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纪》梅花雀

61、第 61 章

　　规则结束的时候，虞嬗头顶的数字变成了36975，他又去超市买了点蔬菜和肉类，和早上相比，晚上要更便宜，不少人在那挑东西，规则时间已过，大家不用再倒行，看着倒像是回到了末日前，琐碎的事情填充着生活，让它变得真实可感。
　　回去的路上，天空又开始下雨，雨点并不大，雾蒙蒙的，又如青烟，原本还在谈论的行人加快脚步。
　　远处传来钟声，一声声，穿透整个小镇，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
　　虞嬗从别人那里得知，这种钟声名为丧钟，只要敲响，就意味着有人死去，身穿黑衣的抬棺人会将死者送往墓地，队伍后面跟着死者的亲友。
　　他们从这里走过，雨水冲刷掉地面的痕迹，等虞嬗回过神来，街道上只剩下他们和零星的几个人，这些人低着头认真走路，不多时，消失在雨雾之中。
　　镇子的活力在瞬间被抽掉，空气变得让人窒息，虞嬗裹紧衣服，匆匆回了屋子。
　　等他换了衣服，屋子里已经摆好了饭菜，他又将灯光调成暖黄色，这才感觉与死亡的距离稍稍拉远。
　　街道上亮起了路灯，在水珠的折射下，晕成一团团黄色蒲公英，将人们包裹在属于他们的小屋里。
　　此刻，他们的心情是安宁的，而他们想获得更多的安宁，就得遵守小镇的规则。
　　窗口的小花从一朵变成了两朵，虞嬗揪下了其中一朵，隗霰见了，道，“它们本来是一对的，你非要把它们拆开。”
　　“凋零的时候，就独自凋零，”虞嬗看着手里的小花。
　　“也许它希望别的花看到它的凋零。”
　　就像虞嬗对隗霰说的，他希望死的时候，隗霰在他身边，但如果虞嬗心底还有另一种想法，隗霰忽然感觉到了无声的隔阂。
　　好像从某个时候开始，虞嬗就开始不再同他交流，他们也聊很多事情，只是虞嬗也有很多事情没说，这些没说出来的，才是最重要的。
　　早上的规则如约而至，这回虞嬗有所准备，当文字出现时，他已收拾好了背包。
　　【街上不能有宠物，请大家遵守小镇的规则。】
　　虞嬗踏出家门，头顶的数字开始跳动，他站着不动，数字依旧在跳动，今天的规则变成了不能携带宠物上街，他没有宠物，便算是遵守了规则，至于是站着，还是坐着，反倒无关紧要，如此看来，倒是比昨天更轻松。
　　没了倒着走的约束，虞嬗决定好好观察这个镇子，他绕过小吃街，见到了钟声传出的地方，一座钟楼，独立的，附近没有教堂，倒是有一座学校，门口站着巡逻的机器人，一见到虞嬗靠近，便立刻拦住他。
　　“无关人士，请尽快离开。”
　　虞嬗问，“这里招人吗？”
　　“无关人士，请尽快离开。”
　　机器人身旁又聚集了一个机器人，两个机器人瞪着他，完全没有好好沟通的打算，虞嬗只得作罢。
　　他在街边找了个长椅坐下，另一头坐了个人，见了他道，“放弃吧，出不来的。”
　　虞嬗将刚要脱口的疑问吞回去，转而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没人能出来，”他的眼神近乎空洞，仿佛前面矗立的不是一座学校，而是一座监狱。
　　莫非这真的是个监狱？虞嬗想到了昨天被抓走的人，他没有再回来过，那么一定是被关到了别的地方，这个地方必须是封闭的，防止违反规则的人逃出。
　　这座学校的围墙高高耸立，外围全是电子监控设备，唯一的出口又有机器人拦阻。
　　“多久了？”虞嬗问。
　　“没人能出来。”
　　这种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他也体会过，可他不确定痛苦和痛苦是否相似，最终他沉默地走开。
　　昨天宣布结束的时间是下午四点，现在指向下午两点四十五分，他拐去了昨天那家超市，买了些降价的蔬菜水果，又买了一斤牛肉，见货架上摆着零食，他又忍不住拿了两包，隗霰跟在后头，放回去了一包。
　　“你放回去的可是你的那一份，”虞嬗道。
　　“那你赏我两口吃的呗。”
　　“看心情。”
　　虞嬗结了账，听见门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有人的骂声，其中还夹杂着狗叫声。
　　门外，一个男人抱着一条狗，另一个人伸手去拽牵狗的绳子，狗被勒住了脖子，呜呜咽咽，围观者中有不忍心的，道，“关你什么事，他的狗又没咬人。”
　　“没咬人，但是违反了规则。”
　　拽狗绳的人振振有词，狗主人见狗不断呜咽，又扯住狗绳，想把绳子拽回来，两人互不相让，狗绳质量很好，没有断裂的痕迹。
　　不知是谁推了一把狗主人，他没稳住，狗被猛地拽住，狠狠砸在地上，红色的血迹沿着地面蜿蜒，但它还活着，狗的主人挣扎着爬起来，想要抱起它，带着它去包扎伤口，却被两个赶来的机器人擒住，一左一右，将他带离了街道，狗被随后赶来的巡逻机器人带走。
