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纪》梅花雀

97、第 97 章

　　伊尔莎在大厅内踱着步，领主的坚决让她开始焦急，太阳快升起来了，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成败在此一举，她必须尽快下决定。
　　城堡外，镇民经过昨天的大闹，不少恢复了正常，开始摆摊营业，还有一些沉浸在过去，堵在城堡的大门外抗议，希望领主重新考虑这门婚事，换一个合适的妻子。
　　隗霰从城堡侧门出来的时候，看到了这一幕，他们绕过激动的人群，乘着马车，来到了偏远的郊区。
　　这里有着大片的农田和作坊，城中大部分的小麦都出自这里，大部分的红糕出自这里的作坊，这里是坎贝尔的庄园，是他的生财之所。
　　他们并没有走正常的路子去拜访，坎贝尔也不喜欢别人去拜访他，对他而言，那只会徒增他的花销，让他厌恶至极。
　　他最喜欢的，还是金子，闪闪发光的金子，这些金子进了他的口袋，就休想叫他拿出来。
　　这样一个人有着浓烈的赚钱欲望，他渴望的不是金钱带来的奢华生活，而是有钱进账的感觉。
　　他的钱来自哪里？
　　隗霰这个外来者从不会细想，他只知道坎贝尔控制着红糕的原材料，其中一种是小麦粉，另一种是一种红色的液体。
　　这种红色的液体每天收集两次，就像给奶牛挤奶一样，挤完之后，一桶桶奶就会被分类，质量好的，献给领主，质量一般的，制作成商品，质量次的，分离后，一部分拿来制成饮料，一部分拿来制作酪和红糕，酪的成本大些，每天制作的量也要少得多，还需要提前预定，红糕则不一样，作坊会大批量生产红糕，镇上的居民都爱吃。
　　收集液体的地方位于庄园深处，那里有一栋多层的平房，从远处看去，很像商店街的写字楼，很多房间挤在一起，很多人挤在同一个房间里，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枚红色的烙印，这枚烙印在领主的新娘额头上也有。
　　他们形销骨立，是一具尚有一□□气的骷髅，这口气什么时候就断了，再也接不回来。
　　隗霰到的时候，楼里传来了哭声，这是极稀罕的事，他们被抽干了血，自然也没有泪。
　　那人的哭声被管事的听见了，他冲上来，一把夺过那骷髅似的人儿，扔给了随即到来的下属。
　　那名下属显然是处理惯了的，将人扔进拖车里，拖到了一间独立的小房间，小房间没有正常的门，只有一个活动的铁门，有半扇门那么大，他就将人从这扇活动的门塞进去。
　　人走后，隗霰想将那孩子从里头弄出来，虞嬗道，“没用的。”
　　没用的，他们已经死了。
　　“没试过，怎么知道。”
　　他仿佛不知道这是这座城的过去，将小孩的尸体从房里拖出来，想要给他按压，可他太瘦了，一按，胸口就会碎，他又接了水，倒进小孩嘴里，小孩闭着眼，怎么也不肯睁开。
　　他已经死了，他的尸体将会和房里的其它尸体一起发挥余热，为坎贝尔的土地提供肥力，以节约每年大笔的支出。
　　这是当年的结局，每天都会有人死去。
　　隗霰找了个地方，将小孩埋了，他看着那不知名的坟墓，“我以为我可以做很多事，但我什么都做不到。”
　　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头，“你救不了他们，因为他们已经死了，但还有人需要你，还有人被执念困住，你可以告诉那个人，该放下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
　　城堡里，伊尔莎转变走动的方向，她径直走向领主，掏出刀子，划破他的手指，很快便有血珠冒出。
　　“这是你对你的领民所做的事情，”伊尔莎盯着他，“只要你愿意签下这份协议，就会有人替你包扎。”
　　“你们不敢。”
　　“那我们赌一赌怎么样？”伊尔莎笑了一下，扯过一把椅子坐下，她已经有了身孕，长时间的站立让她身体疲惫，“赌我们的大少爷能否穿越沙漠，在领主大人的血流尽之前回来。”
　　“我死了对你们没有好处。”
　　“但一个顽固不化的领主对我们更没好处。”
　　她原本想不流血达成目的，看来是她天真了，领主当统治者当了多年，早已听不进去别人的话。
