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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include the 221st ...

  •   上午的代数课上,甄远峰故意写错了一个数字。

      八个人报名他的这堂专业课,八个人都没有对他说“甄教授您写错了”。

      于是甄远峰就疯了,把所有的粉笔都掰断成一小根一小根,然后一把一把地朝那八个学生扔,一边扔一边骂,说“国家就培养出你们这种东西,都特么别说是我学生”。

      商陆坐在第二排,赶在甄远峰犯神经之前躲到了桌子底下,可惜结果还是被甄远峰拎了出来,直接上手打。学生们吓得跑去人事部叫人来劝阻,学校来了好多领导,领导甚至叫来了保安,大家七嘴八舌地教训着甄远峰,两个保安把他架到了领导办公室。

      那之后的事情商陆就不知道了,他在甄远峰被强行带走之后,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盯着黑板上的论证推导过程愣神。

      其实他看出来那个数字写错了,简直就是莫名其妙的错误,可是上过甄远峰的课的学生都知道这人在学术方面脾气暴躁得会撸袖子跟人打架,所以就算看出来了,商陆也懒得指出。谁会用这么拙略的方式来试探学生到底有没有认真听课啊,明明八个学生的笔记本上写的都是正确的推导。

      大家心照不宣地选择不去揭露教授的笔误,结果好心被当作驴肝肺。

      啧,突然就想吃夫妻肺片儿了啊。

      中午商陆特意去学校门口的店里买了两斤卤菜,拎着溜达到北大心理学的教学楼,等待薤白下课之后一起到食堂去大快朵颐。

      “听说甄教授被校领导带走进行思想教育了?”裴邵伯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八卦,为了从商陆那儿得知详情,专门厚着脸皮跟着几个学生一起到食堂。

      商陆啃着包子思考了一下:“我们甄哥三天两头被带去做思想教育,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这次是因为什么?”蒲薤白从卤菜中挑出最爱吃的豆腐泡,在提问之前还没以为这一次会是什么丧心病狂的理由。

      商陆把上午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下,顺便声情并茂地讲着甄远峰是怎么把他从桌子底下拖出来打的。一桌子文艺青年们惊得嘴都合不上,直到薤白发现商陆脖子上还真就留下两道血痕。

      “我靠!就算他是甄远峰,也不能这么过分!”薤白那怒气瞬间就窜上了头,他扒着商陆的衣领仔细看了看那两道伤口,越看越气,想直接去找甄远峰理论,“这人脑子是不是真的有病?”

      “一般这种都属于迁怒,甄教授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啊?”李东思考了一下,问道,“解不出来的数学题什么的……?”

      “甄哥解不出来的数学题,世界上也没人能解出来,解不出来的就那些,它们就在那里,不增不减,怎么就偏偏今天突然爆发了呢。”商陆一边安慰着薤白的情绪,一边跟着一起思考,“所以估计跟学术没关系。”

      “那是不是政治方面,是不是又有哪个政府的什么机关的哪位大佬来找他谈话了?”裴邵伯继续猜测。

      商陆用力回忆了一下:“没有,这学期开始我们的项目也步入正轨,都挺顺当的。偶尔会有军队的人来看看我们的开发进度,对我们都很客气。”

      全桌唯一的女生许若琳突然攥紧筷子:“那会不会是感情问题!?”

      四个男人盯着她那兴奋的表情,几乎同时爆笑了起来。

      “笑什么嘛……”许若琳嘟着嘴,一脸不满地看着他们,“不是说甄教授也参与了薤白的毕业论文社会实验吗。不是我说,你们写的什么什么……算法?匹配出来的人,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啊。就说我那个冯树才吧,前两天情人节我约他出去看电影,他居然给我讲述了一下去外面看电影有多么不划算。我真的,我……他真的,我哭死。”

      “即便如此,你也没有放弃他啊。”李东在旁边托着腮看着她,“看你每天吐槽才神的时候都是神采奕奕,其实你也挺喜欢他吧。”

      “李东同学,你知道你为什么单身吗,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呀。”许若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李东,“我那是喜欢吗?我那是不信邪!我就不服!不服他真的是油盐酱醋哪个都不吃!”

