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性归宿》断弦音矣

220、#include the 220th

　　“我今晚不回家，你要回教师公寓吗？”早饭通常都是两个人一起吃，韩建涛会配合甄远峰一起早早起床，每天都按照甄远峰的习惯准备相应的早餐。

　　周三的话一定是三明治和牛奶泡麦片，听起来非常普通，但要是做得讲究也会很费时间。甄远峰每天面对丰盛的早饭都会正经八百地说一声“谢谢”，最后吃得一干二净就是对韩建涛最大的鼓励了。

　　同居将近两个月，韩建涛就像是写月度报表一样总结着跟甄远峰一起住之后的种种生活细节。写完，翻翻前面的记录，韩建涛就会发现甄远峰对比刚刚开始同居的时候真的逐步发生了改变。

　　起初甄远峰一周只会回家两天，后来三天，如今四天。

　　日子也都不太固定，偶尔会因为想回教师公寓闷头研究问题所以不肯离开那一亩三分地，甄远峰在学术以外乍一看像是个很随性的人。

　　但韩建涛还是从这份随性里摸出了一定的规律，比如早饭和晚饭，一般人会选择随心所欲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但甄远峰却养成了某种没有被刻板地写在什么地方的习惯。

　　不是说周三一定要吃三明治，但周三没有三明治的话，韩建涛会明显感觉的甄远峰的不爽，就是这种程度的习惯。

　　一想到这人还是有点儿强迫症的成分在，韩建涛就会在心里偷着乐，他琢磨着既然自己能够用17年的时间来让甄远峰习惯上五月六号一定要见面，那说不定还能再用27年的时间来让对方习惯上另外一件难度更高的事情。

　　甄远峰单手抓着三明治，另一只手在滑动着摆在桌面的平板，听到韩建涛的问题后，停下动作抬起头盯着对方看了一阵：“你要去哪儿？”

　　这个反问让韩建涛差点儿被牛奶呛住，在此之前甄远峰明明对自己的行踪毫不关心，为什么突然就提问了呢？

　　而且好死不死地还是韩建涛根本没有事先准备任何理由的今天。

　　“晚上，要去见一个人。”韩建涛模棱两可地回答着。

　　“相亲？”甄远峰偏偏一语中的。

　　韩建涛僵硬地点点头：“老部长的孙女，不好拒绝。”

　　“哦，”甄远峰放下吃了一半的三明治，继续问，“你准备和她过夜吗。”

　　韩建涛再次被惊到，其实他没办法跟女性过夜，今天原本也只是因为对方约自己在正餐结束后去营业到凌晨三点的酒吧，他想着太晚回家还一身酒气的话实在让人反感，所以打算随便找个地方睡一晚来着。可他实在没想到甄远峰看起来像是在真的在意这件事。“只是去酒吧，估计会很晚。”

　　“哦，地址在哪儿？”

　　韩建涛第三次感到震惊，他也放下手里的杯子，皱着眉反复研究着甄远峰的表情：“工体西路那边儿……你，你怎么了？”

　　“我什么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同居的人晚上去哪里过夜这种事还是要心里有数的。”甄远峰重新拿起三明治，大口咬着，又漫不经心地看起平板，同时漫不经心地说，“我晚上回来，今天下午没课。”

　　韩建涛离开家去上班的时候感觉头重脚轻，好像发烧了一样浑身难受。他摸着自己那有点儿烫手的脸，走到电梯间才敢看看自己到底是什么表情。

　　刚刚出门之前，一向对自己不理不睬的甄远峰居然站在玄关盯着自己换鞋，甚至还趁自己毫无防备的时候凑过来亲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韩建涛感觉心脏快要蹦出来了，他不懂甄远峰这种突然地改变到底是因为什么，但他也不打算深究，只想陶醉在这种兴奋感当中。

　　于是他一整天在拼命消耗着这种一旦释放就没完没了的激素，办事果断、走路带风，那几个帮他写文档的小书记今天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甚至献殷勤的频率也高了不少。

　　下午韩建涛想放松一下去茶水间喝个咖啡时，听到里面有两个人说着自己的闲话——

　　“韩处长今天看着精神头儿不错啊。”

