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纪》梅花雀

60、第 60 章

　　很早的时候，机器人就开始清理街道，从街头到街尾，每一个角落都会被仔细打扫，它的责任就是维护小镇的清洁，尽心尽职，日复一日，人类从来不需要考虑这些事情，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为了他们的幸福，每天必须拼尽全力。
　　虞嬗起床时，发现铁窗外的小花开了，探入窗口，花朵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紫红色的，他伸手去碰，却先碰到了阴冷潮湿的铁栏杆，湿了半个手臂，外头的冷空气扑在他脸上，让他打了个冷战。
　　他关上窗户，隗霰端着早餐进来。
　　“先给我一碗，”他喝了一口热汤，讶异道，“你的厨艺有进步。”
　　“不是我做的，”隗霰放下盘子，将盘中的食物取出。
　　虞嬗指着自己，反问，“不是你，还能是我？”
　　“我去的时候，食物就放在餐桌上。”
　　虞嬗停止了喝汤的动作，隗霰道，“没毒，这里的厨房会自动料理食材，缺少的食材也对得上。”
　　感叹于房屋的高智能，虞嬗吃完早饭，想欣赏一下会做菜的厨房，可无论虞嬗按那个键，也没见料理功能启动，反倒是隗霰出现时，给了点反应，将空的碗筷收进了柜子，柜子里传来清洗的声音。
　　虞嬗摸着柜子的外壳，“要是末日前研究出这东西，多少人得失业。”
　　“不是能解放那些被表面活性剂伤害的双手？”见虞嬗不服气，隗霰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创造机器，是为了更好的服务于人类。”
　　“反正我们也见不到那天，”虞嬗刚走出厨房，耳边传来尖锐的机械声，长长的鸣响在镇子上回荡，只响了三声，他却感觉不一样了，鸣响停止的那一刻，好像整个镇子活了过来。
　　原本昏暗的房间亮起了白色灯光，墙上出现了一行字：
　　【所有人必须倒退着走路，请大家遵守小镇的规则。】
　　“这是什么意思？”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虞嬗不敢忽视任何信息，恐怖片或者侦探片里，随意冒犯规则的人往往死得最早，所以他只好假定这句话是真实有效的信息，而且会被完美执行。
　　既然假定为真，他就需要考虑这条规则适用的地点和时间，有效时间从信息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计算，暂时未发现结束的时间，地点较为暧昧，房子内是私人领域，房子外是公共领域，规则必然作用于公共领域。
　　在虞嬗原地不动的这段时间里，屏幕上出现的字又出现了变化。
　　【请居民在三分钟内离开房屋，否则视为违反规则。】
　　他不需要去考虑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的问题，这个小镇已经替他做好了选择，所有人都得离开私域，将自己暴露在规则之下。
　　他不太确定要在外头待多久，便从厨房拿了些方便存放的食物，背上背包。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刚好看见一个人踉跄着扑倒在街中心，相比昨晚，雾气散去了一些，他能看见对方是个年轻人，一个机器人出现在他身边，和扫地机器人，这种机器人比人类更高大，足有两米多高，年轻人被轻而易举带走，走的时候，他挣扎的声音回荡在街道里。
　　虞嬗站在栅栏外，回头去看房子，雾气渐渐聚拢，房子开始模糊，相反的，主街的景象开始清晰，露出几个行人。
　　他也试着倒退走路，这着实不易，他撞了好几次路灯，而且长时间的走路会消耗体力，很快，虞嬗便在长椅上坐下，开始啃起面包，他看见对面有一家面包店，有人在买面包，与往常不同，他背对着店家，店家也背对着他。
　　“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虞嬗放下吃了一半的面包，对隗霰道。
　　“在长椅上赖着不动？”
　　“被你猜到了。”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隗霰道。
　　“为何？”
　　“你有没有看到我们头顶上的计数器？”
　　“说起来，是有这么一个东西，昨天晚上我就想问你，这是什么东西？”
　　他看得到自己的，也看得到隗霰的，两人的数值相同，至于路上的行人，则没有。
　　“每当我们拿走冰箱里的食物，它就会减少，而当我们在街上行走的时候，它又会增加，直到刚才，你坐下不动，它也停止了计数。”
　　虞嬗道，“拿走食物是一种消费行为，而走路是一种生产行为？”
