反应过来的以微秒为单位的短时间内思考了前因后果以及应对方案，稳重的声音和毫无破绽的方法成为了蒲薤白的定心丸。

　　薤白点点头：“消防队长……在哪儿？”

　　“这边。”甄远峰领着薤白和常山一起找到了现场指挥灭火秩序的消防队长。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呢！快点儿离开这里，别耽误我们灭火！”队长不耐烦地呵斥着。

　　“有个人，有个人失踪了，您可不可以帮忙找……”薤白既想向队长解释商陆的外貌，又想快速说明情况，两个思路撞车之后，说出口的话也变得没有逻辑没有章法。

　　好在旁边有甄远峰辅助：“刚刚我叫你的一个队员去楼门口救人，你可以用无线电联一下有没有人跟一个叫商陆的演员在一起吗？”

　　队长皱着眉：“老七过去救他了，但是从刚才开始我也联系不上老七，也没人看到他俩跑出来。现在正增援过去看具体情况呢。”

　　薤白再次听到轰鸣，但这一次不是现实中的声音，而是他突然爆发的耳鸣。他扶着消防车勉强站稳，眩晕感让他有点儿反胃，身旁搀扶着他的常山在说什么他也完全听不到，只知道如果再看不到商陆的话，自己可能会晕死在这儿。

　　怎么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呢，前一分钟还能听到剧组的大家在夸赞商陆神一样的演技呢，后一分钟居然连人都找不见了，明明刚刚他们之间的距离还不到一百米。

　　为什么刚刚没有冲过去呢，为什么没有跑去商陆身边呢，为什么就被常山拦住了呢。

　　薤白脑海中充斥着这些为什么，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恍惚之间，他看到甄远峰似乎拿来了湿毛巾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当湿毛巾盖在脸上的时候，薤白才发现自己的脸颊和嘴唇都已经麻木了。三年没感受过这种过呼吸的症状了，薤白还记得上次发作的时候，商陆第一次吻了自己。

　　难道说……难道说自己真的就不配拥有一个爱人吗？不配爱别人，也不配被别人爱？

　　这特么是什么被诅咒的命运吗？

　　薤白越想越气，但生气都没办法掩盖过恐慌和绝望，他喊不出声，也动弹不得，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清。

　　仿佛十七岁那年沉溺于冬天的河里，他只感觉浑身发冷，无法呼吸。

　　旁边的甄远峰和常山都在第一时间看出薤白的状态很不对劲，呼吸急促得很快就要背过气去似的。在这充满烟尘的空气中大口呼吸可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甄远峰叫消防队员拿来湿毛巾，轻轻捂住薤白的半张脸，一个劲儿地强调：“不要深呼吸。”

　　但是薤白就像丧失了听力一样。

　　五分钟的紧急扑火终于起到了作用，现场的火光消失，只剩下黑烟和些许尘埃，那栋破破烂烂的楼也在大量的水雾下变得飘渺起来。

　　常山这才清楚地看到，原来大楼并没有完全坍塌，一时之间欣喜夹杂着震撼，朝甄远峰感慨着：“卧了个槽，这楼居然还没倒！？”

　　“理论上来讲是不会倒，不过刚刚听声音的话，多少是有些承重墙塌下来了。但就算是倒也不会是往有人的这边倒，理想的话应该是向后方塌下去，这样就能百分之百避免伤亡和其他物损。”甄远峰的语气依旧没有起伏，仿佛一切都如他所料。

　　“那商陆应该也没事儿吧？”常山似乎有点儿明白了那个常年花心的韩建涛到底为什么就痴迷上了这个甄远峰，不得不说，在一片混乱的情况下，有这么一个权威人士不慌不忙地解释着情况，看起来就像是定海神针。

　　甄远峰耸了耸肩：“只能说失联不一定意味着出了意外，刚刚粉尘和水蒸气太多，很容易干扰到无线电波。不过现在这种程度的话应该通信就能恢复了，队长，你可以再全频道联系一次吗？”