　　“那可不，毕竟是要去跟老部长的孙女儿相亲。也是门当户对了，这门亲事要是成了，那将来处长升部长不就是板上钉钉？”

　　“听说那孙女儿的妈妈也是名媛圈子的？孙女也是才刚大学毕业，20出头的小姑娘，唉，她是真心想跟一个三十多的处长相亲的吗。”

　　“我靠，你是不是傻，三十多当官儿直接就是处长的，这已经是天上的龙下来体验人间了好吗。”

　　“可是老部长的孙女儿也一样是天上的凤凰啊。”

　　“真要是凤凰谁会把她这么年轻就拉去联姻，老部长这也是为了稳住自己的在当局的影响力呗。”

　　“也对哦……这么一想三十多也蛮年轻了，而且男人越老越有魅力？有钱有权，那老婆不就是随便挑的吗。”

　　韩建涛一整天的好心情都被这两个人彻底毁了，他举着空杯子回到办公室，在下一批提拔人员名单里找到刚刚那两个人，发现其中一个正巧是来年入编。他把这个人放在解除派遣合同的名单里，另外一个也取消了升职资格，并且在评价里重重地写了几句气话。

　　写着写着他突然停下来，开始不明白自己是在做什么。

　　是为什么而生气呢？因为有两个年轻人在背后调侃自己的人生？还是因为他们调侃自己的生活？

　　还是……单纯因为想到自己接下来要以“老部长的孙女不好推辞”为理由而不得不去和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去相亲呢？

　　自己根本就是在气自己。

　　韩建涛恢复了茶水间两个人今后的仕途，删掉了负面评价，然后躺在转椅上盯着天花板愣神。

　　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自己会遇到一个真正无法推脱的人，然后结婚，然后生子，然后把那个永远得不到父爱的孩子送上永远得不到爱的仕途里。

　　天上的龙？

　　呵。

　　活得不如地上的鸡。

　　他再次想到甄远峰今天早上的样子，细细回忆的话他从对方的脸上感受不到任何爱意，更没有不悦或者嫉妒之类复杂的情绪。也许甄远峰也是在觉得自己很可笑吧，这样每天都在兴致勃勃地经营着两个男人之间的生活，期待着能得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伴侣，但与此同时居然还要应付着和无辜的小姑娘之间的政治相亲。

　　这样想的话，早上的吻可真是讽刺至极。

　　因为甄远峰是天才，天才不会用复杂的语言来指出你所做的事情有多么不可理喻，他仅仅只是用一个疑问句、一个陈述句和一个不含感情的吻，就让韩建涛开始反省自身了。

　　即便如此晚上韩建涛仍然选择赴约，在平庸的高档西餐厅里为身上喷着厚重香水味儿的小姑娘拉开椅子，挑选几款平庸的昂贵名酒，端起平庸的奢侈高脚杯，和那平庸的贵族大小姐轻轻碰杯，碰撞出平庸的清脆声响。

　　“孟娇是北大毕业吗？”韩建涛谈吐自然地带着话题。

　　面前的闻孟娇客气但又不失热情地笑着回答：“嗯，北大俄语系。”

　　“很优秀啊。”

　　“没有啦，考不上其他的，只好学语言。”闻孟娇摆了摆手，“不过因为学了俄语，就想去俄罗斯看看呢。”

　　韩建涛完全不知道俄罗斯都有什么，脑子里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俄罗斯方块而已：“那边有什么美景吗？”

　　“莫斯科不是很浪漫吗？”闻孟娇笑了笑，“但是我也没有去过，大学倒是跟朋友一起去欧洲玩儿了一阵子，还在剑桥参加了夏令营。”

　　“欧洲旅游的话，很惬意吧。”韩建涛记得自己当年赴美留学也会三天两头跑去英国和德法，不为别的，只想感受一下和说着不同语言的gay上床会有多么快乐。

　　他当年遇到的最浪漫的一个小哥儿就是在法国，对方会拉着自己在巴黎漫步，会在艾弗尔铁塔下忘情地激吻，会带自己到别墅的顶层露天亲热、狠狠地干自己，然后送戒指求自己一辈子留在法国。

