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性归宿》断弦音矣

222、#include the 222th

　　“远峰，你怎么不去跟院儿里的小朋友一起玩儿？”

　　甄远峰记得三岁那时自己会坐在他家的石头门槛上盯着院子里的小孩儿玩儿老鹰捉小鸡，一坐就是一下午，没有小孩儿叫他一起来玩儿，他也没想过要跟他们一起玩儿，就只是一个人坐着。

　　于是父母也好、爷爷奶奶也好、院子里其他小孩儿的家长们也好，大家只要看到甄远峰一个人坐着，就会问他同样的问题。

　　甄远峰甚至不明白他们的问题是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疑问呢？自己明明就不可能跟这些孩子们一起玩儿，说到底，“玩儿”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进行一些会让自己感到快乐的行为吗？如果是那样的话，甄远峰从小不知道究竟该怎么玩儿。

　　老鹰捉小鸡有什么好玩儿的呢？院子里除了自己之外有六个孩子，按照身高、体型、反应力和跑步速度来划分的话，注定了有些孩子就会一直赢下去，有些就是跑两步就摔倒的命。

　　对于这些可以看得见的未来，甄远峰从不会感到心动。

　　同样他还不会感到心动的事情有上学、考试、去河沟儿里游泳、爬上砖墙去探险。他想过可能是因为他尚且年幼，能力有限，接触到的世界只有很小很小的一圈，他稍稍期待过兴许等到长大、走到更高更广阔的地方去，就会感受到同龄人轻轻松松就能感受到的快乐和刺激了。

　　但是就连那种期待都十分的平淡，他看到书上写着“心脏砰砰直跳”这个形容的时候，都不得不去问别人那到底是什么感受。大家嘲笑他心脏不跳，还有些善良的人会告诉他“激动、害怕、紧张的时候就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甄远峰就开始天天摸着自己的胸口感受心脏的搏动，小小的期待着它能够“砰砰直跳”，终于有天他在能感受到的时候，有点儿开心地向父母炫耀。父母看他脸色通红，吓得连忙把他带去医院，事后证明那次心脏怦怦直跳也只是因为感染了病毒感冒，险些恶化成心肌炎。

　　重感冒导致心悸的事件结束之后，甄远峰开始逐渐意识到，自己活在一个相当无聊的世界里。

　　作为一个孩子如果不能够天天傻笑的话，大人会觉得这孩子多半是脑子有问题。甄远峰的父母就是如此，抱着他去看了不少儿童医生，想看看是不是脑萎缩之类的先天性疾病。医生给他做了一套只有图形的题目，并且进行了很多问答行为。一周之后父母从医院拿到了结果，上面写着“排除头脑发育不良的可能”。

　　“也许就是性格问题吧，高智商的小孩儿有不同的表现，不能一概而论。有些孩子就很闹腾，觉得自己聪明绝顶、别人笨的要死，就忍不住想炫耀。但也有的小孩儿因为感受不到同龄人能感受到的简单的快乐，就会对自己产生质疑。”医生叫父母不要担心，说甄远峰一切的毛病都是性格导致的。

　　但是父母想了好久，反问医生：“高智商是什么意思？”

　　医生才明白他们的交流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甄远峰，又看了看父母：“就是脑子非常好的意思。”

　　当然了，父母是不相信的。

　　他们认为院子里那个每次跟大家玩儿游戏都能赢的男孩儿才叫脑子好，机灵、聪明、讨人喜欢，眼睛总是神采奕奕的，看着喜庆。相比之下，甄远峰的眼神总是那么呆滞，像是放弃思考了一样空洞又乏力。

　　所以父母对甄远峰没有任何的期待，一心想着这孩子长大了能活泼一点儿，成年之后讨个长着福相的老婆，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可以了。

　　大概是因为父母对甄远峰的要求和期望值都低得离谱，所以当甄远峰在小学毕业之后被市里最好的中学以高额奖学金抢走那时，父母以为收到了诈骗电话。

　　“您孩子在奥数方面表现出来的天赋是我教学生涯里见到的最离谱的，您一定要相信我，我教书十几年，手里的学生都是天才，但还没有像您家甄远峰一样吓到过我的孩子。这孩子像普通人一样读书太浪费，将来去学数学才是真正的出路，还能为国家建设做出贡献呢！”奥数班的老师拎着大箱小箱的礼盒，到甄家来向甄远峰父母说明情况。

