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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二(一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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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脑混沌沉重。
知觉是从气味开始恢复的。
刺鼻的消毒药水味标志性十足,不肖多想便能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张宛皱了皱眉头。
这气味闻多少遍都让人喜欢不起来。
以前坐在走廊里一遍一遍查询存款余额的时候喜欢不起来,如今躺在病床上昏昏沉沉的时候更不喜欢。
在医院醒的次数多了,张宛已经有了经验,她练就了一手绝活,可以不睁开眼睛,就用右手拔掉左手手背上输液的针管。
进医院总是因为节食过头,输的液总是葡萄糖,趴在病床旁边小睡的总是盈盈姐。
张宛很久以前曾经跟盈盈姐提过,如果她再晕倒,医院给她输葡萄糖,让她看着差不多就把管子拔了。毕竟平日里费了那么大力气克制住的进食欲望,怎么能什么想吃的都没吃到,就被冰冷的葡萄糖打进身体里?
盈盈姐听了她的要求变得很沉默。
以往她沉默都是默认,可是那次不是这个意思。
后来张宛又因为低血糖被送去医院输液的时候,醒来后盈盈姐不仅没有按照约定提前帮她拔掉输液管,还阻止了她自行拔掉输液管的手,说:“算了吧。胖一点也没关系。”
张宛一脸狐疑:“……你被外星人夺舍了?”
盈盈姐的表情认真得不像是在跟她开玩笑。
她说:“咱们挣钱,是为了有命活着花。”
张宛被她严肃认真的语气弄得沉默良久。她有些狂躁地乱抓起头发。
很久之后,她笑着说:“如果我不是呢?”
想要有钱,很有钱,但……没命活着花也可以。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甚至希望真的晕倒以后就再也醒不过来。
其实,没再觉得缺钱后,钱真的变成了一个数字。
张宛不算是一个物欲很强的人。
很多时候,感觉“想要有钱”就是那段暗无天日的过去留下的一个执念罢了。
看着银行卡上的数字越来越大,期望它可以填补过去的那个黑洞。
……其实已经意识到了,那个数字再大也不会有什么用了。
那个数字再大,也没有办法带回到过去,带回给那个七年前因为凑不出手术费,在医院走廊里失声痛哭的少年。
*
但盈盈姐显然不懂。
这一次也是一样,枯瘦白皙的左手想要拔掉针管,却在摸到针管之前就被按住了。
她能理解盈盈姐,所以只是皱着眉头睁开眼睛。
头顶风扇的声音嗡嗡轰鸣,走廊里人来人往的脚步声,视线一片模糊。
盈盈姐垂着手站在病床前干咳。
等等……她垂着手。
那按住她手的人,不是盈盈姐吗?
思绪很艰难地、有规律地流淌起来。
张宛才想起来昨天晚宴上的事。
哦……原来这次不是因为节食过度住院的。
这一觉睡得太好,险些忘了。
坐在病床前按住她手的男人高大俊朗,穿着一件简单清爽的白t。
阳光洒在他后脑勺,逆光的正脸如雕如刻。
他坐在那里就像一幕电影画面。
更不用说,他一手按住她想要拔掉针管的手,另一只手还握着削了一半的苹果和沾着果皮的小刀。
很温柔的画面。
可张宛皱起眉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病床上坐起来。
她把头发别在耳后,皱眉问他:“怎么是你?”
是祝岳升。
没有这种先例。
已经从她人生里被杀青的男人又杀了个回马枪。
祝岳升对她的反应既意料之中又难掩失落。
他松开按住她的那只手,自觉身体后撤与她的距离拉远,垂下眼睑重新削起苹果来。
他嘴角似乎挂上了自嘲的笑容:“那你希望是谁?”
烦躁焦虑,不想回答。
张宛四下望了很久也没找到烟,只能靠在床背上,十足剑拔弩张地盯着他,问:“酒会上的人也是你?”
他还是那句话:“那你希望是谁?”
“叫救护车的也是你?”
“嗯。”
“你怎么知道我酒精过敏?”
“你告诉过我。”
“是吗?”
“你不记得了?”
疯了,真是疯了。
她居然有十足把握那个人是楚澜。
她居然……
这样的失误,连续出现了两次。
祝岳升又是那副表面谦卑恭谨、眼底全是目中无人的讨厌模样。
“别误会,我没有死缠烂打的意思,”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之间净是奚落:“不如说是好奇多一点——张小姐这是怎么回事?费尽心机勾搭上冯家那个小孩子,勾得人家真求了婚,你又要用苦肉计逃。”
“不关你事。”
祝岳升垂着眼睛哂笑出声:“真薄情啊,我好歹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笑着把削好的苹果递到她手边。
她没有接,盈盈姐尬笑着推她的肩膀,迫着她皱着眉头收下。
他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抽桌上的纸巾擦水果刀。
“我算是见识到了,张小姐对男人的前后两幅嘴脸。”
张宛盯着苹果,忽然好希望它变成一支烟。
如果那天冲过来抱住她的男人真是祝岳升,那她的名字现在一定又住在热搜上。
真好笑,她还伸手摸了他的唇角。
他的粉丝又会把铺天盖地的诋毁谩骂砸向她,就像他们当初不小心被狗仔拍到,被迫公开恋情的时候一样。全网都在问祝岳升怎么瞎了眼,找她那样声名狼藉的女人——一定是她勾引他。
虽说网友也不算有说错。
但“瞎了眼”这种话,张宛实在不能认同。
拜托,正是因为不瞎,才会被她钓到吧?
