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性归宿》断弦音矣

170、#include the 170th

　　鉴定科光是采样就已经花费了不少时间，想要得到检验结果的话更是要耐心等上一阵，郑勇一整个下午都在给各个部门打着电话，希望可以把这次的任务优先处理。

　　缉毒大队的副队长在接到郑勇的联系之后也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看到被丢弃的那辆车里散落着的白色粉末和注射器之后，心里一沉：“这个量，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后备箱里还有别的家伙，但是看起来都是不小心洒出来的，估计真正的货物已经被移走了。”郑勇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他站在那辆车的旁边，只穿着一件衬衣的他格外显眼，旁人路过他的时候都会问一句“郑队您就不冷吗”，但他嘴上说“马上穿外套”，可直到傍晚来临都还没来得及回一趟队里。

　　缉毒大哥用手机简单拍了几张照片，然后伸手捏了一点儿粉末用手指研磨了一下：“这个品质，居然能流窜在我们首都，真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啊。”

　　“怎么样，有什么头绪吗。”郑勇问，“你不是有部下在贩毒团伙里做卧底来着？”

　　“扫黑除恶的力度太大了，犯罪团伙早就不像原来一样那么容易找到了。但是别的省市好歹还有点儿眉目，所以卧底几乎都在东北三省或者南方广州那边。”缉毒大哥发愁地叹了口气，“这里可是首都啊，距离行政机关最近的地方了。去年击溃周莨菪的团伙时我们就以为那是最后一个有规模的组织了。”

　　大概就因为对方这一句话，郑勇突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你们这一年一直都在追查的那个在逃团伙，你说那个人有没有可能继续维持着周莨菪的组织呢？继续在京城里有组织地贩毒。”

　　缉毒大哥原地跺了跺脚，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阳光变弱之后，树林里就变得更加寒冷了。

　　郑勇等不及对方的回答，毕竟四肢都已经被冻得麻木了：“有什么消息我们尽可能的共享，我现在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假如只是一个毒贩，吸毒之后变得疯狂，会威胁到社会秩序，但他至少没有理智，还是很容易出现破绽的。但可怕的是，这个毒贩找到了一个军师。”

　　缉毒大哥浑身一抖，用力地叹了口气：“可别吓唬我啊，哪儿会有这么巧的事。”

　　“不过我们也没什么好怕的，”郑勇指着河边的商陆和甄远峰，“看到那边儿了吗。”

　　“哦，那不是清华的甄教授吗。”

　　“卧槽，你认识他？”郑勇一惊。

　　缉毒大哥笑了一声：“我跟国防的一个叫魏良的还挺熟来着，甄教授是魏良的老同学。不过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这次看来他会协助办案。”郑勇发现自己这些同事们的交友范围还真的是挺广，“还有他的学生，就是旁边那个大高个儿。”

　　“那不是商陆吗。”

　　“怎么他你也认识呢！？”

　　“我靠，你不看电视的吗？他是个明星啊。”

　　郑勇无言以对，眨巴着眼睛看了看缉毒大哥：“你还有空看电视啊。”

　　“其实这些明星们最容易沾染毒品，所以我们也是刻意留意娱乐圈儿来着。”缉毒大哥远远的看着甄远峰和商陆，不由得感慨了句，“但我没想到明星里也会有脑子好的人啊，我印象里甄教授几乎不收徒弟，这么多年了也没听他说过带学生的事。”

　　“这也就足够说明，商陆的确脑子很好是吧。”郑勇搓了搓双手，“不闲扯了，我得赶紧回车上暖和暖和，冻死在这儿可真是太冤了。”

　　“郑队，你还记得你之前受到的处分吗？这个案子不能以任何形式和一般市民合作。”缉毒大哥最后问了句。

　　郑勇只是背对着他走远了：“不记得了，再说了，他们可不是一般市民啊，不都是些天之骄子吗。”

　　“天之骄子吗……”缉毒大哥又看了看甄远峰的背影，回忆起曾经一起聚餐的时候，那个人坐在最角落面无表情地看着所有人的样子。

　　早听说甄远峰是个难得一遇的天才，本来缉毒大哥对他感到非常好奇来着，但真的见到了，又觉得无法理解对方到底优秀在哪里。

　　只是数学好，那在数学界肯定是个有名的人，但离开了数学，不就只是个普通人了吗。

　　郑勇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同事内心是在瞧不起“天才”的存在，他跑着到河边去跟商陆他们打了声招呼：“车上有指纹，注射器也是使用过的，肯定能采集到DNA，检验结果估计要等到下周。所以先回去吧，回去等结果。”

