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纪》梅花雀

93、第 93 章

　　隗霰合上书，将书放回原位，出了图书馆。
　　外头很热闹，花瓣洒满地面，平时忙碌的居民此时纷纷出现，立在房檐下，伸着脑袋等待。
　　能得如此重视的，一定是一位大人物。
　　隗霰这才记起今天过节，从今天开始，一连半个月，整个小镇上的居民都将停下劳作，庆祝一年的丰收。
　　头几天尤为热闹，首日，领主将亲自乘着游行的花车巡城一圈，所有的居民都有机会见到领主，获得领主的馈赠。
　　士兵在前头开道，负责维持秩序，将一些队形突出的居民赶回原位，好让身后的花车前行。
　　花车经过一番装饰，极近炫目，领头的两匹马各挂着一个银铃铛。
　　领主就站在花车上，扶着栏杆，看向他的领民，他的身上披着一件红色披风，既不是那种沁过水的茜红，也不是浓得滚烟的红，这种红色不浓不淡，足够沉稳又不显死寂。
　　想必加比花了不少心思，不然也不会因此获得提拔，顶替了高级班主任的位置，并得到了一大笔赏金。
　　说来也奇怪，自那之后，隗霰很少会再看见加比，他总是显得很忙，也很少会出现在学校里，隗霰曾去找过他，他知道加比什么时候有课，可他去的时候，加比不在，他的课由另一个老师在上。
　　“他飞黄腾达了，当然不愿意再干这份工资微薄的工作。”
　　说是工资微薄，还是比大多数镇民好的，只是温饱有余，要做别的事情就有些困难了。
　　花车从他的身边经过，隗霰的目光触及领主，又很快移开，一杯酒递到了他的面前，红色的，在阳光下却晕出些别的颜色。
　　很慢的，缓缓张开，像是情人的眼睛，眨了眨，睫毛颤动，光晕也随之变化。
　　递酒的是领主的随从，每个人都有一杯，这是领主赠送给所有领民的礼物，隗霰自然不好当场拒绝。
　　他接过酒，没有喝，随从也不会感到奇怪。
　　这份礼物很特别，有很多镇民选择将酒收起来，他只当隗霰也是其中之一。
　　隗霰收了酒，将东西随手放在了餐桌上，外头很热闹，可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要寻找怪物之谜，还要寻找虞嬗，为何这里过了两年，可虞嬗还未找到这里？
　　一定是与虞嬗的能力有关，他遇到了危险，动用了能力，去往未来，至于另一种可能，隗霰不愿去想。
　　这天晚上，他见到了久违的加比。
　　他看上去比几个月前胖了一些，脸颊有肉了，他拉开椅子坐下，看到了桌上的虹之眼，“你真是浪费好东西，这杯已经不能喝啦。”
　　再好的酒，放在空气中，也会变质，而隗霰就这么将虹之眼扔在桌上，要是放在以前，加比一定拿起来喝了，但他今天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亏我还带了一瓶，想和你一起分享，看来是浪费了，”加比拿出一瓶酒，比桌上的虹之眼颜色更深，品质也更好，他出手阔绰，隗霰觉得自己身上没有值得加比如此出手的理由，除非这种酒对加比而言唾手可得。
　　“并不浪费，”隗霰拿来两个杯子，又拿来一瓶自酿的果酒，“你喝你的，我喝我的，但我们依旧可以聊天。”
　　“你还是不喜欢这里的酒，”加比开了酒，给自己倒一杯，“这样你永远都成不了这里的人。”
　　“我有牵挂的人在这里，那这里就是我的归处。”
　　隗霰倒了一杯酒，与加比碰杯。
　　“牵挂的人，没听你说起过啊，”加比突然露出探究的神色，这两年来，隗霰很少聊起自己的事情，他的条件不差，暗恋他的人也不少，可也没见他对谁有别的想法，唯一走得近的异性只有门口卖菜的大婶和伊尔莎。
　　伊尔莎…
　　不可能，要是隗霰喜欢伊尔莎，哪还轮得到外头来的混账。
　　“要是有的话，”隗霰笑着带过了这个话题，“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
　　加比没有需要隗霰帮忙的地方，他最近很忙是事实，今非昔比也是事实，无论多么好的朋友，处在不同的地位，就会因为目标和追求的不同，思考方式天差地别，久而久之，坐在对面，也无话可说。
　　这听上去有点无奈，但也是好事，每个人的人生只能自己去过。
　　“你这话说得，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加比佯怒，“我们是好朋友，我获得了领主的奖赏，自然不会忘了你。”
　　还真有事？
　　隗霰道，“我就一个教识字的，还能帮领主做什么？”
　　“领主有个小儿子，刚好缺个通用语的老师，你的通用语不是很标准，我就向领主推荐了你，”这件事做成了，加比能多个帮手，没做成，那也没什么损失，百利而无一害，加比自然揽了下来。