　　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一天之内，韩建涛果断拒绝，看着那小哥儿哭得可怜，甚至还让他有点儿心生不忍，但转天就看到那小哥儿的怀里又搂着另外一个亚裔。

　　可是这些，他也不能跟面前的小姑娘说。

　　“嗯嗯，韩先生最喜欢哪个国家呀？”闻孟娇歪头问着。

　　韩建涛不假思索：“法国吧。”

　　“哇，韩先生难道很喜欢浪漫吗？”

　　韩建涛愣了一下，觉得对方口中的“难道”二字用得十分精妙：“偶尔浪漫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吧，我只是这样觉得。”

　　“我以为韩先生是稳重类型的，那我们将来一起去法国吧？”闻孟娇笑得天真无害，“我还会读三年研究生，所以有很多空闲时间，就看韩先生的日程安排了。”

　　小姑娘虽然比韩建涛年轻十岁，但从谈吐来看也像是经历过“专业”的培养，这样自信乐观、落落大方的女孩儿，在韩建涛看来明明可以找到更优秀的男人，而不是听从家里的安排和自己相亲。

　　为了对方的未来着想，韩建涛采取了一直以来的相亲政策，开始对女孩儿爱答不理起来。

　　这种爱答不理其实需要很大的技巧，既不能让人觉得自己失礼，又不能给对方一丁点儿希望。所以韩建涛无论是吃完饭后送女孩儿上车，还是下车到酒吧的时候和女孩儿坐下来点酒，他都和对方保持着一定距离。

　　闻孟娇也是聪明人，大概是很快看出了韩建涛的意思，所以在酒吧里趁着酒意把话挑明：“圈子里的人都说韩先生是求而不得的绅士，我以前还不当回事儿呢，今天真的百闻不如一见。”

　　绅士这个词用在韩建涛身上可真是太可笑了，他心里琢磨着万一要是国外的那些炮友听到了这个形容之后，会不会笑得直接脑出血。“是孟娇太客气，可不是我绅士。”

　　“我没有客气啊，没有客气的。”闻孟娇摸着鸡尾酒杯的杯托，有些感慨地低下头，“既然韩先生对我没有意思，那我可以问问吗，韩先生喜欢什么样的女性呢？更温柔的吗？还是更活泼一些？”

　　酒吧里灯光昏暗，音乐也充满节奏感，即便是他们坐在贵宾席的沙发上，也依旧离不开吵闹。在这种环境下，韩建涛看着闻孟娇的那张精致的脸蛋，觉得对方少了一丝大家闺秀的贤惠感，多了一丝放荡不羁的狂野。就连香水的味道似乎都变了，大概是刚刚去洗手间补妆的时候特意换的吧，从稳重的香气变成了带着麝香的野玫瑰的气味。

　　平心而论，韩建涛觉得她非常完美，如果自己喜欢女人，那无论今后要不要跟她结婚，今晚都肯定是要一起过夜的。他能想到对方为了抓住自己会用出什么样的技巧，估计在床上会让自己飘飘欲仙，之后又是柔情攻击、又是甜蜜撒娇的话，那是个男的都会败下阵吧。

　　可惜了。

　　“我喜欢……是啊，我喜欢什么样的呢。”韩建涛带着浅笑，看了看酒吧里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

　　果然只要放眼看去的话，视线还是会不受控制地落在男人身上，尤其是坐在吧台边的那个男人，身体匀称、身高应该也过了180，穿着一身相当有讲头儿的休闲服装，稳重又不失时尚。也不知道那人正在跟女伴聊着什么，看那女伴双眼放光的样子，韩建涛居然还很羡慕。

　　而且仔细看的话，那人的侧脸可真是好看，非常符合韩建涛的审美，不算特别挺拔的鼻梁，不算特别薄的嘴唇，不算特别尖的下巴，一切都温润得恰当好处，好像……

　　好像甄远峰一样。

　　韩建涛立刻别开视线，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重新看向闻孟娇：“我喜欢非常自我、非常有个性、几乎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