      “不过甄教授匹配上的对象是什么样的人啊?”裴邵伯有点而好奇地问。

      商陆和薤白对视了一下,彼此缓缓地点了点头,一言难尽一般看着裴邵伯。

      “什么,怎么了,你俩怎么是这个表情。”裴邵伯立刻感觉到其中有八卦。

      “是一个暗恋了甄教授很多年的……人,”薤白说完,又抿了抿嘴,小声补充道,“男人。”

      裴邵伯缓缓皱起了眉:“没看出来教授还好这一口儿。”

      “我以为甄教授喜欢女生来着,他不是和很多女研究生和女博士生都搞过吗?”许若琳歪头问。

      “嗯。”商陆点点头,“这么一想,我还真不知道甄哥到底是什么想法。”

      “甄教授并不喜欢男人,对那位一直暗恋他的人也没有悸动感,甚至一直都知道那个人喜欢他。”薤白补充道,“即便如此,甄教授还是选择同意参加这个社会实验,而且还算是这个社会实验的发起人来着。”

      “为什么……?”许若琳和李东异口同声地问,就连语气都差不多,表情也是充满嫌弃。

      反而是裴邵伯深沉地叹了口气:“果然聪明到一定程度,就会对情感丧失了需求。也许对甄教授来说,总是要应付那些渴望得到他的爱的女人这件事,让他感到非常疲倦吧。于是那个暗恋他的人就成了他的突破口,通过接受一个不需要付出感情的方式来逃避别人对他的追求。”

      “这么一想,商陆也没有聪明到那种程度诶,该说松了口气?”许若琳笑呵呵地用胳膊肘戳了戳薤白的胳膊。

      但是薤白没有笑,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商陆:“我们去找甄教授好好聊聊吧?”

      二月,立春过后已经有三周时间了,空气中却依旧残留着冬天的味道。

      商陆在和薤白一起散步着回清华园的路上,看到黄色的草地上有一个空瓶子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里有个空瓶子。”商陆碰了碰薤白的手,然后给他指向那个空瓶子。

      “还真的,要去捡起来吗?”薤白停住步子,朝草地走过去。

      商陆看着薤白走向那个瓶子的背影,心情突然复杂得让他理不清。于是薤白回首的那一刻,就看到商陆用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盯着自己。

      “怎么了?”薤白看了看手里的瓶子,“你不想让我捡起来吗?”

      商陆摇了摇头:“我好像知道甄哥到底是在想什么了。”

      “啊?”薤白把瓶子扔到垃圾桶之后,着急地跑回来,拍了拍商陆的背,“先别管甄教授在想什么了,你先跟我说说你在想什么。”

      “一个人没什么不好,忘情地沉浸在数学里的话,很自由、很快乐。可是人要吃饭喝水睡觉的,离开数学的时候,要怎么活呢。走在路上看到了一个空瓶子,连可以跟自己完成一段根本一点儿意义都没有的对话的人都没有。路上看到了个空瓶子,仅此而已了。”商陆难过地看着薤白,发现爱人果然没有听懂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甄哥以前和我说,他从小不懂为什么别人都能拥有这么丰富的情感,他说他想要在看到一件事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那件事的逻辑,他不想看到世界的真理,不想去思考宇宙的真谛。他想要的就只是最简单的、大家从出生就拥有的那些情绪。”商陆为薤白补充道,说着,不顾学校里还有其他人在来来往往,双手抱住原地愣神的薤白。

      薤白也没有推开他,大概是还在全力思考着他到底在说什么。

      “在遇到你之前,面对这个空瓶子,我多半会给它赋予一个有趣的背景,比如这瓶子是怎么来的,瓶子躺在黄色的草地上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大家觉得我的这种发散的思考很有趣,于是就认为我是个有趣的人。但是真正内心充实的人,他们不需要那么刻意,那就只是空瓶子啊,看到捡起来扔掉,这样就足够了啊。

      “谢谢你赋予了我看到空瓶子的时候就只是感慨一下那里有个空瓶子的能力,谢谢你在我向你说那里有个空瓶子的时候、你也回答我是啊那里有个空瓶子。为了曾经的、将来的无数次看似无聊的、毫无意义的对话,我现在真的很想好好地感谢你。”哪怕是无聊的对话也好,和你一起的话,它们就变得有了意义,于是无聊也成了自由,自由自在的无聊着、真的是一种无上的幸福。

      商陆理解甄远峰曾经对自己说的“羡慕”并不是假的,甄远峰也想要那种自由的无聊、想要属于人的幸福。

      但是这种羡慕,有谁能懂呢?