　　“我寻思着给他报个奥数班儿是想做做智慧启蒙呢，可是上了那么多年他还是看着傻不愣登的，老师您确定没搞错？”父亲纳闷儿极了，反复确认好几遍，才带着一丝质疑地勉强相信了。

　　奥数老师后来问甄远峰“你把你获奖的证书都放哪儿了，怎么也不给家长看看呢”，得到的回答只有一句云淡风轻的“背着重，就扔了”。

　　甄远峰从不觉得那些奖状是荣耀，要他去考试，一百次的话一百次都是第一，没有任何悬念，于是也就没有任何趣味了。百分之百可以拿到的奖，那算什么荣耀呢？反而有点儿像是在欺负那些每天都抓耳挠腮、悬梁刺股的小朋友罢了。

　　但是奥数老师却相当敬佩甄远峰的做法，并称之为“强者的傲慢”。

　　中学一年级期末那时，班主任和校领导单独叫十个学生进行特殊考试，唯一通过了那场考试的就是甄远峰，老师看着那除了语文之外其他都是满分的完美试卷，找甄远峰约谈。

　　“你知道我们最开始录取你的时候是邀请你接受初高中五年制的崭新的教学模式，但是根据各位老师对你的评价和最终考核，我们决定让你明年开始读高中。”班主任语重心长的对甄远峰说。

　　对此，甄远峰只回答了一声“哦”。

　　班主任愣住了，放下手头的试卷和报告书，和甄远峰面对面：“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为什么？”甄远峰问。

　　班主任苦笑了一下，然后把甄远峰抱住：“远峰啊，我有时真的希望我可以把我的情绪分给你一点儿。我希望你今后在提问的时候，是从内心发问。”

　　甄远峰不理解班主任的眼泪，但为了不让对方哭个没完，他又只能装作很感动那样朝班主任笑着点点头：“谢谢老师。”

　　十三岁读高中也并非是闻所未闻，何况到了高中部甄远峰也是被分到了天才班，班里的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比赛谁的智商更高。甄远峰渐渐理解了小时候那个医生所说的话，有的天才生来高调，喜欢炫耀自己的智慧、贬低别人的资历，而有的天才则是性格孤僻，喜欢一个人呆在角落里不见光、不社交。

　　甄远峰属于中间那一类，从不炫耀也从不拒绝社交，所以他就成为班里所有孩子当中情绪最稳定的人，稳定到地震课桌摇晃的时候他都只会平静地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其他人惊慌的样子。

　　其他人自然是对这样的甄远峰感到很不满，隔三岔五就会有人跟他说“这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用得着这么清高吗”。甄远峰不怒不恼，还会认真地解释自己并非清高。

　　解释无用的话，就只能搬出来自己的智商吓唬一下那些孩子王，甄远峰发现只要自己用数据来证明自己确实聪明，那些聪明人就会老老实实地接受、而且今后再也不会招惹他。这个班级就是如此，以智商当作资本，代表自己在班里的地位。

　　但就是在这样平均智商一百四的班级里，有一个和群体相当格格不入的人。

　　那个人的智商简直拉低了班级的平均值，普通得简直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班里，但就是那么普通的一个人，却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高调的小天才们开始感到不服，天天以欺负那个人为乐趣，说来也是有意思，一群发育还没完全的小屁孩儿，成天就非得跟一个明显比他们年长的少年叫叫嚷嚷。藏文具、扔书包、推椅子、踹桌子，这些小伎俩他们屡试不爽。

　　被欺负的人也没有任何反抗，每次都只会叹气，然后默默地收拾着被搞乱的座位。

　　甄远峰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留意到韩建涛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只是单纯因为对方跟这个群体格格不入，所以留意到。

　　天才毕竟是天才，大家后来慢慢意识到韩建涛的“与众不同”，那个人是厅长的儿子，有权有钱有声望。在社会里，智商根本一无是处，唯有权力与资产才能让人稳稳立足。全校的老师和领导都捧着韩建涛，每天都有漂亮姑娘往韩建涛的书桌里塞情书，只要离开这个天才班、韩建涛的身边就必定会围上一群宣称“铁哥们儿”的男生。