　　商陆回头看着那辆车周围的情况：“啊，那个人是缉毒大队的吧？”

　　“怎么你也认识他呢！？”郑勇感觉自己真的是在场交友范围最窄的人了。

　　“去年……”商陆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下，“见过。”

　　“嗯，那是缉毒大队的，朱义策。”甄远峰替郑勇回答了，“是魏良的学弟，大学时候的。”

　　“勇哥，如果不是和数据库里所有DNA一一比对、而是只跟一个DNA进行对比的话，那应该很快就能出结果了。我是这样想的，你们不如查一查去年6月21号发生的那起重大谋杀贩毒案子当中，那个被QJ的小女孩体内留有的DNA，和现在车上注射器针管所残留的DNA是不是一致。”商陆一脸平静地对郑勇说。

　　郑勇其实也是有同样的打算，但他本来是打算回到队里寻找一下去年那起案子的具体时间来着，被商陆这么一点明，他就彻底不懂了：“你知道得也太多了吧。”

　　商陆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恨意：“碰巧被卷进那次案子里了，仅此而已。”

　　郑勇明白，“仅此而已”只是一个谎言，为的是让自己不要再继续多问了。他尊重商陆的隐私，但同时也知道不管对方经历过什么，如今仍然带着恨意的话，那很容易会失去判断力。因此，郑勇想要稍微安慰商陆两句，正是抬起手想要拍拍商陆肩膀的时候，手机再次响起。

　　“喂，我郑勇。”郑勇是真的好奇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到队里穿件外套。

　　“啊，郑队……队里突然来了个人，说是想要找您，有急事。”部下一边说着，一边把电话换给了那个人。

　　“郑警官吗？我是裴邵伯，您还有印象吗？”

　　郑勇对着空气点了下头，顺便远离了商陆他们几步：“记得啊，出什么事了这么急。”

　　“我有个学生最近一直在被跟踪，刚刚他说他拍下来了跟踪他的那个人的脸，我不知道您目前了解多少，但是最近跟踪我学生的这个人恐怕和您最近重启的案子有很大关系。所以希望您能尽快看一看这张照片！”裴邵伯一句话抓住了郑勇最关心的重点。

　　“发过来，你让办公室的人传给我。”郑勇语气严肃起来。

　　“还有一件事想要求您！我学生他没有跑到安全的地方，反而去跟踪那个跟踪他的人了，他一直在给我发定位，现在人已经到六里桥那边了。我觉得他这样实在太冒险，但是我又阻止不了他，您能不能……”

　　“把他具体位置给我！快！”郑勇朝自己的车拼命跑起来，心里骂着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轻重，上车之后给商陆发了条“有急事先去六里桥了”的消息，然后挂上警笛开始全速前往部下发给自己的位置。

　　商陆在收到郑勇的短信时，愣了半天：“这句话连个主语都没有。”

　　甄远峰凑过去看了看：“嗯……可能是把‘我’给省略了吧。”

　　“应该是，看他刚刚接了电话之后就跑了。”商陆顺便又看了看和薤白的聊天框，想到已经有几个小时都没有和对方联系过了，但只要看到对方的车还停在医院，他就能劝自己不要太担心。

　　“我们也回吧，越来越冷了。”甄远峰缩了缩脖子，“在这儿把河面看穿了也看不明白什么。”

　　“好，我们再去跟缉毒大队的朱警官打声招呼吧。”商陆收起手机，跟甄远峰一起到朱义策身边，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

　　朱义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就是一般友好地点点头，然后客气地说了句“改天一块儿吃饭”。

　　“朱警官为人怎么样？”回到车上之后，商陆跟甄远峰随便聊了两句。

　　甄远峰把手放在暖风的出口取暖：“嗯……就那样啊，没什么特别的。”

　　“工作能力很强吗？”

　　“不知道。”

　　“你们平时吃饭都聊什么啊？”

　　“他们会聊工作。”