　　闻孟娇今晚第一次露出茫然的表情：“韩先生……的标准，听起来像是喜欢一个不打算和任何人交往的女神啊。”

　　“呵，神倒确实是很神。”韩建涛无奈地笑了一声，“一辈子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原来是这样，”闻孟娇也笑了，“韩先生是有喜欢的人啊。”

　　一点儿没意识到已经说漏嘴地韩建涛稍稍一怔，但看到闻孟娇似乎也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就松了口气：“单恋而已，无望的单恋。”

　　“因为对方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到韩先生的深情吗？”闻孟娇好奇地问。

　　被这么一问，韩建涛才第一次好好想了想甄远峰对自己到底是什么看法，那人聪明绝顶，真的看不出自己的深情吗？

　　其实是看出来、但是不做任何表态吧。

　　“不，他看得出来，但即便如此，也不耽误人家活得我行我素。”

　　“听起来不像是适合谈恋爱的人，”闻孟娇温柔地抿了抿嘴，“反而像是可以一起过日子的人呢。”

　　这还真是全新的视角。

　　闻孟娇见韩建涛似乎在沉思，于是又追加了两句：“如果韩先生向往甜甜的爱情，那要找一样冲动又深情的人才可以，两个人相互碰撞、相互烘衬，会过很快乐很快乐的一段时光。那就是所谓的热恋吧？嗯，不怕韩先生笑话，我曾经有过这样的前男友呢。帅得非常高调，原地站着就在释放荷尔蒙，跟他在一起我就会忘乎所以、放下一辈子的教养和矜持。我们一起游山玩水，在很多国家留下过足迹，没日没夜地腻在一起，分开就会痛彻心扉。

　　“有天我们甚至想要激情结婚，不顾家里人的意见，想跑到拉斯维加斯的小教堂，想听到神父说我们已经是合法夫妻。但是一旦产生了结婚的念头，我就不得不开始想，如果我们摆脱家庭的经济支援，今后要怎么活下去呢？我一个学俄语的小女生，他一个学艺术的半吊子，两个人加在一起三十年都赚不来一套房子。

　　“他说有爱情就够了啊，为什么要想的那么实际。他偏偏标榜自己是个艺术家，一辈子以流浪为生，他想邀请我一起去流浪，我因为爱他所以接受了他的邀请。终于在塞纳河畔新桥下睡纸箱子的那一天，我理解了我并非是没有他就活不下去，那时候比起他的体温、我更想要舒舒服服的床。

　　“于是，几乎就是一瞬间，我突然不爱他了。他还是同样一副长相，帅得让人嫉妒，但我却觉得他从头到脚都让人看着不顺眼，觉得他眼睛大得吓人，鼻孔还有点儿上翻，越看越嫌弃，连他的体味我都觉得恶心。我觉得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年就像是我的脑子惨遭车轮碾压，丧失判断力了。

　　“和他分手之后，我的审美和择偶标准全都发生了反转一样的变化。我喜欢成熟男性的温柔，喜欢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的担当与负责，那些会让人很有安全感。那种安全感是实打实的，并非因为体内荷尔蒙蒙蔽了大脑、给人制造的假象。

　　“韩先生，实话和您说，在他们逼迫我来相亲之前，我也是百般不情愿的，可是想到只有通过家族安排的相亲、我才有可能找到能够给我安全感的人，于是我妥协了，打开了有您照片的相册，看了一眼我就怦然心动了。像是您这样既可以给人恋爱的感觉、又能够给人成熟的安全感的人，我得不到，真的好嫉妒那位能够被您喜欢的人。

　　“所以，假如说，您对追求那个自我的女神感到厌倦了的话，我就在这里等着您。”

　　韩建涛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心动了，并非是充满欲望的心动，而是另外一种踏踏实实的暖心感。他突然理解了那些男同为什么最后还是会选择和女性结婚，比起世俗的目光，他们更有可能是向往这种只有女性才能给的真诚与温暖吧。

