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纪》梅花雀

59、第 59 章

　　小镇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织就一帘帘雨幕，薄纱将钟声串成珍珠，一颗又一颗，滴落在屋瓦上。
　　风从寒冷的地方吹来，在此与细雨缠绵。
　　黑色的队伍在雨中行进，一丝丝愁绪从雨中抽出，渐渐拉成细丝。
　　扶灵的人拖着步子走在前头，每一步迈得犹如跛脚的人，无言的默契从头蔓延到尾，雨水洗掉路人的痕迹，又有新的人踩在这块土地上。
　　他们行色匆匆的回家，关紧门窗，屋子里和屋子外一样沉默。
　　有人死了，有人活着，但他们和死去的人没什么两样，生死轮转，只不过今天轮到了别人。
　　送葬的队伍离开了街道，机器人开始巡逻，“请遵守小镇的秩序，这是大家的小镇，请遵守小镇的秩序，这是大家的小镇…”
　　机器人只有一米出头，半圆的脑袋和圆筒状的身材，脚底下是随时可以调整方向的滚轮，一只机械手撑着雨伞，一只机械手拿着扫把，手臂有两段，像两根细细的火柴支棱着。
　　虞嬗来到这座小镇时，送葬的队伍已经远去，天下还在下细雨，烟雨蒙蒙，看不清是早上，中午，还是晚上。
　　在这个地方，人是走不远的，心也走不远。
　　他领到了属于他和隗霰的房子，独栋带草坪的别墅，放在以前，虞嬗开心还来不及，现在嘛，房子比人多。
　　小镇很宁静，看不出丧尸袭击过的痕迹，这里的人也不谈论丧尸，他们谈论的都是些家长里短，并不值得注意，唯一让虞嬗在意的是这里的天气，空气可见度很低，灰蒙蒙的，深吸一口气，能闻到每家每户的霉味，每家的味道还不一样。
　　“为什么味道不一样呢？”虞嬗趴在窗口，无聊地揪着窗口的植物。
　　“味道一样才可怕，”隗霰搬了个椅子，在窗边坐下。
　　“味道一样就说明他们家里都住着同一种东西，”虞嬗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冷战，“算了，不说这个。”
　　隗霰抬头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从冰原出来后，虞嬗常常会看着某个方向，但他的眼中没有焦距，他在走神，有别的事情夺走了虞嬗近乎大半的心神，他从未见过虞嬗如此，就连在小岛上，虞嬗想要寻死，他的目光也是落在周围人的身上，这说明他还在意身边的人。
　　可现在，隗霰有一种感觉，虞嬗在离他远去，他的人在他的身边，他的心却不在了。
　　他们的关系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他到底哪里做错了？还是说缘分尽了，便只好如此了，没有那么多对与错，也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爱的不可理喻折磨着隗霰，可他偏偏什么也没问，他并不像表现得那般坚强，他也有害怕的东西。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杀了养母的人是我，你会怎么做？”
　　“没有那种可能，”隗霰一口否决，事实已经证明，做了这件事的是掠食者，虞嬗只是又一次的杞人忧天。
　　“那不是养母，而是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
　　“我没什么朋友，现在只剩下你了，”隗霰目光落在他身上，很温柔，虞嬗一直觉得，如果隗霰有心去骗人，一定能骗到很多人。
　　隗霰握住他的手，轻抚手背，“你说的这些都不会成为事实，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是啊，这些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他在担心什么？那些无谓的担心会化作锁链，让他无法公平地对待身边的人，可要是这种心情能止住，他又何苦有此疑问。
　　他好想问一问，另一个世界的隗霰为何要杀了虞嬗的姐姐，为何非要走到这一步不可，两国邦交，踏错一步，便是无穷无尽的战火。
　　可他没有机会问，自进入这座小镇后，他的梦就被偷掉了。
　　小镇的日子很安稳，虞嬗大可不必关心那些令人烦躁的事情，他可以选择忘掉，然后接受某家人家的邀请，共享晚餐，不过他刚到，还未与任何人结识。
　　这里的人与这里的天气一般，并不热烈，离远了一点，常常看不清五官，说话声音也不大清晰，虞嬗对此并不介意，他没有强烈的社交欲望，他可以一个人待着，也可以与隗霰一起待着，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隗霰养的一只猫，隗霰常常哄着他，有时候，他又觉得是他在养着隗霰，让他有一个地方可以回来。
　　如果有一天，他们分开了，他会感到很难过，他的生命的一部分给了这个人，与他分别，就是将自己的生命切割。
　　“不要离开我，好吗？”
　　他握着隗霰的手，说出了隗霰想说的话，隗霰心底却越发担忧，“好。”
　　“只有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他们十指交握，虞嬗的力道很重，他不会跑，更不会偷偷溜走。
　　浅黄的灯光下，虞嬗露出笑容，眼睛像两轮月牙，他的头发越来越长了，许久没剪，已经过了肩，发丝落下，挡住了眼睛。
　　隗霰见状，将落下的发丝挽到耳后，他定睛看去，见到耳朵上有一个小小的洞，“你打过耳洞？”
　　“没有啊，我们家家教有多严苛，你又不是不知道。”
　　严的只是苏女士，严苛的对象只有虞嬗。
　　隗霰用十指摩挲着耳垂，并没有摸到所谓的耳洞，他这行为反倒是激起了虞嬗的反抗，“痒，别乱摸。”
　　冬天刚刚过去，长夜还笼罩着这座小镇，不到傍晚，路边亮起了路灯，微黄的灯光破开周围的浓雾，稍远一些，便被雾气中的水珠折射，晕开在这条街道上，一团团，由近及远，由大到小。
　　偶尔行人走在路上，路灯投下一片光亮，带着一片阴影。
　　这里绝对看不到星空，虞嬗很遗憾，没有了美丽的星空，他们便被斩断了想像的翅膀，失去了可以向往的远方。
　　地面湿漉漉的，水光支离破碎，照耀着每一户人家的窗户。
　　水珠从玻璃上滑落，淌出一条条泪痕，会流泪的只是窗户，这里的人不会流泪，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何必要流泪。
　　所谓的幸福，就是每一个人都能实现他的愿望，每一个人都有尽情施展抱负的机会，这里是一个公平的地方，机会对每一个人而言都是平等的，死亡对每一个人而言也都是平等的，无论他是贫穷，还是富贵；是天才，还是笨蛋；是无权无势，还是权势逼人。
　　这种事情能办到吗？若是交给任何一个人，当然做不到，可神能做到，神无所不能，神创造了天地，创造了万物，也能创造一个绝对公平的世界，若不能，便不是神。
　　守序是困难的，若无绝对力量的介入，那便给他们力量。
　　看，也并不困难。
　　如此一来，这便是大家的小镇，能让所有人幸福生活于此的小镇。
　　每个人都会喜欢的，他们没什么可以烦恼，没有外来的侵略者，没有天灾，没有不可预料的事情，没有遥不可及的诗和远方，他们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遵守小镇的秩序。
　　若要比喻的话，这里就是绝对不会出错的工厂，每一个零件都按照计划，完美地运行着。
　　若是被末日的变化无常伤透了，疲惫了，不想再过心惊胆战的日子，不想有了上顿没下顿，不想再被变异的生物追杀，日复一日地承受着这个世界随时降临的恶意。
　　那就来吧，在这里住下，小镇欢迎每一个想要寻找安居之处的旅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