　　人群聚拢，又散开，街道上的血迹被打扫干净，看不出这里几分钟前发生过争执。
　　冷冷清清，温度随着人的离去而降低，虞嬗这才注意到了时间，指针指向四点，大家也便没了继续留在街上的理由。
　　雾气聚拢，天空开始飘起细雨，回去的路上，钟声敲响，又有人在这个小镇死去。
　　死亡每天都在发生，只要人口基数足够大，虞嬗努力让自己不要乱想，但那钟声回荡在脑中，它的声音穿透力很强，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飘入每家每户，将死亡的讯息散播至每个人的心里，它在催促，它在低语。
　　行人裹紧大衣，想把自己裹得无坚不摧。
　　机器人的轮子滚过马路，清扫着白天留下的痕迹，机器的声音从这个小铁皮桶中传出，“请大家遵守小镇的规则，这是大家的小镇。”
　　又一天来临，虞嬗已经能平静地接受每天早上出现的文字。
　　【所有人都得吃健康的食物，请大家遵守小镇的规则。】
　　相较于前两天的规则，今天的规则稍显模糊，虞嬗稍一愣神，将背包中的干粮取出，又飞奔到厨房，重新塞了一些食物进去。
　　连续听到三声警告，他才不得不走出家门。
　　“健康是个很模糊的词汇，”虞嬗道，“烟和酒相比，酒更健康，酒和蔬菜相比，蔬菜更健康。”
　　他从背包当中取出两个苹果，其中一个递给了隗霰，拿起另一个咬了一口，原本平静的数字突然动了，待他和隗霰吃完，数字上涨了1000，由原本的40130变成了41130，他又吃了一根香肠，数字反倒出现了下降，他被扣了一百，看来香肠被认定为不健康的食物。
　　那一刹那，危机感涌入脑海，虞嬗拉着隗霰去了最近的超市，超市刚刚开门，只有零星几个人，这些人眉头紧锁，手脚迅速，尽管人不多，他们却全身紧绷，等结完账，将东西塞入背包，表情才轻松一点。
　　虞嬗捡着蔬菜水果买，不管健康的标准如何，这些刚刚采摘的绿色蔬菜总是被归在健康一类中的。
　　“别买太多，”隗霰跟在后头拎篮子。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超市里的其它地方，可惜这句话并没有太大用处，危机感让他们妄图搬空整个蔬果区。
　　虞嬗和隗霰结账的时候，前头的货物堆得几乎看不见人，虞嬗原本也打算如法炮制，但他放弃了这个想法，东西并不是越多越好。
　　他算过这些东西的价值，苹果原本的价格是一个300，吃完之后，增加的数字是500，抵扣之后，能赚200，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是他们无法回家，这些东西将在接下来的十个小时中跟着他们，他们得考虑到体力因素，还得考虑到背着一大堆食物招摇过市的后果，超市里的这些蔬果可是供应不了整个小镇的。
　　当虞嬗结账离开的时候，更多的人涌入了超市，虞嬗躲在树荫后，尽量沿着偏僻的街道走，趁着现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他又做了一系列的实验。
　　吃水果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蔬菜同样，新鲜的肉类也会加分，零食火腿之类的，则会扣分，烟这东西，虞嬗不敢尝试，剩下的就是一些不会扣分，也不会加分的食物，像是面包饼干之类。
　　他路过平时常见的那家面包店，门口有人在排队，其中一个人拿过面包，咬了一口，突然晦气道，“我的分数怎么不增加，反而降低了？”
　　一些人已经摸出了规律，其中有人道，“只有不健康的食物才会扣分。”
　　那人一听，立刻就去找店家理论，“你是不是在面包里加了添加剂？”
　　“这些都是刚刚烤制出炉的，你每天来买，也亲眼看到了，”店家道。
　　“我不信，分数下降就是最好的证据，”他越嚷越大声，后面的话是对着排队的客人说的，“大家都看看啊，吃了这家店的面包会扣分。”
　　有人不同意，“你说扣分就扣分，我们又看不到。”
　　“那你可以自己吃一口，”他拿着面包，往前一送，“反正这不健康的东西我不吃了，谁要吃，我送给他。”
　　本来还有人左右为难，见他这模样，不少顾客都离开了队伍，不出两分钟，人走了大半，他们也不是非吃这家店的面包不可。
　　还有几个人没动，那人瞧着他们，冷笑一声，“你们想当傻子就继续排着吧。”
　　他随手扔了面包，正欲离开这家面包店，其中一人抓住他，“你被扣了多少分？”
　　“30，”他道。
　　那人略一犹豫，还是留了下来。
　　虞嬗无意再看这场闹剧，面包本身并不扣分，但面包所用的香肠是熏制食物，两者相加，变成了不健康的食物，人都是趋利避害的，那些留下来的人也做了权衡，愿意承担这份不太大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