　　“谢谢。”韩建涛说，说着，低头喝了一口烈酒。

　　那烈酒意外地很容易入口，喝下去也没有火烧火燎的感觉，只有一股暖意在胃口散开，弥漫到全身。

　　“谢谢，但是我不配。”韩建涛苦笑了一声，用手捂住眼睛，“配不上你，也配不上他。”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闻孟娇轻轻摸了摸韩建涛的手指，“韩先生明明是那么优秀的人。”

　　“优秀吗？是指哪方面？如果说是学历和资历，那些都是我拼了半条命才争取来的，根本不是因为我有实力所以轻轻松松就能获得。我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自己生来就是普通人，但却偏偏生在不普通的家庭，这种不对等，导致人生也会变得畸形。我放纵过很多年，也害过很多人，即便知道自己在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也会为了钱和权力去拼命做。优秀？比我优秀的大有人在，他们才是真的可以为社会做出贡献的人，他们才是真的需要被人尊重、被人……”韩建涛越说越觉得头晕，停顿下来的时候，看到闻孟娇竟然用十分诚恳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她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没有表态，没有安慰，更没有反驳。

　　“抱歉，我可能……有点儿醉了。”韩建涛收敛了一些，用另外一杯冰水给自己降了降温。

　　闻孟娇摇了摇头：“都说优秀的人会对自己有更高的标准，看来这句话是真的呢。在我看来，韩先生远远比那些天生资质过人的天才要更有魅力。这世上平凡人才是大多数，而这大多数平凡人当中的大多数又碌碌无为，因为自己不够优秀、索性就放弃了努力。大家都是服从了天命罢了，无论是放弃努力的平凡人，还是顺从资质的天才们，大家本质上都是一样平庸。唯独那些不甘于天命的人，那些试图反抗的人，那些人才是真的出众吧。”

　　韩建涛真没想到这样都能够被她安慰到，无论今后如何，他是真的希望眼前的小姑娘可以受到神明的眷顾：“我比你年长，但一晚上都在被你安慰啊，真的很感谢。”

　　“不不，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但真的，觉得韩先生很不一样，我真的这样觉得。希望韩先生可以打起精神来。”

　　“将来你说不定会对我产生完全不一样的看法，所以话不要说的太早，也不要对我抱有任何期待。”韩建涛故意把话说得很死。

　　“哈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说啊。”闻孟娇笑着歪了下头。

　　两个人又聊了些无所谓的事情，等到酒吧换成一首节奏不算太快的慢摇之后，舞池那边也不再是一群小年轻蹦蹦跳跳了。闻孟娇兴致勃勃地拍了拍韩建涛的手臂：“可以邀请我去跳一支舞吗？”

　　韩建涛笑着起身，弯腰伸出一只手：“这位姑娘，愿意赏脸陪我跳这支舞吗？”

　　“哇！”闻孟娇露出幸福的笑，很快又端庄起来，递过一只手。

　　韩建涛轻轻托起对方的指尖，俯身落下一吻，然后拉起她走向舞池。

　　两个人伴着歌声迈步子的时候才发现彼此都学过社交舞，全场其他人跟他们比起来都成了乡巴佬似的，很快他们就成了舞池的焦点。

　　悦耳的音乐也好、掌心那冰凉又带着点儿湿润感的女生的手指也好、贴在一起的肚子传来的对方微烫的体温也好，一切都让韩建涛感觉梦幻又真实。

　　梦幻是因为他没想到自己也能和女生度过这么美好的时光，真实是因为即便如此美好、他依旧无法对她产生任何身体上的冲动。

　　一旦意识到这点，韩建涛就会觉得自己可悲又可怜，他轻轻叹了口气，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吧台那边，一眼锁定了刚刚就留意到的那个男人。

　　那人也像其他人一样正面向舞池，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一条腿弯曲着脚踩凳子上脚蹬，另一条腿微微弯曲着脚踩地面，右手捏着一个威士忌的杯子，左手自然地下垂并被同行的女伴紧紧抱着。