　　于是天才们开始收敛，毕竟井水不犯河水，你有你的家庭背景、我有我的个人天赋，我们谁也不用羡慕谁。可惜高二那年还是出了事，学校不知怎么就开始疯传韩建涛上男人的传闻。

　　但是那个传闻很快被校领导压了下去，而传出那个小道消息的两个女生也都被退了学，其中一位就是韩建涛的前女友、学生们公认的女神。

　　天才班里有不少孩子都非常喜欢那个女神，每天只是看她一面都觉得如沐春风、死而无憾，但现在不仅看不到了，还听说那女神被多所学校拒绝录取，最后只能去了职专。

　　天才们记忆超群，在学校都淡忘了这件事之后，他们依旧对韩建涛怀恨在心，认为是这个同性恋用家里的权力害惨了他们心中的女神。

　　欺凌事件再次开始了，全班又像是高一刚开学一样用小伎俩欺负韩建涛，甚至在课堂上天天喊着“老师讲得也太简单了，课本上的不用讲了，讲讲竞赛题吧”。

　　智商平平的韩建涛，哪怕是平时好好听课都已经非常吃力了，被这群天才们一折腾，他的成绩也就跟着一落千丈。

　　甄远峰第一次产生了“好奇”这种心情，他琢磨着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孩儿按理说私下里都会有非常牛逼的家教老师，可韩建涛看起来就像是回家只能自学一样。这次“好奇”也就成为了他去给韩建涛补课的一个小契机。

　　某次月考过后，物理没及格的韩建涛坐在位子上安静地发着呆，虽然不算是面如死灰，但也不算是多有生机，很像是下一秒就要推窗户跳楼了。甄远峰走到韩建涛的身旁，伸出手指向第一道错题，开始了他的“教学生涯”。

　　事实证明甄远峰并非不懂普通人的想法，他不懂的就仅仅是情绪而已，至于普通人的思维方式如何如何，对甄远峰来说就像是在看一本简单到会让人打瞌睡的高中数学书一样。

　　韩建涛的思维方式并不适合处理数学逻辑感太强的问题，但是他却能够搞懂社会现象的根源、国际形势的起源，甄远峰按照对方的思维方式来讲述着理科知识，果然让对方的成绩突飞猛进。

　　关系好点儿了，甄远峰就开始向对方提问那些自己真正想要问的问题：“你没有家教老师吗？”

　　韩建涛摇了摇头：“这事情解释起来很复杂，有家教意味着我需要更多的教育，意味着学校老师讲的我都无法完全消化，意味着我是一个普通人。我不能让父母失望，好不容易考进这个班，绝对不能让他们认为我一直在被天才们按在地上趴。”

　　“哦。”甄远峰发现这人在家里也是挺不好过，想想自己的父母到如今都还不相信自己是个天才呢，听着韩建涛的境遇，他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还有父母养了孩子十几年都还不接受孩子是个普通人。

　　韩建涛并非甄远峰接触的第一个智商平平之人，不如说在甄远峰的世界里，几乎所有人都是智商平平，哪怕是那些天天瞧不起别人的小天才们，说话办事也幼稚得无可救药。可甄远峰第一次对一个普通人感到不一样的情绪，有点好奇，又有点期待。

　　甄远峰希望韩建涛将来可以一切都好，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只是由心认为“这个人将来要是能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那就心情就很像是……很像是甄远峰对他自己的未来的好奇与期待一样，他希望自己将来也能开开心心的，希望自己能够获得普通人的快乐。

　　可能是因为这股好奇心，甄远峰年年都不会拒绝韩建涛约他出来叙旧，年年五月六号，韩建涛都会拿着可乐站在他们高中学校附近等着。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有一年突然，甄远峰在从远处看到韩建涛那个站在雨中等待自己的样子的时候，重感冒时所感受过的心悸感毫无征兆地袭来。

　　他站在远处静静品味着心脏砰砰直跳带给他的喜悦感，想要搞清这阵心跳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狂乱，直到远处的韩建涛也发现了他、并且一脸焦急地朝他跑过来。

　　“你特么下雨为什么不打伞！这也是天才的与众不同吗！？”韩建涛似乎气得够呛，把雨伞递给甄远峰之后，又掏出身上的纸巾想要把甄远峰的头发擦干。

　　所以那次的心悸也是因为受凉感冒，和韩建涛似乎没有任何的关系，甄远峰在搞清楚这一点之后，竟然觉得胸口有些发紧，并认为那是失望的感觉。

　　甄远峰第一次感受到不同寻常的快乐的时候，是在读博那些年接触到不可解的难题。他会为了论证一个理论而废寝忘食，会为了翻阅各国研究成果而夜以继日，三天两头就有图书管理员打120叫救护车把晕倒在图书馆的甄远峰拉走输葡萄糖，后来学校专门为他安排了几个研究生“助理”，只为了督促他吃饭睡觉。