　　“那甄哥跟他们聊什么呢？”

　　“没什么好聊的。”甄远峰实话实说，“反正在我看来，他们就是一群没什么意思的乌合之众。”

　　“嚯，大言不惭啊。”商陆那时候还能笑出声呢。

　　甄远峰却没什么表情：“我是说真的，其实我不是很懂你为什么能跟那么多人都可以嘻嘻哈哈的，他们有什么值得你去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价值吗？”

　　仔细想想，只要不谈学术方面的问题的话，甄远峰就永远都是现在这副没什么表情的淡漠样子来着。商陆稍作思考，竟然觉得甄远峰目前的状态和中学时期的自己有点儿像：“甄哥是不是认为除了科学之外，就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啊。职场、社交、恋爱这些事情都很无聊。”

　　“也不是那样啊。”甄远峰打了个哈欠，“有趣的职场、社交和恋爱，就不无聊。”

　　“那怎么判断有没有趣味啊？”

　　“嗯，应该是有一些复杂的指标的。”甄远峰一板一眼的说，“不过那属于社会科学，其实也是不值一提的垃圾。”

　　“我突然觉得今天请甄哥跟我出来，可能是为难你了。”

　　“我又不是无偿来帮忙的。”

　　“可是甄哥明明对钱也不怎么感兴趣啊。”

　　“这个说起来很复杂，我虽然对钱不感兴趣，但我觉得用最简单的手段来获得远远高于成本的利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比如说，我只需要陪你来一趟，下个学期的饭费就可以省下来了。又比如再之前的，我只要教你弟弟怎么拿高分，就能够吃到免费的饭。”终于恢复温暖的甄远峰，心情也好了不少。

　　商陆歪着头看着甄远峰那个平静的样子：“那甄哥对拿奖有兴趣吗？去拿数学界的最高奖项之类的。”

　　“也没什么兴趣，说真的。”甄远峰稍稍伸了个懒腰，“四五年前我在NS方程上做出了一些突破，被斯坦福和剑桥邀请去做演讲。我都已经答应了，但是我的护照却被上面的人没收了。他们说我的研究是属于国家的，我作为国家机密，不可以擅自离开国家领土。所以……有兴趣也没意义了不是吗。”

　　商陆都不知道自己该更吃惊于哪一点：“NS方程！？突破！？什么意思，您可以解出NS方程吗？就是那个世界七大难题里那个？那个流体力学的纳维-斯托克斯方程？”

　　“咱国家的飞机不是已经进入试飞阶段了吗，其实那批飞机做的风洞试验很少很少，他们敢快速投用，就是因为我帮他们做了些数据上的运算。”甄远峰昂头看着天窗外面的天空，“老实说，那也没什么难的，而且只是小突破而已，谈不上完全解出。我本来以为到国外去跟一些水平差不多的人多聊聊，就能碰撞出更多的灵感来着，结果就这么被封在了这里。”

　　商陆有很多话都被甄远峰的无奈与孤寂感堵在了胸口，他抿住嘴，跟着甄远峰一起抬起头。

　　明明能够看到外面的天空，但伸出手，却会被阻拦住啊。

　　“我因为讨厌官僚，所以拒绝了北大，但现在才意识到，只要留在这个国家，那么无论在哪儿都会是一个结局啊。他们逼迫我收徒弟，让我三天两头地到北大和复旦做学术交流，那些学生确实都很有资质，可就是看着死气沉沉的，没什么灵性。”甄远峰发自内心地感慨着。

　　“后来我在做奥数裁判的时候，接触到了冯树才，就觉得，诶，这个人不一样啊。这个人跟那些死气沉沉的学生不一样，好像就为了数学而生一样，让人特别兴奋。所以我就跟上面说，我要收徒弟了，我要这个人。

　　“但是没想到，他们把冯树才给我、居然还是谈条件的。他们让我去做人工智能，让我想办法在两年内想到解决节点间信号传输不稳的问题。他们说谷歌已经有这项技术了，但我们国家还没有，这个不能忍。

　　“所以，做项目纯属是无可奈何。在这个国家，想要得到点儿什么，就得付出成倍的代价。”甄远峰攥了攥拳头，长叹了口气。

　　商陆觉得此时此刻大概就是自己提问的最好时机，那个一直以来自己都很想问的问题：“甄哥找冯树才做徒弟，我可以理解。那……找我是为什么呢？说真的，我和你们在思维高度上就不是同一个次元的吧。”