　　即便是灯光昏暗，即便舞池的灯球变换着各种颜色的光，但韩建涛还是在看到那个人的正脸并且和那人对上眼神的瞬间，彻底怔住了。

　　哪里是长得像啊，那分明就是甄远峰本人。

　　韩建涛既觉得自己像是被捉奸，又觉得自己像是捉奸对方，心情复杂得脚下舞步都乱套了，最后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冷汗直接打湿了他的内衬。

　　“韩先生，你没事吧？”闻孟娇吓了一跳，焦急地询问着。

　　“啊，嗯，抱歉，我好像真的是醉得挺厉害。”韩建涛苦笑了一下，慌张地别开视线，低头对闻孟娇说着谎话。

　　“我去帮您拿一杯清爽的饮料，您在吧台那边坐会儿吧。”闻孟娇扶着韩建涛朝吧台那边走去，安置他坐好之后，找酒保要了杯柠檬水。

　　但是坐在吧台旁边的韩建涛和甄远峰就只隔了一个人。

　　韩建涛又开始觉得心脏狂跳，摄入大量酒精的情况下心跳加速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本来没醉都要晕过去了。更加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闻孟娇在把那杯柠檬水喂到韩建涛嘴边的时候，动作突然一顿，一脸惊讶地看着甄远峰那个方向：“啊，诶？啊！甄教授，您是甄教授吗？”

　　甄远峰身旁的女伴也露出惊讶的表情，转过头看着甄远峰：“你居然是教授的吗！？哇，我以为教授都会戴着眼镜来着！”

　　甄远峰意味深长地朝两个女生微微笑道：“职业不过就是为了讨口饭吃，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

　　“真的是甄教授啊，天呐，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能遇到您！”闻孟娇看起来比甄远峰的女伴还要激动，“去年春天我还去旁听了您的公开课，您真的把枯燥的数学讲得太生动了！”

　　“那只是因为学院让我讲得科普一些，不算什么学术上的讲课。”甄远峰摆了摆手，随后用酒杯指了一下韩建涛，“他怎么了？”

　　“啊，哈哈，这位是我朋友，有点喝醉了。”

　　“我知道啊，他也是我朋友来着，今天说要夜不归宿，原来是被年轻学生叫去跳舞了啊。”

　　韩建涛不知道自己是因为醉了还是怎么回事，他居然从甄远峰的语气当中听出了一丝酸意，当然也有可能是柠檬水真的太酸了。“我……没有打算夜不归宿来着。”他小声辩解着。

　　闻孟娇表情呆滞住，缓了足足两三秒，才重新露出笑意：“世界真的好小啊，果然优秀的人会和优秀的人是朋友呢。那这位是甄教授的女朋友吗？”

　　甄远峰的女伴大笑了两声：“我要是在酒吧能钓到一个懂数学的教授当男朋友，那我可真的是赚死了！我看他一个人，就来搭讪的而已，哈哈。”

　　韩建涛开始感觉胃里翻江倒海，恐怕这阵难受的感觉都写在了脸上，闻孟娇已经越来越担心了。

　　“韩先生看起来很不舒服啊，怎么办，我帮您叫车送您回家吧？”闻孟娇扶着韩建涛的手臂，忧心忡忡地问。

　　“不用了，”甄远峰再次做出让韩建涛无法理解的举动，他一口喝光小半杯威士忌，起身走到韩建涛身旁，单手拎起后者的胳膊并架在脖子上、半抱着腰来让后者借力站起来，“反正我也打算回家了，正好带他一块儿回去。”

　　闻孟娇再次一惊：“啊……嗯，嗯嗯，那我帮你们叫车好不好？”

　　“又不远，走回去了，正好醒酒。”甄远峰面无表情地说着，随后朝闻孟娇点了下头，大概是代表着“再见”的意思。

　　韩建涛已经无法思考了，慌张之下，他也学着甄远峰的样子，朝闻孟娇点了下头。

　　闻孟娇和另外一位女生站在原地目送那两个人离开，很久之后，后者开口问：“喝醉那个是你男朋友？”

　　闻孟娇看着她的脸，然后思考了好长时间，表情终于露出一丝坦然：“不是，但很有可能会成为甄教授的男朋友。”

　　“哈哈哈，”那个陌生的女孩儿捧腹大笑，“怎么可能啊！也许就是室友而已呢。”