      薤白一直没说话,只是用手摸着商陆的背,等到商陆自己平静下来。

      周围来往行人并没有太多关注他们,大家步履匆忙,都有各自的目的地。

      所以他们长时间拥抱着,在这个主旋律依旧反同的社会里,在校园的庇护下,没有人会对他们侧目。

      “商陆,好点儿了吗?”薤白等到商陆不再发抖之后,才轻声问着。

      商陆点点头,松开薤白,看起来像是有些乏力一样:“承认寂寞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吧。”

      “承认寂寞需要很大的勇气,尤其是向自己承认的时候。”薤白拉起商陆的手,带着他重新开始向前走。

      “向自己承认了之后呢?”

      “不知道,会活得坦然一点儿?又有可能会做出一些曾经怎么都不愿意妥协的选择。”

      “那如果说一个人向另外一个人承认他很寂寞呢?”

      “那也许……是在求救吧。”

      商陆低头看着脚下,用力叹了口气:“甄哥以前对我坦白的时候,老实说,我还挺害怕的。”

      “害怕?”薤白扭过头认真看着商陆的脸。

      “嗯。”商陆反过来攥着薤白的手指,“因为……我以前也几乎和他一样。但我不想承认,逃避了好多好多年。”

      薤白贴着商陆的肩膀,想要以此来传给他一点力量:“人还是要更关注当下啊,现在有的才是真的,过去的、未来的,都不算数。所以,以前的你是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

      商陆稍稍侧过头,看到薤白依旧正在认真地注视着他的脸,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感觉脸颊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谢谢。”

      “我也该谢谢你。”薤白摇了摇头,沉思片刻,继续说道,“你没有因为认为我听不懂、所以就放弃说给我听了。我一直害怕你拒绝解释你的想法,因为毕竟不管我怎么努力,从智商这方面来说,这辈子我都追赶不上你。虽然你可以向下兼容,但一定会有一刻……就像刚刚那样,突然就想要找一个能够理解你的、可以和你产生共鸣的人。我虽然不可能完全站在你的角度去看待周围的一切,但是至少你说给我听,我可以感受到你的心情。

      “我们……我们啊,我们普通人总是习惯去认为自己是不受眷顾的,羡慕高智商的人随随便便就可以看懂很复杂的事情,羡慕他们轻轻松松就可以爬到很高的位置,羡慕他们用和普通人同样程度的努力就可以拿到远比普通人能拿到的更多的成就与回报。这些东西都很重要不是吗,地位、财产、成就,很多人拿这些当作人生的意义呢。

      “所以我们习惯去遗忘那些生来就不太普通的人究竟面临着什么样的痛苦,那种痛苦,我们真的很难感同身受,甚至有时候会觉得那就是那些人在矫情、在开玩笑、在无病呻吟。互相理解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啊,如果我没有爱上你,或许在我看来、你也就像是那些人一样,坐拥一切却还要喊着自己很寂寞。”

      商陆听着,心情彻底平静下来,再次回过头和薤白对视。

      “商陆,和我在一起,你真的觉得那种寂寞感得到缓解了吗?”薤白认真地问。

      商陆也认真地思考过后再回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寂寞是什么意思。”

      “真的?不是哄我开心?”

      “真的,不是哄你开心,”商陆笑了一下,“还是说你觉得我是在骗你吗?你见过我寂寞的样子吗?”

      “在梦里见过。”薤白也笑了一下。

      “梦里?”

      “嗯,梦里你还是个学生,穿着校服,坐在篮球场的角落。”薤白回忆着那个梦境,视线也延伸到远处。

      “然后呢?”商陆追问着。

      但是薤白没有说话,而是用眼神示意商陆朝前方看。

      前面百米之外的地方,甄远峰正一个人走在路上。

      “看来思想教育已经结束了啊。”商陆叹了口气,“要过去找他吗?”