　　甄远峰侧过头看着商陆真诚的表情，犹豫了几秒之后，张了张嘴：“你听说过6G吧。”

　　话题转移得十分突兀，这就让商陆觉得这不是为了转移话题，而是为了深刻地聊一聊：“嗯，前两天我还在国际新闻上看到报道了。”

　　“你有看过他们两年前发布的论文吗？”

　　“看过。”商陆记忆犹新，当时为了看那篇论文，他通宵保持着大脑最高输出，导致转天早晨跟薤白去晨练的时候恶性心律失常。

　　“那篇论文的其中一位作者，我认识。”甄远峰咋舌一声，改口道，“应该说这北京所有出名的大学的有点儿本事的教授都认识他。”

　　商陆震惊地直起腰，有点儿不淡定地看着他：“是个这么有名的人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相当有名。他在美国用的名字是Albert Chang吧？他的本名是叫张航。”甄远峰点点头，“所以一年前，我在看到你的毕业论文的时候，当时就觉得……啊，这个人，和张航的思路有点儿像啊。”

　　商陆微微颤抖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喜悦还是因为什么：“我？怎么可能呢。我看过他的论文啊，我们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那是因为他们那篇论文的第一作者不是张航，第一作者是现在世界上数一数二的数学家肖恩·费尔南德斯博士。”甄远峰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说得十分认真，“但那是在张航的idea的基础之上做的数学修饰，张航原本的论文是他小时候、六七年前？他大三的时候发表的。但是因为那篇论文里数学逻辑有太多缺陷，我当时没当回事儿来着。

　　“所以多少年之后当我又看到了类似的想法时，就在想，这会不会是下一个张航呢。”

　　商陆和甄远峰对视着，互相沉默下来。

　　“6G，已经进入试用阶段了。”再开口的时候，商陆小声说着前两天在新闻里看到的内容。

　　他当时看到那个新闻的时候就在想，在这个世界上，某一个他所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位他所不认识的人，那个人带领着他所无法触及的团队，在全人类无法抵达的高度做着造福全世界的事。

　　自己和他们比起来，实在是软弱又渺小，仿佛不值一提的尘沙。

　　甄远峰笑了一声：“当初张航离开中国的时候，有很多人嘲讽他、批判他、唾弃他，认为他抛弃了生他养他的祖国，将自己的能力奉献给了其他国家。那时候我没有表态，因为我曾以为，国家不过是个政体，它究竟能够控制得了我们的什么呢？是我们的思想吗？我们的智慧？事到如今，我才终于反应过来，国家控制了我们的一切啊。

　　“我曾以为对别人的批判，只能说明自己的弱小罢了，我以为我身边都是些弱小的人，被强者的光芒伤到，疼痛难忍到止不住哀嚎，那样子真的可笑。不过现在想想，可笑的人是我啊。

　　“所以……当蒲薤白说，去他妈的体制的那时……”甄远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才想起来，我其实是有反抗的能力，只不过是他们让我认为我没有，所以我就被迫的没有了。现在也还来得及，我今年才三十四，你和冯树才今年也才二十二，我们还有机会。”

　　“有机会……做什么？”商陆并不觉得茫然，但他实在是想听到别人来对自己说这句话。

　　他希望有人来对他说——

　　“改变世界，我们还有机会。”甄远峰用力拍了一下商陆的肩膀，“我现在知道你恐怕不会是下一个张航，你和他性格相差太多。比如像是这次的案子，如果是张航在的话，恐怕事情都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那个人没有人性，说得通俗易懂一点儿的话，就是没有心，不太像是个人。作为人来说，我并不喜欢他，但是如果靠近他的话，就又会无法控制的被他那种野性吸引。

　　“你身上没有那些，所以我最开始还有点儿失望来着。但是我最近发现，你身上有一点，是张航这一生都没办法拥有的。就是……爱一个人的能力。”

　　可能是甄远峰说得太过正经，导致商陆都没办法轻易吐槽：“您就不觉得跟人家比起来，我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吗。”