　　研究生助理们相当崇拜年年在学术方面有所突破的甄远峰，整天为他端茶送水、捏肩捶背，期待着能够第一视角见证历史的改变。可惜真当甄远峰改变了历史的那一刻，这群研究生因为造诣不深，所以兴奋感也就大打折扣。

　　甄远峰也因此而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什么叫做“寂寞”。

　　在NS方程解有所突破的那天晚上，甄远峰兴奋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那种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别人炫耀的心情铺天盖地而来，促使着他深夜发布论文，并且拿着他的手稿去找日夜为他工作的研究生们。他终于理解了那些普通人为什么总想着跟别人分享喜悦，那一定是因为只有分享给更多的人、只有让更多的人跟着自己一起开心，那么喜悦就会翻倍。

　　他面红耳赤地找到那些天天对他表达崇拜、爱慕之情的同事们、学生们，想要和他们分享这份纯粹的喜悦，但他发现那些人在看到自己的论文的时候，陷入了长时间的茫然，最后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勉强说着“不愧是甄博士，好厉害啊”。

　　甄远峰在感到失望的前一秒，先感受到了愤怒。

　　他怒斥那些人愚蠢、卑微、活着就是浪费空气，但那些人没有反驳，而是低头说“跟您比的话，我们确实就是在浪费空气和国家的资源”。

　　愤怒的感觉没有被抚平，凄凉、悲哀、痛苦这些心情一口气涌上来，让甄远峰窒息得想死。

　　孤独就在这悄无声息之间将甄远峰拥抱住，让他狠狠地体验了一把寂寞的感觉。

　　感受到寂寞的那一刻，甄远峰恢复了平静，然后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一直以来所经历的一切。他理解了初中班主任的眼泪，理解了父母至今对自己的不解，理解了同事们、学生们对自己的敬畏，也理解了自己为什么会对韩建涛产生好奇与期待。

　　韩建涛也就像自己一样，看起来永远都是那么寂寞。

　　假如说，我因为寂寞，所以看到了同样寂寞的你。

　　这是否能成为我们之间的共同点呢？我们又能因为这个共同点而互相慰藉吗？

　　我们活在一个相当无聊的世界里啊，没有太多值得我们开心的事情，即便是有、即便找到了，那份喜悦也只能自己一个人品尝。

　　那感觉就像是在MACS0647-JD星系里放烟花一样，经过133亿年才会被其他人看到。

　　当其他人看到的那一刻，意味着那烟花已经消散了133亿年。

　　“你偶尔会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聊吗？”甄远峰时不时就会找几个聪明人聊一聊这个话题，他想知道如果找到了同样寂寞的人的话，是不是会对那个人产生与对韩建涛所产生的情绪所类似的情绪。

　　但他问了很多年，都没有听到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直到张航的出现。

　　“无聊啊，所以人才要找乐子吧。”张航就只有在对甄远峰说话时，脸上没有官方的笑容，语气也不会拿捏得很温和，随便得像是蹲在路边跟同样蹲着吃盒饭的工人聊天。

　　“找乐子啊，比如说？”甄远峰实在想要参考一下对方的答案。

　　“比如说……找漂亮的小姑娘上床？吃好吃的东西？把自己看着不爽的人以合法的方式做掉？吸毒？打架？坐过山车？”

　　“很具体啊，你都尝试过？”

　　“提前说啊，有一部分在国内违法，我都是在国外做交换生的时候干的。”

　　“这样啊，最有效果的是哪种呢？成本低一点儿的。”

　　“最有效果、成本最低的，嗯……我肯定是找人上床了，爽一下，也不需要负什么责任，对方说不定还觉得很开心。”

　　“哦。”甄远峰记在心里，从那之后开始不再拒绝任何一个靠近自己的女性，他会和那些漂亮的姑娘一起做很多成人爱做的事情，尝试之后发现爽只是一时，爽过之后的空虚感简直能把他吞噬。

　　“用那么多负面情绪换来一瞬间的爽，感觉不值啊。”甄远峰去找张航反馈结果，抱怨着对方的建议不够理想。

　　“人和人还真是不一样……那也许你有你自己特殊的寻找乐子的方式等待着被开发吧，”张航耸了耸肩，说得漫不经心，“像是你之前在NS方程上的突破，世界上还有那么多难题呢，一个一个慢慢研究呗，到你死，要是能研究明白一两个，那样不光你快乐，后世的人类也会把你供奉成神吧。”

　　“但是普通人也不需要做那么复杂的事情才可以感受到快乐吧？”

