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纪》梅花雀

90、第 90 章

　　来自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将要被埋在哪里。
　　我们醒来了，我们将拥有新的光明，我们的王，请带领我们走向新生，重建我们的家园，重铸我们的城墙，我们将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这是被刻在青铜雕像下的铭文，每一个城镇居民经过此处时，都能看到这段话，以及他们的祖先曾经追随的领导者。
　　现在的镇民已很难想象开创时的艰难，他们拥有了更好的生活，有了更多的追求，那些曾被视为堕落的东西又重新出现在生活中，并以不同包装陈列于大小商店内，层层分级，品相好的，价格贵些。
　　走在街上，就能听见商贩在介绍自己的商品，他用的语言混杂了多种语言，勉强能听出通用语的痕迹，“这是今天早上刚到的货，绝对新鲜，您尝尝。”
　　隗霰闻到了酒精的味道，还有一种令人不悦的气味。
　　他穿越了黄沙，黄沙的那一头和他想像的妖魔丛生不同，除了最开始遇到了几批吸血怪物，后头一直很平静，以黄沙作为界限，隐藏在背后的是一个尚有生机的小镇。
　　小镇上的居民和别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劳作、经商、学习，完成手头的任务后，和一群人去酒馆喝酒聊天。
　　隗霰此刻就坐在酒馆里，离他不远处，酒保将一杯酒推给了顾客，“您要的虹之眼。”
　　点酒的是一个年轻人，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像是一个学生，他闭上眼，抿了一口酒。
　　“您要点什么？”
　　隗霰收回目光，“我在等人。”
　　“喝点东西并不妨碍等人，我想您的朋友不会介意。”
　　隗霰不想太引人注目，于是道，“那就和他一样。”
　　酒保动作很熟练，他转身，从冰块中拿出一瓶红色液体，取了一小杯，与酒液混合，酒是富含花青素的果酒，整杯酒都像是一块红色宝石，它的名字却叫虹之眼，这种细节上的问题开始分散他的注意力。
　　“你也觉得这酒品质不够好吧，”隔壁的青年开始向他搭话，隗霰看了酒保一眼，见他无动于衷。
　　他问，“怎么说？”
　　“品质上乘的虹之眼会有光晕，层层晕开，口感上也更丰富，是视觉和味觉上的双重享受。”
　　青年的酒量不怎么好，但在与酒有关的知识上，却俨然像个专家，其中还穿插了很多隗霰不知道的词汇，隗霰猜测，这可能是本地固有的用词。
　　“改天我请你喝改良过的虹之眼，绝对比这个好喝，”青年摇摇晃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同隗霰说话时，一直在喝酒，但从跟隗霰说话开始，那杯酒就没怎么动过，期间，他又点了一杯饮料，一种浅黄色的饮料，这种饮料在小镇上很常见，来的路上，隗霰见过不少，但他不喜欢那个味道，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隗霰将青年推开摆正，随口道，“外头有更多好酒。”
　　“外头？你去过外头？”青年忽然就像酒醒了，随后又露出一个傻笑，“你骗我，你要是去过，还能回来？”
　　“我听人说的，外头的世界很广阔，一直想出去看看，”隗霰露出向往的神色。
　　“千万不要去，没有比这里更安全，也更舒适的地方了。”
　　“是因为外头那些怪物？”
　　“嘘，”青年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话题，他不想谈论，“别说，他们会来，在半夜将你抓走。”
　　他的话就像是母亲在哄不听话的孩子，听话，不然会有怪物把你抓走，但从青年的反应来看，这并不是吓唬，而是一种警告和众所周知但不被提起的规则。
　　隗霰还想再详细询问这些事情，青年处在醉酒当中，想必很容易吐露那些平时不便吐露的内容，但青年又换了说话的目标，他开始向酒保推荐他的研究，那种据说品质更好的虹之眼。
　　酒保眼观鼻鼻观心，擦着手底的玻璃杯，不为所动。
　　“真的，现在是大好机会，等它大火之后，你会后悔的。”
　　很多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语，好像说出了这句话，就成了故事中的主角，但事实是，很少有人能让他们的话兑现。
　　酒保在这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青年这样的太多了，妄想着凭着某样发明一步登天。
　　当然，就算青年成了那个例外，他也不会后悔，因为这家酒馆根本不属于他，会后悔的是老板。
　　倒是另一位客人很古怪，他不像是本地人，口音也不太像，可有着本地人的长相。
　　他的目光和青年不同，并不如青年那般容易被注意到，但偶尔对上，酒保却觉得很不舒服，在那人的眼底下，自己的皮囊成了一张空荡荡的网，内里的东西任由观看，这是一种不易察觉的侵略性。