　　“小家子气是什么呢？喜欢、崇拜、热爱一个人，这就叫格局小了吗？我不这么认为。”甄远峰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窗外，“我小时候啊，总是没办法理解大家每天又哭又笑的到底是因为什么，为什么一只蝴蝶都可以让大家那么开心，为什么写作业这件事会让大家那么痛苦，为什么看到女生的身体就会那么兴奋，为什么碰到了异性的手就会心跳加速。

　　“那些……丰富的感情，大家到底是怎么得到的呢，怎么产生的呢。我虽然不理解，但看了这么多年，多少也是有点儿羡慕。那些为了前途而拼死努力的人，那些为了一个爱人而不顾一切的人，那些拥有理想的、为了梦想不断奋斗的人，那些人真的活得很立体，那样才叫活成了人的样子啊。

　　“我也想要那样，我也想在看到一件事情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其中的逻辑，我不想要用数学来解释一切，我不想看到世界的真理，不想去思考宇宙的真谛。我想要最简单的、大家从出生就拥有的那些。

　　“我真的，很羡慕你啊，商陆。我就像羡慕张航一样、羡慕着你。你与张航，都是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自由，那是一种……我描述不来的自由。我虽然是无神论者，但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我认为神想要赋予人类的，是你们拥有的那种自由。”

　　商陆认为，如果那天没有和甄远峰单独停留在车里，如果没有聊起有关“趣味”的话题，那么他将永远都无法参悟透甄远峰的内心，也将永远不会理解甄远峰的寂寞，更加不会明白甄远峰为什么会毫无怨言地帮助自己去救蒲薤白。

　　如果说贠伟辉的寂寞让商陆感到可怕的话，那么甄远峰的寂寞、就是将商陆一起拖进了虚无。

　　傍晚时分，商陆接到裴邵伯的联络之后，踩死了油门奔赴薤白最后的定位的那一路上，商陆都在思考。若是自己没有遇到薤白，恐怕自己就会被卷入尘世的浊流，半吊子的高智商与半吊子的思想，根本没办法让他向神坛靠近一步，更不要说与神坛上的人平等地交流感受了。

　　但若是自己以这种非自然、非意外的方式失去了薤白的话，那或许，自己将要为这尘世的浊流当中注入无数鲜血吧。

　　“哦，你对象定位的地方没有太多监控，而且他给的定位也没有精准到某一户里，所以不知道他具体的位置啊，贠伟辉没有收集到太多有用的情报。”甄远峰拿着商陆的手机帮他和贠伟辉联系着，“至于照片，也没有头绪，嗯，没有什么搜索条件的话，光是靠着图片搜索，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又没有超级计算机。”

　　“DNA，让贠伟辉黑进公安系统查到去年六月份从小女孩儿体内提取的DNA，和今天鉴定科在车上提却的针管上的DNA是否匹配。”商陆目视远方，一边计算着什么样的车速可以让他避免等待交通灯，一边指挥着甄远峰和贠伟辉取得联系。

　　甄远峰嫌麻烦，干脆直接给贠伟辉拨通了语音：“啊，他是这么说的，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研究室的贠伟辉不止听到，他已经把几个系统全部都构筑到自己的虚拟环境里，调出数据之后直接用自己做的差分程序来进行比对，“鉴定课还没有把今天的DNA完全解析出来，所以现在的对比结果也只能是有五成左右的参考价值。而且我自己做的差分软件也不专业，还从来都没有测……啊，结果出来了。”

　　“多少？”商陆急着问。

　　贠伟辉犹犹豫豫地说：“目前已知的DN□□段来说，相似度百分之百。”

　　“嚯，同一个人啊。”甄远峰慢悠悠地眨了眨眼，“那是不是……就是照片里的那个人？”

　　“颧骨突出、脸颊干瘪，脖子上骨头都清晰可见、神态看起来萎靡不振，这样不是绝症导致营养不良、就是重度吸毒。”商陆说着，打轮开进了平房的胡同里，“操，去年那个人可是把他同伙直接剖腹杀死了，是典型的虐杀啊，那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失去人性的东西下手根本没有轻重可言！得想个办法给薤白制造点儿时间，有什么办法……”