　　队长点头举起无线电再次尝试联络：“老七，老七听到回复。有人看到老七吗？”

　　“看到老七了，他在救护车那边儿，刚刚把一个大高个子扛上担架。”队员很快给了肯定答复。

　　常山和消防队长像是看着神仙一样看着甄远峰：“您……真不愧是国家级的。”

　　甄远峰不以为然，只是拍了拍蒲薤白的肩膀：“商陆没事，已经在救护车上了，去找他吗？”

　　可惜薤白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回过神。

　　“坏了，这特么要是给吓出毛病来，过会儿又得听商陆念叨我们了。”常山发愁地搂着薤白肩膀，“蒲薤白！醒醒！别在这儿做噩梦了，走我们去找商陆，听话。”

　　“估计是惊恐症吧，平躺抬高腿就能缓过来了。”甄远峰也跟上一起朝救护车方向走，“唉，现场唯独被救护车拉走的两个人，居然还是对伴侣，听着跟殉情了一样。”

　　常山哈哈大笑，转过头看着甄远峰：“教授您还会开玩笑啊！”

　　甄远峰不明白常山在笑什么：“我只是说了个事实啊。”

　　这个人还真是在幽默和冷淡之间飘忽不定，常山轻轻咋舌，琢磨着韩建涛的口味也是挺难以捉摸。

　　救护车距离他们并不远，唯一一辆敞开后门的车上聚集了三位急救医生，看到常山和甄远峰两个人搀扶着一个脸色苍白的蒲薤白之后，不由得慌张地前去迎接：“还有其他伤员吗？这位是怎么回事儿，吸入烟尘过多？”

　　“不不，他就是被吓的。”常山向医生们解释着，顺便又问了句商陆的情况：“对了，问一下，车上躺着的人是叫商陆吗？”

　　“对，是商陆……哦！这个人是蒲薤白吧？”医生突然就懂了目前的情况。

　　“啊对对，他以为他老公被砸死了，吓得动弹不了，也听不进人话。”常山一看医生那个表情就知道对方也磕这一对儿CP，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哈哈，不要担心，商陆目前来看没什么大事儿。一会儿得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伤的程度。”医生们一边解释，一边给蒲薤白让了一条路，甚至还有看热闹地在旁边添油加醋：“你快去看看他吧，他也一个劲儿念叨你呢。”

　　其实蒲薤白被搀扶到这边的时候耳鸣的症状就减轻很多了，也不知是因为湿毛巾起了作用还是走路促进了血液循环的，反正他的脑子已经清醒了不少。但刚刚极度恐慌所带来的后果就是浑身无力，他虽然也想吐槽常山他们的玩笑，但又懒得搭理他们。

　　现在随便别人怎么调侃都无所谓了，他迫切地想要亲眼确认一下商陆的安危，所以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救护车，看到侧躺在担架上、浑身都是灰尘的人。

　　“……商陆？”薤白看不到对方具体伤到了哪儿，只是脸上有几道不太明显的血痕。他呼唤着凑到商陆面前，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擦掉商陆眼睛周围的灰尘。

　　“嗯。”商陆听到声音后立刻就睁开了眼，笑着回应道，“抱歉没跟你们去汇合，吓到你了吧？”

　　“你怎么了，被砸到头了吗？”薤白说着，自己的头都要跟着一起疼起来了，他心急地检查着商陆的全身，但仍然没看到特别夸张的伤口。

　　“没有，我拍摔倒那个镜头的时候，扭到脖子了……”商陆实在是觉得自己受伤的这个原因不太能说得出口，太逊了，一点儿都不帅气。

　　但是薤白还是听得心惊胆战：“扭到脖子？你身体还有知觉吗？指尖麻不麻？”

　　“不不，没有那么严重，我还是可以动的，”商陆动了动自己的四肢，“就是像严重的落枕，只能保持这一个姿势。”