热搜不热搜的,随他去吧。
反正这件事就算不出现在热搜上,也已经被冯迟看在眼里了。
小男生就是麻烦。
他之前只是在热搜上看见她和冯越,就生了那样大的气。
昨天呢?他当众求婚,四面人群环绕之下,她可是明目张胆跌在前任的怀抱里,还伸手替他擦了唇角的酒珠。
真不怪网友骂张宛b子,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实至名归了。
头痛。
突然不想要了,那份合同。
不想再骗冯迟了。
不想再用感情的你情我愿诱捕哄骗任何一个男人了。
想全部都说清楚,想回到从前,想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地做人。
可这份决心在对上盈盈姐的目光时变得躲躲闪闪。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未来,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业。
盈盈姐付出的一点也不比她少。
她能想象到若自己真的将这番心事说给她听,她一定会骂醒她的。
譬如:“疯了?你不想红了?”
想红吗?
这个问题真耳熟。
哦,以前还真有人这么问过。
是个男人——已经在人生中杀青的男人。
那时候张宛低下头点燃香烟:“谁不想红啊?”
烟缕飞起,藏住眼中明灭闪动的欲/望。
想红,非常想红。
想红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红到再也不用为钱发愁。
想红到这世上所有的人——只要心脏还在跳动、眼睛还能看见、耳朵还能听见,就会时时刻刻听见她的名字、赞颂她美貌。
想红到那个男人能看见。
那个男人——楚澜。
她的前夫。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爱的人。
她全部的真诚和血肉。
但是现在呢?
这份心思为什么突然不再坚定了。
是因为公司走廊上那个背影,还是因为昨晚晚宴上那一次四目相对?
也许盈盈姐说得没有错。是她太想他了。
七年未见,可能都已经忘掉了他的样子。
根本没确定是楚澜吧?
根本不是楚澜吧?
若真是他,怎么可能看着她喝酒无动于衷?
若真是他,怎么可能任由她以身犯险?
心绪很乱。
那个男人是冯家的长子。若楚澜能有他千万分之一的资产,当年也不会跪在医院的地板上无声哭至绝望。
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她真是太想他了。
想到这里,张宛反而释怀了。
宛宛类卿?
这一类型的剧她少说也演了不下五本。一般都是男主有个白月光,女主去给他当替身,最后男主发现他真的爱上了作为替身的女主。
太套路了。
她忽然想到,按照电视剧的套路,若她也像男主角那样有钱有势,也会对冯越强取豪夺,让他去做楚澜的替身吗?
好像不会。
根本不是冯越也有钱有势,或者是她渣不渣的问题。
是这个逻辑她压根不理解。
可能是男人独有的逻辑吧?
若是她身边有个如此肖似楚澜,却又不是他的男人,她会更难受。
毕竟——忘掉他,她用了整整七年。
如同在心头将一颗盘枝错节、枝繁叶茂的大树连根拔起。
拔下自己之前的整个人生、拔下半条命、拔下五分之四个自己。
勉强活过来,再也不敢捧出真心。
她这样的人,怎么敢日日留着一个勾起怀念的替身,提醒自己昔人不再?
*
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居然胆大包天到在yy璇玑的大老板给自己当替身,张宛“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这突然的笑容给祝岳升和盈盈姐都整得莫名其妙。
她咬了一口祝岳升削好的苹果,已经微微有一点泛黄氧化了。
她朝祝岳升伸出手去:“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以后咱们还是朋友吧?”
祝岳升莫名其妙地被她带着握了手。
聪明如他,明白这就是逐客令了。
这小姑娘真是薄情又厚脸皮。
她是不是一贯恃美行凶?
她是不是早已习惯对男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滋味?
切……他早该看透她的嘴脸。
可……
披挂着阳光、素颜温婉的张宛,像一只软弱纯洁需要人关爱保护的小鹿。
心扑通扑通跳出一首情歌,祝岳升低头吞咽唾沫,顺便掩盖有些泛红的脸色。
没有办法。
太漂亮了呀。
他十分听话地退场,关门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盈盈姐将手机递给张宛。
他竖起耳朵。
盈盈姐说:“冯迟说,你要是醒了,就给他回个电话。”
张宛似乎声音里带着笑:“他怎么回事?又被家里关起来了?”
“可不是,连手机都给他收了,现在只有一块小天才电话手表。”
“笑死,小天才电话手表?人家那叫apple watch!”
*
莫名其妙的,祝岳升心里酸得没有办法。
即使早就听说张宛会让没有利用价值的男人在她的人生中杀青——
可是,当她用水灵灵湿漉漉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时,总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即使很快被删除拉黑了所有社交网络账号。
即使自己的、经纪人的、几个生活助理的手机号码全部被她拉黑。
他依然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兴许她是在为什么事赌气?女人总是喜欢这样。
他开始疯狂检讨自己。
已经替自己准备好了一万条罪状,还让人帮忙看了很多她似乎会喜欢的衣服首饰,都提前买好了。
……甚至还看了车子房子,连定金都付了。
明明都准备好了。
全都准备好了。
就差她回心转意。
甚至不用,哪怕她稍稍给一点台阶或是见面的机会,他就会立马冲上去哄她,告诉她以后不会再犯。
可是没有,再听到她的消息是在热搜上。
两个词条一前一后并列着:“分手”和“无缝衔接”。
他气得发抖。
他从小就因为这张脸在女人堆里无往而不利。
明明大家都会选他的。
都会喜欢他的。
爱情的游戏,他玩得都要厌了——女人的把戏,他都要免疫了。
他以前总是在心底嘲笑陷在爱情里走不出来的朋友,觉得是他们选择不够多。
可……偏偏遇到这个名声极差的女人,他也阴沟里翻了车。
人前,他还可以冷笑着把衣服首饰送给助理,然后自己欣赏着新房新车嘲笑她没有福气。
人后,闭上眼睛都是她的样子……
不知不觉中,他也变成了自己曾经最看不起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