　　甄远峰“嗯”了一声：“说真的，我总觉得就照片里那个人的体型来看，蒲薤白完全可以徒手干死他吧？就算说是没人性的……那、那光是力量压制也足够了吧。”

　　“万一对方手里有武器呢？！”商陆疯了一样吼了一句。

　　甄远峰揉了揉耳朵：“你开着车能不能冷静一点儿啊，这要是撞到了人……”

　　话音未落，前方胡同里就突然窜出来几个打闹嬉戏的小孩儿，商陆一怒之下用力拍着鸣笛键，把小孩儿们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到一边儿让开。

　　就是这个鸣笛声，让贠伟辉灵光一现。

　　傍晚七点十八分，漆黑的丰台区上空毫无征兆地响起了防空警报。

　　那刺耳的连续性警报声仿佛撕破了黑夜一般，让这个区域的所有人都惊慌失措起来。无论是马路上的人，还是房屋里的人，都被一阵无法言说的恐惧感所笼罩，纷纷跑出家门一探究竟。

　　“卧槽！”甄远峰目瞪口呆地看着商陆，“这特么不会是贠伟辉干的吧？”

　　语音通话还没有挂断，贠伟辉尴尬地回了一句：“最有效的方法了，不是吗。”

　　商陆先是笑了一声，紧接着放声大笑起来，刚刚的恐慌感终于被兴奋取代：“这波干得漂亮！联系郑勇和附近所有警察，现在没有跑出家门的人，都算是嫌疑犯！”

　　“智慧啊。”甄远峰十分难得地跟着笑了起来，立刻拨通了郑勇的手机号。

　　还在胡同里部署警力的郑勇当时被这阵防空警报搞得差点儿就要条件反射地带着平民去防空洞避难了，商陆的电话挤进来的时候，郑勇根本没心情应付。但接电话听到“警报是我们拉响的、现在没有出门的人就是凶手”这个简单的汇报之后，郑勇人都麻了。

　　一句“卧槽”都喊不出来的那种，郑勇彻底被折服了。

　　“我是刑侦大队重案组郑勇。”他朝现场的民警和前来增援的刑警亮出证件，“我现在正在追捕连续杀人事件的嫌疑犯，希望大家全体配合！我只说一遍，三人一小组，听到防空警报之后没有离开家门的人就是看我们的目标，发现目标房屋之后做好标记！紧急情况下不需要搜查令也可以强行突破！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以防空警报为背景乐，在这被夜色支配的胡同里，一场现实版猫捉老鼠正式拉开序幕。

　　一切正如商陆他们所预料，没有离开家门的人少之又少，小巷里的所有人似乎都相互认识，一般民众们往日都有不错的邻里关系，所以大家三两成团地聚在一起议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郑勇和其他警察们索性就朝门外的平民们询问有没有人没有逃出家门：“请大家不要恐慌，目前大家没有危险，拉响防空警报只是为了让大家离开家里，防止天然气泄露导致爆炸而伤到大家。请问你们有没有什么没看到的邻居？还有谁没跑出来避难？”

　　善意的谎言之下，群众纷纷相信了警察所说的话，大家互相认着彼此的脸，然后互相询问着“谁谁谁跑出来了没有”。

　　就这样一个人传话给另一个人，很快整个社区就都知道了这件事。等了十分钟后，防空警报停止，有个平民找到了郑勇他们：“我隔壁那户就没跑出来，天然气泄露是不是就他们家啊？他们家经常飘出来怪味儿，我都想投诉他们了。”

　　没想到还真的就找到了！郑勇激动得手心都是汗：“是在哪儿，给我指个路！”

　　“你看，就那户。”热心市民在旁边一边给他指着，一边说着八卦，“也不知道那户是什么情况啊，他说他自己住，但他家经常有个瘦得只剩骨头的人出出进进。我们就问他是不是有个得了白血病什么的亲戚啊？他后来也承认了，我们还时不时给他们哥俩儿送点儿吃的呢。”

　　郑勇被这段话惊得浑身出冷汗。

　　两个人？

　　那道门里，其中有一个人是跟踪蒲薤白的人，另外一个是谁呢？

　　是凶手？是黑客？还是说……是毒贩军师？

　　郑勇摸了一下自己的配枪，然后让民警保护这热心市民退后，自己则是带着两个刑警和两个辅警摸索着走到了那道门的门口。

　　他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果然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郑勇屏住呼吸，无视掉了远处群众的议论声，无视掉了此起彼伏的狗叫声，无视掉时远时近的汽车引擎声……