      “梦里……”薤白却没有正面回答他,“梦里我,朝你走了过去,然后你好像是也看到了我,然后站起来也向我走过来。”

      商陆心里一颤,感动得无话可说。

      “所以我想……会不会甄教授也在等着有一个人能够坚定地朝他走过去呢?当他看到的时候,是不是也会站起来和对方迎面相遇?”薤白说完,抿起嘴唇,也不知道是难过还是期待。

      商陆突然就有了罪恶感,原本他把甄远峰“送给”韩建涛,是为了和韩建涛进行利益上的捆绑,他从来没想过那两个人之间真的会有什么情啊爱,根本就没有把他们当作有感情的人来看待。但假如说,在磨合的过程当中,他们真的产生了什么感情的话……

      那么甄远峰会像普通人一样,心情随着感情而波动吗?

      “甄哥!”想着,商陆突然朝前面喊了一嗓子。

      甄远峰闻声停住步子,转过身的时候,商陆和薤白两个人已经朝他跑起来了。

      “上午抱歉,怎么也不该打人。”甄远峰面无表情地朝商陆道歉。

      “您这是被校领导逼着道歉的吗……”商陆被那个表情搞得哭笑不得,“不用,您生气也有生气的道理,但其实我们都知道您写错了,就只是没有……指出来。”

      甄远峰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哦”了一声,继续朝数学大楼慢悠悠地走着。

      “甄哥,昨晚发生了什么吗?”商陆记得昨天甄远峰是回了和韩建涛一起同居的家里,所以其实许若琳的猜想是有据可循的。

      甄远峰歪了下头:“吃饭看书洗澡睡觉。”

      “……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薤白拉住马上就要开始吐槽的商陆,换了个问法,重新问了一遍。

      “没有。”甄远峰平静地回答。

      “那……今天早上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薤白换了个时间段。

      甄远峰停住步子,看着身旁的两个人:“韩建涛说今晚要去相亲,所以不回家。”

      薤白皱起眉:“相亲!?”

      商陆这才想起来这么一茬:“哦,是有这么回事儿。就我们上个月聚会的时候定下来的事儿了,出版局的上任老部长的小孙女儿正好到了适婚年龄,不少人撺掇他们两个来着。哈哈其实那几个老滑头本来想把我塞过去跟人家相亲,硬是逼着我跟人家聊了半个小时,我翻来覆去地跟他们讲我老公怎么样怎么样的,他们才放弃了掰直我这件事。”

      “还有这回事儿!?”薤白皱眉的程度更深了,“你为什么那天没有告诉我?”

      “那天回家的时候你睡得昏天黑地的……然后咱俩睡到了转天中午你还记得吗……”商陆其实根本没把那个女生放在心里,所以也就自然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对薤白汇报的事情。

      “退休部长的孙女,不好推掉吗。你可以推掉,为什么韩建涛不可以?”甄远峰的语气依旧没什么太大的起伏,所以听上去也不像是生气或是嫉妒。

      但是这个问题的内容,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在生气啊。

      “韩处长毕竟还是会听父母安排,以前也相亲过很多回啊,他就只是去跟人家见一面,吃个饭聊聊天,然后跟人说不合适,也就结束了。不会发展出什么……什么多余的情节。”商陆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番安慰合不合适。

      甄远峰恐怕很不满意这个回答:“我不理解。”

      “所以甄教授真的是因为韩处长去相亲所以心情不好吗……”蒲薤白小心翼翼地问。

      甄远峰看起来像是思考了一秒,然后对蒲薤白说:“简单来说是这样。”

      虽然只有一秒,但是薤白深知对这些逻辑鬼才来说一秒意味着什么,说不定甄远峰在一秒之内已经想过普通人一辈子想不完的事情了。

      刚刚他家商陆就光因为草地上一个特么的普普通通的空塑料瓶子,都能想到要谢谢自己的陪伴,薤白可真是不敢想象此时此刻的甄远峰到底想到了什么。

      就在薤白还在研究着接下来要怎么问的时候,他家商陆就已经一脸了然地抬起手搂住甄远峰的肩膀了。

      “甄哥,要不要去给那个不遵守规则的人一点儿教训?”商陆的声音就仿佛恶魔低语一般,诱惑着甄远峰去做坏事。

      但是薤白只想知道什么叫做不遵守规则,什么……什么规则?谁没遵守?

      甄远峰皱着眉看着商陆:“怎么做?”