　　闻孟娇也跟着大笑起来：“什么嘛，一直都单身的室友大多会日久生情吧。”

　　“我可是跟那个教授聊了一晚上，一点儿不觉得他可能会搞对象，他跟我讲了一晚上什么叫、叫什么来着……我都想不起来了，好像是线性方程还是什么玩意儿的，时间啊弦理论啊代数啊常数啊，我读了那么多年书都没听过那么些高级的专有名词！这样的人真的对人类会感兴趣吗？”女孩儿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过我本来还想跟他约一晚，没想到就那么走了，现在再找下一个又有点儿难，我换一家酒吧好了……你呢？”

　　“我……什么？”闻孟娇歪着头。

　　“换一家酒吧吗？一起去钓男人啊，哈哈。”女孩儿爽快地笑着说。

　　闻孟娇看了看时间，犹豫了一下：“好呀，那我们一起去吧。”

　　“您好，这两杯玛格丽特是那两位先生送给你们的。”就在她们准备离开时，酒保走过来推给她们两杯蓝色的鸡尾酒，说着，向她们指了指角落某一桌。

　　“赚了！”女孩儿开心地接受，然后朝酒保所指的角落挥了挥手，很快又回过头拍了拍闻孟娇的手臂，“哇，那两人超帅的好吗，要过去打声招呼吗？”

　　闻孟娇也望了过去，但那二人坐的地方灯光偏暗，根本看不清什么，只是从轮廓来看的话，有点儿像是很高很壮力气很大的海王。她还在谨慎思考着，没想到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儿已经端着酒杯朝人家走过去了，闻孟娇秉承着不能让那个傻姑娘上当受骗的心情，也连忙跟了上去。

　　走过去之后她又惊得合不上下巴，这两个人何止是帅，这根本就是两个明星啊。

　　“商……”闻孟娇一眼就认出了一个月前才在大佬们的社交晚宴上见过面的商陆。

　　但商陆却抬手朝她比划了一下噤声的姿势，然后笑着邀请她和那个傻姑娘一起坐下：“美女有兴趣陪我们聊一会儿吗？”

　　闻孟娇又看了看商陆身旁那个皮肤白嫩得让她不敢嫉妒的男人，几乎瞬间就理解了他俩是什么关系，并且也明白了商陆为什么要叫她们过来一起聊。

　　附近其他酒吧的人均消费都低于这里，这三更半夜要是去了别的地方、或者两个女生持续在酒吧里落单的话，还不知道会被什么样的人拐走做些什么呢。

　　如此看来，这商陆果然和传闻一样是个非常懂该怎么赚到别人的好感的天才。

　　想通这些之后，闻孟娇朝商陆感激地笑了笑。

　　商陆大概也理解了她眼神里的感激，只是轻轻点了下头，继续聊起了其他无所谓的话题。

　　而那个情绪始终很嗨的女孩儿已经抱住另外一个有着白皙皮肤的男人的胳膊了，那男人也没有露出太多厌恶的感觉，反而是旁边的商陆表情越来越不对劲。

　　闻孟娇突然想笑，她凑到商陆耳边小声问：“这是你那位传说中的男朋友？”

　　“嗯。”商陆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叫什么名字？”

　　“蒲薤白。”

　　“很好看，你好走运。”

　　“嗯，一辈子运气都用在跟他的邂逅上了。”

　　“哈哈，”闻孟娇点点头，托着腮看着那个正跟蒲薤白撒娇的陌生女孩儿，“但那个小姑娘可就倒霉了，一晚上看中了两个都是gay。”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甄哥并不gay。”商陆说着，耸了耸肩，“但是那人对着写满公式的白板都能面红耳赤的，咱也不好说他的取向是什么……”

　　“那所以，韩处长和甄教授……真的？”闻孟娇小声问。

　　“真的假的呢，我也不知道，我希望是真的。”商陆叹了口气。

　　“嘿嘿，我的直觉告诉我是真的，”闻孟娇也叹了口气，“果然好男人都被好男人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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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谢谢甄教授和韩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