　　当天中午，领主签订了一份协议，协议名为废奴令，协议内容为释放领地所有奴隶，恢复其自由民的身份。
　　但这只是这一切的开始，他们的祖先为了脱离奴隶身份，历经千辛万苦，他们要付出的代价不亚于此。
　　下午，领主的大儿子回到了领地，镇上一切如常，镇民还不知道协议的事情。
　　他进了城堡，就收到了领主要见他的消息，只见他一个人，他还不知道城堡里一夜变天的事情，直到门口，才觉察出些异样，可长久的和平终究是麻痹了他，他进了门，成了瓮中之鳖。
　　次日，废奴令发布了下去。
　　镇民安静了许久，开始爆发大规模的抗议，有人在广场中央演讲，“我们不能和怪物呼吸同样的空气，不能和他们住同样的房子，他们不劳作，很贪婪，一见到活生生的人就会吸血，他们会污染我们的家，我们的子孙，我们所拥有的一切，乡亲们，你们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他做演讲的时候，隗霰正好从那里路过，一种无名的悲哀涌上心头。
　　“那些人被吸干了血，想要活下去，只能吸别人的血，可谁愿意被吸血呢？”
　　那些被困在沙漠中的吸血怪物，他们只剩一个骷髅架子，眼珠因为失水而脱落，只剩黑洞洞的眼眶，他们想要吸血，那是他们最后的求救。
　　广场中央摆放着建城者的雕塑，他曾对他的领民说过，他的领地不会有奴隶，可后来，他的一部分领民奴役了另一部分领民，将他们从自由民中脱籍。
　　建城易，守城难。
　　“人为什么要奴役人？”回去的路上，隗霰问虞嬗。
　　“你不爱权力，所以体会不到奴役人产生的感觉，权力会让人上瘾，即使控制的只有一个人，一条狗。”
　　“那你能体会到吗？”
　　“我有时会产生一种错觉，”虞嬗抬起手掌，虚空握了一下，“我能决定很多人的命运，我的心脏会跳动，跳得很快。”
　　“你可以做到。”
　　他天然可以获得权力，而且他会成为出色的领主，对于这一点，隗霰并不会怀疑。
　　“人一生能做的事情很有限，我选择了权力，就必须得放弃对所有可能未来的寻找，权力是温柔乡，会腐化人的意志。”
　　“人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这是最可笑的事情，人能掌控别人的命运，独独无法掌控自己的，而虞嬗却想做那样的事情。
　　“你看这座城，”虞嬗站在街道的尽头，回首望去，镇上人头攒动，“这里的镇民每一个都有脸孔，这里的奴隶也有脸孔，但他们都是已死之人，那个人的执念将那么多人留了下来，这是恨？还是爱？”
　　“有恨，”隗霰道，他想起了最初见到的小镇居民，他们是鲜活的，充满着善意的，“也有爱，爱与恨交织，很矛盾，什么样的人会同时爱着镇民和奴隶？”
　　这镇上只有一个人拥有这种复杂性，他们一开始就相遇了，那时的隗霰十九岁，伊尔莎十五岁，如今的伊尔莎十九岁，隗霰依旧是十九岁。
　　他还记得昨晚对方帮他包扎时的情景，她的眼珠子不自然地移开，她的喉头出现了吞咽动作，她在忍耐，忍住对血的渴望。
　　他的母亲，自他出生以后，就将他送了出去。
　　多年后，他们相见，却已是物是人非，母亲已经不再是人。
　　最后一抹余晖散去，他们来到了一间小屋，屋子里挤了不少人，其中有些人隗霰见过，是当地的镇民，如今看来，他们早就开始了计划，对小镇进行渗透。
　　还有些人身上有记号，是逃出来的奴隶。
　　这些人当中，有一个身着异族服饰的人格外显眼，他就抱着腿坐在那里，和这些人谁也不挨边，正是许久未见的姜繁。
　　他挑了挑眉，看向虞嬗，“下属？”
　　姜繁耳朵很尖，听到了，还接收到了隗霰的眼神，他也看向虞嬗，“什么下属？谁是谁的下属？你不会以为我给你帮了几天忙，你就可以命令我了，我告诉你，要是在樊域，你就是求我，我也不会来的。”
　　隗霰本来只是想看虞嬗的笑话，他现在有点后悔这么问了。
　　“他很久没看见活人了，有点激动，”虞嬗解释道。
　　隗霰道，“你们去了哪里？”
　　“分开后，我们在森林里遇到了走尸袭击，后来走错了方向，一直没找到樊域，反而遇到了不少有领域的走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