　　酒保一直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只低头看着那透明的玻璃杯。
　　青年倦意上涌，不再说话，趴在桌上睡着了，隗霰又去别的地方打听消息，那些人似乎都不愿提起黄沙中的怪物，当隗霰不经意提起时，不是皱眉厌恶，就是立刻打断他，开始谈论别的话题。
　　黄沙中的怪物在这个小镇上是幽灵，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的存在，每个人都不愿提起他们。
　　隗霰又从别的地方下手，他想知道有多少人离开过小镇，无一例外的，黄沙中的镇民并没有离开过镇子，在他们的话语中，他们世代居住在这里，这里就是他们唯一的生存之所，离开了这里，只会有更多的怪物等着他们。
　　但这和他从祖父哪里听到的消息不一样，在他还未出生时，父亲曾经来过这里，并遇到了母亲，后来遇上战争，父亲离开了这里，那时，隗霰还未出生。
　　母亲一个人生下了他，后来，母亲派人将他送到了祖父那里，从那之后，黄沙出现了，阻断了两边居民的往来。
　　也就是那时起，那些怪物出现了。
　　以这个时间推算，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或者比他小的，从小生活在怪物的阴影下，他并不会感到奇怪，但老一辈的人是知道外头的世界的，现在他们的表现却像是从来如此。
　　怪物的存在深深根植于他们的大脑，他们也成了被怪物的阴影所统治的那一批人，这些恐惧铭刻在记忆深处，甚至是基因里。
　　怪物能篡改记忆，这是一个可能的解释，但这并不能解释怪物为何需要生存于黄沙之中，如果他们需要人血，那进入小镇就是最好的选择。
　　还是说怪物懂得抓大放小的道理，只找血厚的，慢慢养着，这又与怪物抓走边缘居民的行为矛盾。
　　那些居民再也没有回来，他们并不是想养着，而是不能，他们不能靠近这里。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个原因，这很有可能是怪物的弱点，利用这个弱点，他就能消除这些怪物。
　　他走在街上，寻找着解决的办法，街边是叫卖的小摊贩，居民往来穿梭，整体安宁祥和。
　　在这宁静的氛围中，一个跳动的身影就格外显眼，加上她的打扮，更是吸引了来往居民的目光。
　　她有一头银色长发，一身干练的衣装，一边跑，还一边跟街上的居民打招呼。
　　“奥利弗大婶的番茄还是一如既往的个大又新鲜。”
　　“拿一个尝尝吧，”被称作奥利弗大婶的人递出一个番茄，这个动作很熟练，好像做了很多遍。
　　少女也不客气，她拿过就咬了一口，脚步也不停。
　　她的身后传来犬吠声，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跑累了，大口喘着气，嘴里却还在骂，“我就知道是你，这件事我绝对要告诉卡洛斯先生。”
　　他身边的狗窜了出去，气势凶恶无比，动作精准，一口咬住飞来的肉骨头，低头啃咬。
　　“谢谢啦，汤姆叔叔，”少女向肉铺的老板道谢。
　　肉铺老板显然也是认识她的，“你啊，别总是招惹他，小心他的报复。”
　　“我会的，”伊尔莎笑容灿烂地打过招呼，转头撞上来人，那人比她高了一个脑袋，有一头银色的长发，和她一样的发色，很少见的发色。
　　“走路也不看着点，没看到有人过来嘛，”伊尔莎揉着撞疼了的鼻子。
　　“抱歉，”隗霰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继续往前走。
　　“等等，”少女叫住了他。
　　隗霰这才看清了撞到他的人，十五岁上下的年纪，袖口束起，在刺目的阳光下，微眯眼睛，透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压迫感。
　　但很快，隗霰转移了注意，目光落在她的银色长发上。
　　这片大陆本就人种混杂，小镇是一片投影，里头住着各种肤色和发色的人，银色长发的人却第一次出现。
　　小的时候，他就听人说，银发是生病的象征，但他身体很好，没有病。
　　后来，他又听说，他的发色遗传自母亲。
　　眼前的少女年龄对不上，却很有可能与他的母亲有关。
　　“你的名字？”
　　伊尔莎被惊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刚见面就问别人名字，你有病吗？”
　　“不知道你的名字，我怎么知道该向哪位可爱的小姐赔礼道歉，”隗霰换了一种语气，脸色变化之快令伊尔莎汗颜。
　　不过她的脸色好了很多，她的名字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小镇上的居民几乎都知道，于是她道，“伊尔莎，伊尔莎·卡洛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