　　薤白坐在救护车的地上，长舒口气，紧接着抿嘴皱眉，抬起手非常用力地拍打着商陆的手背，啪啪的声音响了四五下，疼得商陆呲牙咧嘴。但没等商陆叫出声，薤白就立刻双手捧起那只被自己打红的手，用力放在嘴边亲了一下，然后无法控制地痛哭起来。

　　“我真的以为、真的以为……”薤白没办法说出完整的话，他真的以为神明要把他的商陆夺走了。

　　商陆自责又心疼，但除此之外，他还有点儿想笑：“别哭啊，别哭别哭，别害怕。我好着呢，再说了，那可是甄哥亲自模拟的爆破场景，他可是连大气湍流都能计算出来的神仙，区区爆破能有什么误算呢？”

　　“可是你真的没事吗，真的没被埋在土里吗，为什么看着这么狼狈……”薤白抽抽嗒嗒地问。

　　“……离现场太近了，是不是感觉我像是刚偷完碳回来？”商陆努力地想要逗笑蒲薤白。

　　但是他越哄，他就越想哭。

　　心有余悸的蒲薤白忍不住在想，如果甄远峰算错了一步，那他要失去的、这个世界要失去的，就是这样一位强大又幽默的人。

　　他们在现场又等了几分钟，在确定没有其他伤员之后，医生带着商陆和薤白一起赶到医院，常山和甄远峰也跟着过去，想要帮忙办个手续之类的。

　　急诊医生为了给商陆诊断伤势，还特意在诊疗时间范围外紧急用了一次CT机，片子结果出来之后，几个医生像模像样地会诊了一下，严肃且谨慎地说：“从这个片子结果来看……”

　　薤白紧张得屏住呼吸，而常山也抻着脖子跟大夫们一起认真看着CT结果。

　　“应该是没什么事，颈椎轻微扭伤，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医生大喘气之后，说出诊断结果，“疼的话就给开两片儿止疼药，再给他开个颈托固定一下。”

　　薤白终于松了口气：“不会、不会有后遗症吧？”

　　“这就跟落枕差不多，过两天就好了，不会有后遗症。不放心的话可以去做两次理疗，但其实没必要。”医生语气轻松地说，“骨头没问题，神经没问题，现在就是肌肉有些发炎的症状而已，完全不用担心。”

　　“谢谢医生！”薤白终于露出放松的表情，笑着和医生一个劲儿的道谢，然后跑到诊室的床边摸了摸商陆的头，“医生说你真的没事！是不是还是很疼，等我去领个止疼药，再让医生帮你戴个颈托，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毕竟都是在同一个诊室里，商陆当然也听到了医生说的话，但他没有打断薤白像鹦鹉一样复述着医嘱，而是笑着抬手摸了摸薤白的手：“我可以不吃止疼药，不动就没什么事。”

　　“但万一睡着的时候动了该怎么办，会疼醒的。”薤白完全不同意，拿着医生给开的单子就飞奔去结账领药了。

　　常山和甄远峰一个抱着双臂、一个插着口袋，跟医生们一起盯着商陆。

　　诊室里一段时间保持着诡异的沉寂。

　　“这要是我老婆听说我受伤，半夜火急火燎被救护车拉到医院，最后医生诊断结果就只是落枕，估计她会嘲讽我不是男人、这点儿疼都忍不了。”医生感慨着，语气中充满羡慕，“找个男的也挺好，谁还不想被人宠着呢。”

　　常山和甄远峰对视了一下，然后看向医生。

　　“这可跟找男找女没关系，打着灯都再也找不到下一个了。”常山笑着感慨。

　　甄远峰点头表示赞同：“不过就是偶尔觉得他看人的眼光也是很奇怪，那么体贴，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

　　“你们能不能别当我不存在啊。”躺在床上不能随心所欲地动弹的商陆一边捶着床一边无能狂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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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作话真的没有特别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