      “让我们去找找他们晚上相亲地点在哪儿,甄哥你也去,带个妹子一起去。”商陆带着一脸坏笑地说。

      “喂,别教人家这种无聊的小把戏啊。”薤白只觉得心累,“甄教授,您不要听他……”

      “他们晚上会去工体西路的酒吧,你对那里熟吗?”甄远峰竟然真的接受了商陆的建议。

      薤白已经彻底插不上话了,只能在旁边看着他们光明正大地制定计划,然后从宿舍拿来适合甄远峰穿的衣服,把这位常年不苟言笑的正经教授打扮成斯文败类的模样,最后跟着一起到了工体西路上人均消费最高的酒吧。

      “这事情的发展没有一丁点儿是在我预料之内的……”酒吧里的音乐多少有些吵闹,他托腮看着吧台那边的甄远峰,又看了看身旁的商陆,“他们只要好好谈谈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要用这种低级的手段。”

      “今早,”商陆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表情严肃地看着甄远峰的背影,深沉地说,“甄哥故意写错了那个数字。”

      薤白突然就觉得周围的音乐声都小了下去,耳边就只有商陆低沉的声音在回荡。

      “他在等着有人跟他说他错了,”商陆说着,表情流露出一丝难过,“但是我们,没有人开口。”

      薤白其实没有从当中听出太多深意,但是商陆的表情和语气,让他不受控制地跟着一起难过起来,然后几乎下意识地说:“甄教授真的很寂寞啊。”

      “他实在是太想做一个普通人了,”商陆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就恰好跟韩建涛完全相反。”

      一个想作为普通人的天才,一个想要作为天才的普通人。

      薤白再次看向甄远峰的时候,觉得那人身上所有的光环都消失不见,只是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那里,犯错的时候期待着有人能够对他说“你错了”。

      “那规则又是什么?”薤白继续问着那些他尚且不理解的天才的想法,“为什么要说韩处长不遵守规则?”

      “社会实验,那是让甄哥跟韩处长合理地绑定在一起的合同,上面明确写着只要你加入这个实验就要在实验过程中遵守规则,否则视作弃权。其中一项规则就是在一年之内,两个人绝对不允许出现跟第三个人发生任何形式的关系的行为,里面明确列举了例子,包括和别人相亲。”商陆掏出手机翻开那个社会实验的首页,在实验须知、守约条例里找到了那一条,递给了薤白。

      薤白无言以对,看着那白底黑字,感觉很多想要吐槽的话都梗在了喉咙,最后只憋出来了一句:“甄教授居然就因为对方违反了条例,所以就生气了!?”

      商陆隐约觉得薤白认为“规则”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所以委屈地说道:“可是规则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你同意、我也同意的事情,为什么要反悔,反悔又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放弃了吗?”

      薤白叹了口气,摸了摸商陆的手:“确实,规则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我不觉得甄教授会因为随便一个人不遵守这个规则就生气。他是因为韩处长没有遵守这个规则,所以才生气的啊。重点不在规则,而是对方究竟是谁吧。”

      “我也希望是这样。”商陆微微点头,看向那个已经开始不断被女人搭讪的甄远峰,又看向另外一处贵宾席上正在跟闻孟娇相谈甚欢的韩建涛,“我希望甄哥可以感受到普通人的情绪,哪怕是最低俗的嫉妒也行啊,要是他真的能感觉到嫉妒,估计会很高兴吧。”

      可惜那之后,商陆的期待就像是落了空。

      甄远峰扛着醉酒的韩建涛回家的路上,两个人一言不发,沉默到让韩建涛感觉有点儿尴尬。

      家的确不算远,进屋之后甄远峰依旧是一句话不说,放韩建涛一个人在客厅里,之后又自顾自地走向浴室,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在一个平凡的周四,甄远峰吃过饭看过书、打算洗洗睡了。

      韩建涛彻底懵了,茫然得不知所措,一个人站在原地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最后像是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朝甄远峰问着:“你生气了吗?”

      他的声音都在抖,回过神来才发现其实他全身都在抖。

      甄远峰终于停下日常的动作,转过头看着韩建涛:“你希望我生气吗。”

      “什么?”

      “你希望我生气吗?”

      “我听到了,我只是没听懂!”

      “你是哪个字没听懂?希望还是生气?”

      “甄远峰!”韩建涛不知道甄远峰气没气,但他自己倒是快要气炸了,又气又怕,浑身抖得像是得了重感冒。

      “嗯。”甄远峰应了一声,“你不需要喊这么大声我也听得到。”

      “你能不能说句人话,对我说句人话吧,算我求你行不行?你瞧不起我吗,你觉得耍我很有意思吗?早上亲我是为什么?晚上来跟踪我又是为什么?回来之后又一句话都不说,这到底都是为什么?”