　　门内传出几阵打火机的声音，并且伴随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跑！”郑勇在反应过来的那一秒，立刻转身扑到距离自己、也是距离门最近的辅警身上。

　　下一秒，他的身后先是瞬间闪耀一阵光芒，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嘭——

　　火团直冲夜空，大地都跟着震动。

　　“哎哟卧槽，还真的爆炸了！”

　　“是天然气吗？天然气泄露了？”

　　“有没有人卷进去啊，叫消防啊！”

　　“郑队！郑队您没事吧！”部下的声音在郑勇耳边响起，郑勇是隔着耳鸣声听到的，他撑着地面爬起来，看了看被自己压在下面的辅警，摸了摸对方的颈动脉，确认对方还活着。

　　“叫增援，快，他们应该还没跑远，快追……快追……”郑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应该有后门，快点儿追……”

　　这声爆炸声自然也被不远处的商陆他们捕捉到了，坐在车里的甄远峰人都傻了，第一次看到这么刺激的场景，哪怕是天才也会有脑子宕机的时候。

　　“爆炸了，为什么，毒品还易燃？”甄远峰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是为了销毁吧。”商陆感觉自己呼吸都已经不顺畅了。

　　为什么会爆炸呢？薤白呢？

　　薤白……跑出来了吗？

　　“商、商陆！商陆！”甄远峰突然用力拍着商陆的胳膊，“商陆！上、上面！”

　　商陆视线上移，看到平房的房顶上，有个身影正在朝他们这边跑过来。

　　就着路灯微弱的光芒、不，就算是没有路灯，哪怕只是在月光下，商陆都敢肯定，那个人是蒲薤白。

　　“他这个落跑的路线也太高调了！”甄远峰笑得拍响大腿，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从对方的肢体动作上判断出房顶的那个人似乎是准备跳下来。

　　那人都已经开始做立定跳的准备动作了！

　　“他不会是想跳到车顶上吧！”甄远峰立刻质问商陆。

　　商陆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对于他们这些理科脑子而言，瞬间联想到加速度、惯性、相对速度这些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但计算的结果来看，薤白所选择的起跳位置很有可能会导致没办法跳到自己的车顶上，而是会直接摔到地上。

　　那怎么行呢。商陆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于是立刻踩死了刹车，让车速在最短的时间内降低到可以配合薤白起跳的程度。

　　这一脚刹车让车上的两个人都无法控制的身体前倾，但被安全带又重新勒了回来。

　　而薤白也就在这个时候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不行，他跳得太急了！”甄远峰看着薤白的起跳时的姿势然后喊了一句。

　　“不用你说。”商陆立刻切到倒车挡位，松开刹车之后轻点一下油门，让车配合着薤白的落脚点而迅速倒退了两米。

　　“重心！”在听到车顶传来“咚”的一声之后，甄远峰判断出薤白是踩在了车顶靠车头的位置，这样的话他的身体会跟不上车子正在后退的加速度，导致身体后仰从车上摔下来。

　　“我知道！”商陆在听到“咚”的一声瞬间也做出同样的判断，同时踩紧刹车后把挡位拨回前进挡，然后又轻轻点了一下油门。

　　车顶传来第二声“咚”的时候，车里的两个人惊魂未定地抬起头，通过天窗看到薤白已经稳稳地趴在了车顶上。

　　“哈哈哈！你车技真的神了！”甄远峰大笑起来。

　　商陆也终于松了口气，解开安全带之后对甄远峰说了句：“来年秋名山上见！”

　　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甄远峰陷入了沉思，而商陆已经打开车门跑下去。

　　趴在车顶上的薤白还在拼命地喘着粗气，他侧过头看了看商陆的脸：“晚、晚上好……吃饭了吗？”

　　商陆的表情随着心情一起来回波动，又想哭又想笑的，最后哭笑不得地伸手捧着薤白的脸：“晚上好，我等你回去一起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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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我热血沸腾！
吐个槽，郑勇结果也没能回队里穿上他的外套……感谢在2022-10-22 20:45:34~2022-10-23 21:4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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