　　生产行为必需有产出，他产出了啥？他只是遵守了规则，还是说在这个地方，遵守规则就等于是一种产出。
　　他又不解道，“如果是这样，那谁负责物质性的生产？”
　　不是他，也不是路上这些行人，那总得有一个，瞧对面这面包店的产能，也不足以供给整个小镇。
　　隗霰道，“或许这个小镇的自动化程度比我们想像得更高。”
　　负责生产的不是人类，而是机器，运输也不再需要人类，甚至于面向人类的服务业也被机器取代，人类真正进入无事可做的时代。
　　“那也让我们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
　　隗霰问，“什么是更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整理资料，校对文字，教书育人之类的，总好过在街上乱晃，浪费生命。”
　　“你有没有想过，机器人教书比你教得更好，它们懂得因材施教，机器人校对的文字更准确，绝不会犯人眼的疏忽，机器人整理资料也绝不会喊累，它们可以一直干下去。”
　　“那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当机器人把人类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夺走之后，人就被排除在这个社会的生产环节之外，他们变成了纯粹的消费者，而消费又需要货币，为了保证他们能活下去，便开发出了这么一个弱智的规则。
　　虞嬗发现他们这些人约等于社会的米虫，他的工作不再有意义，这样的发现让他不安，他宁愿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至少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满足自己的生存。
　　隗霰道，“意义是谁赋予的？”
　　“人类自身。”
　　大自然并不在乎人类的生存，它给所有的动物提供条件，任由它们繁衍生息，或者灭绝，它也不在乎人类创造的法律和秩序。
　　人类建立了文明，文明中有善与恶，有受到世人敬仰的英雄，也有被人唾弃的恶人，所有的意义来自社会需求，产生的作用归于社会。
　　“即使再荒谬，这也是这个小镇上的规则，依靠它，我们能轻松获得生存下去所需的资源，何必要去想它是愚蠢还是明智。”
　　“我只是觉得不安。”
　　虞嬗收起剩下的干粮，塞进背包里，随着他的移动，眼前的数字也开始跳动。
　　“不要想太多。”
　　数字跳动得很慢，目前是27590，他走向街道的另一边，靠近面包店，一个普通的香肠面包标价为2350，假设他和隗霰一天分别吃三个面包，目前的数字只够支撑两天，可对两个成年人来说，三个面包的能量还不够，面包对他们而言太奢侈，他已经将这种面包从食谱中去除。
　　走了一个小时，数字升到了28979，虞嬗粗略估计，一天走十个小时，才能凑够六个面包，途中，虞嬗看到了一家超市，蔬菜的价格维持在1000到2000不等，肉类价格高一些，常见的猪肉和鸡肉是5000，原材料的价格并不比面包更美丽，但做法多样，营养更均衡，想到还有一天就要见底的冰箱，虞嬗陷入了犹豫之中。
　　有着同样忧虑的不止他一个人，那两人就买还是不买这个问题争论了十多分钟，一个认为这个镇子不大，可能只有这一家超市，错过了，就没了，还有一个则认为背着蔬菜很不明智，白白消耗他们的体力。
　　“弄错了又没事，冰箱里不是还有吃的，明天来买一样的。”
　　这句话成功地说服了两人，最后他们背着背包走出了超市，虞嬗见他们离开，伸手拿了一袋土豆结账。
　　收银机器人结账，虞嬗接过土豆，装入背包中，深深觉得自己是被末日前的抢购给影响了，不管需不需要，先买一点再说。
　　背包的重量加重，会消耗更多的体力，这是个问题，虞嬗离开超市半个小时，就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冲动购物要不得。
　　他已经从自己的住所来到了小镇中心，人声鼎沸，街边开着不少铺子，买东西的和卖东西的背对着背，虞嬗闻着香气，心有异动，再走近，一盘小笼包上标注着4500，虞嬗顿时失去了购买的欲望，他也不敢再去看别的摊位，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和隗霰一起啃干粮。
　　此时已是中午，小镇的人不减反增，烟火气驱散了一部分阴霾，让虞嬗的心也跟着活泛起来。
　　“要不我们也开个铺子，”虞嬗道。
　　“那我们得先积累资金。”
　　“听上去很麻烦。”
　　“不是听上去。”
　　虞嬗想了想，放弃了这个刚刚萌芽的想法，积累资金的前提是社会体系稳定，他不太相信这个小镇的体系，无法产生想在这里长久居住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