      “合同,上面写着两个月的时候要尝试着接吻,所以早上我要亲你。合同上也写着在实验时间内禁止双方和第三人发生一切形式的关系,包括相亲在内,你不遵守规则,所以我晚上要去监视你。”甄远峰一板一眼地回答着,“我没有瞧不起你,也没有觉得哪里有意思,还有,我说的就是人话。”

      韩建涛只觉得这番话像是带着冰碴儿的冷水,浇得他从内到外丧失了体温。

      自己居然还在想着甄远峰的种种行为当中会有什么深意,期待着对方真的发生了转变……这样的自己,可笑之极。

      “现在换你回答我了,”甄远峰走到韩建涛面前,“你希望我生气吗?”

      韩建涛自嘲一般笑了两声:“希望,希望你多少能对我有点儿脾气。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我没有觉得你可笑,”甄远峰平静地回答,“你还真是喜欢问这种问题,就这么在意你在我看来是什么形象吗。”

      “呵呵,”韩建涛向后退了一步,“算了吧,甄远峰,真的算了吧。”

      “什么?”

      “你特么还有脸问,你明明就知道我是什么想法,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情,为什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能装作什么都没有那样跟我、跟我特么做什么社会实验?我的脑子估计也是被车轮碾过去了,脑残才会对你抱有期待!”韩建涛一拳捶在甄远峰的肩膀上,“如果你要是为了钱,我可以给你,多少都可以给你。这房子我可以免费给你住,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备好了。如果你需要这些物质,那就直白地告诉我,你就算是不用这种拙略的骗局,我也愿意给你,我愿意啊!”

      “……所以,求你别、别再……”韩建涛大概已经快有十七年没有哭过了,眼泪涌出来的感觉非常不好受,鼻子又酸又胀,呼吸都不顺畅了,“别再让我像傻子一样……明知道是个绝境,明明知道最后还是只有痛苦,但就因为你给了我一点儿希望,我就像个傻子一样……

      “钱、名誉、物质,我都可以给你,我心甘情愿。但是别把我的心也都挖走了,别把我的脑子也都带走了,好歹给我留下点儿吧,能让我活下去的东西……别再……别再让我继续尝试大胆地、大胆地喜欢……

      “我喜欢你,不是开玩笑的,不是试探,不是假设,甄远峰,我喜欢你,不敢告诉你,怕你觉得我恶心,怕你再也不想见到我。

      “一年一次也可以,一年一次就足够了,一年一次我能看到你、听到你的声音,我就能活。

      “我不敢、不敢喜欢你,忍了那么多年,十八年啊,甄远峰,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多少个十八年?四个、五个?我用第一个十八年等到你,第二个十八年欺骗自己,为的不过就是接下来的每个十八年里都能和你保持着联系。我这样过分吗?这样就过分了吗?

      “就只是这样你都不放过我吗!?”

      韩建涛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双手揪住面前的人的衣服,记忆里那个唯一愿意对他善良的矮小但智商超群的少年,如今也是跟他一样高了。

      一样留着短发,一样有着喉结,一样的器官、一样的身体构造。

      为什么自己偏偏就要喜欢男人,为什么偏偏喜欢男人的自己竟然也是个男人。

      这样真的,好恶心啊。

      自己真的好恶心啊。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在十八年前——

      “你不会觉得我很恶心吗?”十八岁的韩建涛问着身旁十五岁的甄远峰。

      “恶心?为什么?同□□配是自然界的正常现象,为什么会为正常现象感到恶心呢?”甄远峰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非常不解,在反问过后,又正经地回答道,“不会,我不会觉得你恶心。”

      那年韩建涛对“喜欢”没有太过深刻的认知,只知道甄远峰的这句话像是用温暖的双手捧住了他那疲惫不堪的心脏,然后给予它继续跳动的力量。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彻底的理解是做不到的吧,所以人有共情的能力,而且是天生自带技能。
    可惜有的人共情能力真的很差……
    不过别的不说,我觉得韩处长这段告白可以攀登上我写小说以来的top3。
    感谢在2023-01-10 22:19:54~2023-01-12 22:0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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