　　“是不用，大多数人在路上拣了钱都能开心一整天。”

　　“你捡到过吗？”

　　“捡到过啊。”

　　“你开心了一整天吗？”

　　“我又不缺钱。”

　　“哦。”

　　两个人蹲在清北交界处的马路边道牙子上，一边撸着炸串，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想要……普通人能感受到的那种快乐吗？”张航似乎是刚刚反应过来这个问题一样，转过头问着甄远峰。

　　甄远峰也转过头看着他，并且认真地点点头：“想。”

　　“为什么？”

　　“……因为那样的话，就不会那么寂寞了吧。”

　　“哈哈哈……”

　　“笑什么？”

　　“可是我是这么想的啊，甄哥，哪怕是普通人，也都有各自的寂寞，所以他们才会天天儿地研究着该怎么找到合适的对象吧。”

　　“单身的人也很多啊。”

　　“找不到合适的呗。”

　　“找不到合适的就要一直寂寞下去了吗。”

　　“又死不了人，无所谓吧。”

　　“哦。”甄远峰用木签子戳了戳地，心情复杂地低着头。

　　“啊，甄哥。”

　　“啊？”

　　“你看那儿。”张航用手里的木签子指了指马路对面儿的墙根儿。

　　“什么啊？”

　　“一块钱。”

　　“哦。”

　　“一块钱硬币。”

　　“哦，”甄远峰内心毫无波动地问，“要捡起来吗？”

　　“要是我自己的话肯定不会捡。”

　　“那意思是跟我一块儿的话就会捡？”

　　“想让你感受一下捡到钱会不会快乐。”张航说着就站起身，眼神示意甄远峰跟上。

　　甄远峰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两个人穿过马路到墙根儿，张航让甄远峰弯腰去捡。

　　“还真是一块钱的硬币。”甄远峰眨了眨眼睛。

　　“什么感觉？”张航面无表情地问。

　　“没什么感觉。”甄远峰既没有开心，也没有失望。

　　“那再去买根儿炸串儿吧。”

　　两个人又到路边炸串摊用捡来的一块钱换了一根淀粉肠，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

　　“现在是什么感觉？”张航继续问。

　　甄远峰笑了一声：“感觉你这人真就莫名其妙。”

　　“是啊，但是你笑了啊，觉得挺有意思是吧。”张航又耸了耸肩，“你想太复杂了，很多事情没那么复杂，但你偏偏要用力想，那没有用，也会丧失很多趣味。炸串很好吃，你非要去想这个东西的营养价值，然后把营养价值和它那一瞬间的好吃综合起来思考，得到一个它虽然好吃、但是不值得吃的评价。这叫什么呢，你就承认它好吃不就行了吗，非要营养价值，那你去吃维C补回来啊。”

　　甄远峰似乎有点儿想开了，但又没有完全想开：“假如说我在一堆炸串儿里看来看去，最后觉得有串儿炸香椿看起来跟其他炸串儿格格不入，我又不爱吃香椿，可就是好奇它是什么味儿，那要怎么办？”

　　“尝尝呗，又死不了人。”

　　“你特么标准真低啊，死不了人就可以了吗。”

　　“死不了人，就可以了啊。”张航非常认真地强调着，“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

　　甄远峰对这段对话记忆犹新，甚至每一年在看到那串“炸香椿”的时候都在想着要不要尝尝，每一次伸手去拿，每一次都会缩回手，直到有人把这串“香椿”递到自己面前说“拿着尝尝吧”。

　　拿着尝尝吧，又死不了人。

　　不爱吃“香椿”又怎么样呢，谁能保证“炸香椿”就跟普通的“香椿炒蛋”是一个味道的呢，万一它就偏偏是自己喜欢的那种味道呢，万一……

　　万一寂寞的他，正巧能够和寂寞的自己，能够产生让两个人都不再寂寞的化学反应呢。

　　甄远峰看着面前正揪着自己衣领哭得又丑又凄惨的韩建涛，心里感慨着男人哭果然不好看，但他第一次见到韩建涛哭，所以又觉得很新鲜，虽然嫌弃这样的韩建涛不好看、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看个没完。

　　“你记得张航吗？”甄远峰冷不丁地开口问，一问，就是跟刚刚完全没有关系的话题、全新的话题。

　　所以韩建涛又懵了，这一次只能抽抽嗒嗒地问：“什、什么？”

　　甄远峰正打算开口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时，韩建涛一拳捶在他胸口，吼了一句：“别特么跟我再重复一遍了，我听懂了，我特么想问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到他！”