　　隗霰刚开始是想拒绝的，但他想到了未完成的任务，他没办法进去的地方有两类，一类是富商的庄园，还有一类就是领主的城堡。
　　现在一个现成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他只要答应加比的邀约，就有九成的把握拿到这个机会。
　　他点了点头，加比见自己的目的达成，放松下来，开始毫无顾忌地饮酒。
　　泛红的酒液挂在杯壁上，每倒一杯，就看上去更加浓稠，稠得化不开，他想到了今天白天那件礼服，亮处的红就如同虹之眼的光晕，折叠处的红就如同这化不开的酒液。
　　“领主今天穿的披风就是你染的那件？”
　　“是啊，很威风吧，”加比已经有了醉意，手中的酒杯也开始晃荡，“镇上任何的染料都达不到那个效果，只有一种。”
　　酒液晃了一圈，差点从杯口晃出来，可它们就像是一个整体，又落回了被子。
　　“虹之眼。”
　　加比已经醉了，但他还是被隗霰吓得酒醒了三分，谁都没有猜到，但这位朋友短短几句话就直指核心。
　　“还有谁知道？”加比坐正了身体。
　　“我只把这个猜想告诉过你，”隗霰其实想说，这并不难猜，领主的花车经过时，散发出来的味道和虹之眼很像，和红糕也很像，是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气味，可这里的人好像闻不到。
　　“这是我们发达的秘密，不需要有第三个人知道，”加比郑重警告，在他的逼视下，隗霰只得起誓，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竞争对手。
　　领主的小儿子刚刚开始识字，和学院里的那些学生不同，他需要学的东西更多，光是语言课程，就安排了三门，每门一个老师，隗霰负责通用语那部分，一周上两次课，其余时间自主安排。
　　大多数时候，他没办法自主安排，这位领主太喜欢举办宴会了，每周一次小的宴会，每月一次大宴，遇上节日和重大事件，还得举办宴会。
　　这位领主热爱诗歌和舞蹈，开宴后，往往会有一些舞蹈节目，领主换了装束，就混在表演者当中，城堡里所有的人都得来看。
　　隗霰和一众老师站在末尾，只有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有位置，加比却坐在这些长者的前头，可见领主对他的器重。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一场表演结束，领主从一众表演者中走出，摘去缀满宝石的面具，随手丢给仆人，转身大笑着落座。
　　表演完，他是一定要问在座众人的观后感的，他养了不少艺人，此刻就发挥了作用。
　　他们每个人都写了满满几页纸的赞美之词，此刻正等着领主发问，这位领主还不是假装文艺，他是真有几分本事，他就靠着座椅，听那些艺人的赞美。
　　隗霰听不下去，心思早飞到了很久以前。
　　当人开始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一定无聊透了。
　　回忆里，声音很喧嚣，大家都围在一处，和现在有些类似，但那时是在外头，很空旷，耳边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接着是很漫长的沉默，随着那一声碰撞，所有的声音都按上了暂停键。
　　暂停只是很短的瞬间，隗霰记得，他当时只是转了一个头，接着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少主别往那跑，刀剑不长眼，”跟随他来的人拉住了他。
　　那一年，他们打了败仗，他的祖父同虞封的领主进行了漫长的和谈，作为和谈的条件之一，他被送了过来。
　　离开前，祖父曾经对他说过点什么，但他不太明白。
　　他看了一路，一路上都是一样的人，可他们却总在打架，几个人和几个人打，一群人和一群人打，一个国家和一个国家打。
　　而历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战争只会带来死亡。
　　“走吧，”那人见他不动，又催促了一声。
　　他固执得站在那里，透过露出的缝隙，看到了举剑的少年，和他差不多大，他的对手是一个一米八的壮汉，全身武装，没有弱点。
　　但他的剑避开了对方的盾，又侧身躲过对方的剑，同时刺中对手。
　　胜负已定，隗霰正要转身，却对上了对方刚刚抬起的双眼，一双漆黑的双眸，刚刚的打斗让头发散乱，额前落下几缕卷发。
　　许是盯得久了，隗霰不自在地转过脸。
　　这里是和故乡不一样，故乡没有大片的森林，没有妖精之国，养不出这样的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