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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一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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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么出人意料的时机,冯迟求婚了。
张宛低下头看他的时候,快门声如小河流水不绝于耳。
密密仄仄的人围上来,冯迟的酒肉朋友们带头鼓掌,其余不是很相熟的人,甚至都没有遮掩看向张宛时,目光里大喇喇的难以置信。
张宛能感觉到流言迅起。
那是美女从小到大被人议论习得的技能。
也许就在这个大厅里,也许就是现在,也许就是那几个抱在一起交头接耳的人。
也许他们正在议论她怀了冯迟的孩子;也许正有人说她是坏女人,勾搭了涉世不深的小男生;也许更坏,说她会下能让男人死心塌地的蛊……也许有微商已经开始打着她的名号卖这种子虚乌有的蛊。
大厅里忽然开始落花瓣,还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烟雾和泡泡。
张宛忽然感觉心慌气短。
确认冯越已经消失在人群里,她看着冯迟神采奕奕的眼睛皱起了眉头,表情忽然变得很复杂。
很像那天低下头擦鼻血。
明明已经竭力掩饰狼狈,可是四周人潮喧嚣汹涌,全是幸灾乐祸。
张宛后退了一步。
她没敢接那个戒指。这个距离已经认出了那个牌子。
是巧合吗?
那个牌子的戒指,她七年前也收到过。
*
七年前的那颗,只有0.01克拉,放在张宛现在的首饰里,也就只能做做主钻旁边陪衬的碎钻,随便镶嵌上十来颗。
可是当年,为了那枚碎钻戒指,楚澜花掉了整整一个月的工资。
他捧在手里小心翼翼的。
那时候妈刚住院,很多情况不分明。
他们已经约定好不乱花钱,都存下来先紧着妈。
那时候,为了那颗碎钻戒指,他们大吵了一架。
争吵尽头两个人背对着流泪,张宛撵他去退掉。
怪冷的。
记得是十一月吧,外面下雪了,好大的雪,像鹅毛大盆大盆从天上往下倒。
张宛系好自己的羽绒服拉链,又给楚澜穿上了外套。他全程任她摆布,只有出门的时候活了过来,叹着气拿上了她的围巾,在出楼道门的时候把她拉回来,替她把围巾系好。
明明刚刚大吵过一架,明明两个人都赤红着眼睛。
可系围巾的时候张宛眼睛里又有泪珠滑落下来,落在男人手掌上。
她撇过脸去不看他。
走在街上的时候,张宛也跟他保持着距离。
路上有一个老大爷,穿着件绿色的军大衣戴着大毡帽,兜着手卖烤红薯。
张宛多看了一眼,楚澜就去买回来递给她。
她又生气了。
烤红薯得多少钱啊?他拿了这么大一个,横竖得称出十来块。
十来块能买多少菜啊?
哪怕是自己去市场买个红薯自己生堆火烤一烤呢?
张宛生起气来眼泪比伤人的话更先来。
楚澜低下头拭她的眼泪,她打掉他的手。
男人展开双臂,用了很大力气把气成一只河豚的她揽在怀里,下巴抵在她沾了雪的毛线帽子上。
“宛宛,不退了好不好。”
“我们已经没有婚礼了,我想至少……得有一枚戒指。”
男人的声音很轻,像是风再大一点就会散开在风里。
张宛一肚子生气怨怼的话都化成了委屈。
她回抱住他,低低地将头抵在他胸前抽泣。
委屈,还有怨恨。
他们为什么这么这么穷啊?
为什么已经这么穷,病魔还要找上他们家?
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为什么男人总是那么不成熟、那么不会过日子?
像戒指这种除了好看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既浪费钱又不能吃……
可,为什么她也,那么想留下?
那天哭了很久,最后天都黑了。
四野的路灯亮起来,两街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和彩灯,漂亮当红的女明星被贴在墙上,路上来来往往行走着各色打扮光鲜漂亮的都市丽人。
她们都不能理解。
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理解的。
有些人,连一颗0.01克拉的钻石戒指都不敢拥有。
她从楚澜的怀里抽出身来,拿纸擦着眼泪和鼻涕,声音也平静冷淡下来。
“退了吧。”
虽然心里也有诸多遗憾。
张宛主动接过了烤红薯,掰开分给楚澜一半。
金灿灿的薯肉散出热腾腾的白烟。
真好,还热着。
眼泪干在脸上,他们赶在珠宝店下班之前退了戒指。
出门的时候她主动抓住他的手,露出很灿烂的笑容。
“喏,这颗戒指太小了——等以后我们有钱了,你要再补个十倍大的给我。”
“好。”
他那时候这样答应。
*
从脸颊到胸口,意料之中的燥热痛苦。
张宛眼前的视野越发模糊,许多人头攒动,世界变成许许多多散开又合拢的色块。
冯迟手中的钻戒光彩熠熠,在那些色块中大放艳光。
张宛努力用意识支撑着身体不倒下去。她甚至有精力在闪个不停的摄像机面前维持住微笑。她微笑着举起酒杯,就要将余下的半杯酒也喝进肚中。
是的,她疯了。
她可能没办法承认,自己是真的认错了。
明明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记得是他,怎么可以是认错了?
很好笑的是,冯迟依旧殷勤地望着她,对她的不适毫无察觉。
张宛想,他可能已经觉得有点尴尬了。
毕竟她没有感动、落泪、接过戒指,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戴上戒指,和他接吻拥抱。
这种当众求婚的戏码里都是这样写的。
他又是那样众星捧月的好出身。
张宛突然觉得疲惫。
不仅仅是因为在忍耐着身体的不适。
也因为……
冯迟望着她时充满自信的眼睛。
看得出来,他信心十足她会答应。
就算她没那么喜欢他,他手里可是捏着她心心念念的合约呢。
说白了,他现在是她必须谄媚讨好的对象。
其实,这场当众求婚是同时逼了两方。
一方是张宛,另一方是他家里。
众人面前,张宛不可能因为小事驳了他的面子,她聪明。
家人那边,力求体面,这招先斩后奏用出去,再荒唐他们也只能顺水推舟。
他千算万算,其实只算错了一点。
张宛真的很在意婚姻。
七年前就留给了一个人。只留给那个人。
她等他回来。
即使他不会回来。
张宛再度举起酒杯,此时此刻已经不止为了逼楚澜承认,更多的是逃避冯迟的好伎俩。
她得喝。
此时此刻幸好手中有酒。幸好冯迟对她的一切所知甚微。
幸好……
其实心里很难过的。
虽然出道以后,根本不止一次到了这种需要用到搏命手段来脱身的境地。
可是这次最失落。
真的不是他吗?
真的认错了吗?
模糊的人群中又是一阵巨大的骚动,张宛只感觉到有人从她的手腕上夺走了酒杯。
她听到吞咽声。
有一双手穿过她的肩膀和膝盖后侧,合拢起来将她抱在身上。
这时候才听到屋外有救护车的声音响起。
张宛忽然勾起嘴角,用昏迷前最后的力气,凭着本能伸出手臂,擦掉来人唇角上挂着的酒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