　　“哦，”甄远峰心说自己还真得为了眼前这个人好好改一改自己日常对话的思路，“我以前一直很好奇我是不是会对同样觉得寂寞的人产生类似的情绪。”

　　“什么类似的情绪？什么情绪？”

　　“对你产生的情绪。”

　　“……”韩建涛茫然的表情再次加深。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偶尔看到你那么寂寞，就会觉得这个地方有点儿痒。”甄远峰说着，指了指心脏附近，“所以我想知道是只对你一个人如此，还是对所有寂寞的人都如此。我找了很多年，只有张航让我觉得他也有差不多程度的寂寞感。”

　　“然……后呢？”韩建涛彻底猜不到后续了。

　　“然后我发现他是个相当莫名其妙的人，很……新的那种人类。”甄远峰握住韩建涛的双手，让他松开自己的衣服，“不过虽然跟那个新人类聊天的话很容易打发时间，我也没有对他产生什么好奇或者是什么期待。”

　　“期待……什么期待？”

　　“期待对方将来可以过得开心。”甄远峰如实说着。

　　韩建涛开启头脑风暴模式，然后磕磕巴巴地问：“所以你希望我将来可以过得开心？”

　　“对，”甄远峰点头说，“就像是我也希望我自己将来可以过得开心一样，差不多的感觉吧。”

　　“那特么是什么意思？”韩建涛不知道自己的重量级的告白到底换来了个什么东西。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我是个很无聊的人，”甄远峰认真解释着，“你哭的时候我没办法哄你不哭，你不开心的时候我没办法哄你开心，大多数时间里我都感受不到你到底是开心还是在难过，也感受不到你到底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对你说什么。所以，你不要对我产生任何期待。”

　　韩建涛又一次感觉到头重脚轻，这一次很有可能是酒精上头外加伤心过度，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失去意识了。

　　“如果你可以接受的话，那么就不抱任何期待地和我在一起吧。”甄远峰松开韩建涛的手，张开双臂，“同意的话就拥抱一下。”

　　“什么……什么意思？在一起是什么意思？”韩建涛轻轻拍了拍脑袋，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转不过弯儿来了，“是正常人理解的那个意思吗，交往的意思？搞对象的意思？你能说得再直白点儿吗，你喜欢我吗？”

　　“是交往的意思，搞对象的意思。但是……喜欢吗，不知道，除了数学和物理之外我没有特别喜欢过什么，”甄远峰为难地歪着头，“不过有时看到一些公式和常数，我会觉得它们非常好看，很优雅，味道也很好闻。”

　　韩建涛意识到自己对甄远峰的了解还是太肤浅了：“味道……公式和常数有味道吗？”

　　“有啊，”甄远峰提及数学，脸上就有了笑意，“拉格朗日方程有一种清凉的甜味儿，精细结构常数酸中带微苦，麦克斯韦方程组的味道就厚重一些，欧拉常数有一股复杂的、沁人心脾的香气。”

　　韩建涛听懂了那些形容词，但他一点儿都不明白这些味道和那些公式有什么逻辑上的关系，这太奇怪了，说起数学的甄远峰看起来愣是像个玄学大师。“看来我不够理解你对数学的沉迷程度……”

　　“我觉得你……”甄远峰凑近韩建涛的脖子，稍稍闻了闻。

　　韩建涛就感觉自己浑身以脖子为始发点在短短几秒之内变得滚烫：“什么啊……？”

　　“嗯，我最近觉得你身上好像有点儿欧拉常数的味道。”甄远峰说着，点点头。

　　韩建涛感觉自己完全不需要再期待了，面前一本正经说着在普通人听来像是胡言乱语的疯狂发言的甄远峰，分明就是在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来表达他的感情。而且这种表达，在韩建涛听来，简直是世界上最优雅的情话。

　　还有什么好期待的，这就已经远远超过他原来的期待了。

　　韩建涛缩起肩膀，慢吞吞地朝甄远峰移动了小半步，把头小心翼翼地靠在对方肩膀上，又小心翼翼地抱住对方。“你再说一遍你对我有什么期待。”

　　“期待你将来可以开开心心。”

　　“好，”韩建涛点点头，“我对你也有一样的期待，我也希望你将来可以开开心心，这样可以吗？”

　　甄远峰不自觉地加深了笑意，收起双手抱住怀里的人：“可以。”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大佬小年快乐！！！！
感谢在2023-01-12 22:06:52~2023-01-14 20:5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抉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