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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   沙子可以变成透明的石头,那我呢?我能变成什么?
      沙子在流淌,时间在流逝。
      油能灼烧我的皮肤,锯子能削去我的骨头,刀子能剖开我的内脏,有的是办法使我消失,可我不会消失的。
      我是什么?大可不必费心去猜。
      反正时间还长,听我讲个故事如何?
      第一天,布偶离开家里,出门玩耍,遇到了一只小狗,小狗很可爱。
      第二天,布偶离开家里,又碰到了那只小狗,小狗是有主人的。
      第三天,布偶回了家,带回了好吃的曲奇饼。
      第四天,布偶生病了,开始住院。
      第五天,布偶好了,离开了医院。
      第六天,布偶没办法出门。
      第七天,第七天发生了什么呢?
      我累了,不想再讲布偶的故事。
      虞嬗醒来,就看见床边坐着个女人,三十出头,慈眉善目,他在船上已经待了一段时日,这个女人比他来得更早,除了偶尔会自言自语以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人。
      她会做菜,即使是同一种鱼类,她也能做出至少十几种花样,并从来不嫌麻烦,这让吃了许久白食的虞嬗多少有些愧疚。
      她还擅长针线,虞嬗身上所穿的冬衣便是出自对方之手。
      除了这些日常的照料,这个女人常常会关心他的健康,如同一位母亲般,这让虞嬗一度很恍惚,或许他想要的正是这样一位母亲。
      而现在,不用虞嬗开口,她便已经为虞嬗准备好了早餐,是清爽的鱼肉粥,调料也很简单,只有盐,但这样一碗粥比得上千言万语,如果说他那近乎干涸的心中有何缺点,那便源于此。
      不过从年龄上来看,这个女人只能当他的姐姐。
      说了这么久,还未提及她的名字,女人名叫阿谷,一直在船上生存,听这个女人说,在遇难之前,她曾有个女儿,但一天夜晚,海上突然掀起巨浪,等灾难过去,船上只剩下她一个人,所有人都遇了难,她的女儿也凶多吉少。
      提及她的女儿,阿谷总是很容易难过,泪水像开了闸,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会坐在那,什么也不做,开始讲述过去的事情。
      他能体谅一位失去了女儿的母亲的心,甚至隐隐有点羡慕,如果哪一天他死了,根本不会有人为他这样哭泣。
      “雪儿最喜欢喝我做的鱼片粥,每天早上,她都要喝满满一碗,”熟悉的事物又勾起了阿谷的心事,她开始看着空空的粥碗发呆,“不仅如此,她还要看着我片鱼,那双小小的眼睛充满了好奇,你没办法想象一个小孩子在想什么,对司空见惯的事情怀着别人根本不具备的热情…”
      刚开始,虞嬗还能扮演听众,久了,虞嬗便悄悄从房间退出去,将阿谷一个人留在那里,等她说够了,便会恢复正常。
      虞嬗再次见到阿谷时,她在厨房,手底下按着一条鱼,刀划过鱼身,将鱼肉片成薄片,薄如蝉翼,又透出鱼肉本身的颜色,红宝石一般的鲜亮。
      阿谷偶尔会做生食,但虞嬗吃不惯。
      “尝一口吧,很美味的,”阿谷劝着虞嬗。
      虞嬗不好意思拒绝,吃了两片,鱼肉很鲜美,和煮熟的鱼肉完全不同,他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鱼肉,又将它搁置在碗碟里,直到一顿饭结束,那片鱼肉未曾动过。
      他看着它,觉得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茹毛饮血的野人,这个想法实在是多虑了,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他还是会选择煮熟的食物。
      下午的时候,虞嬗会回舱房午睡,而阿谷不会睡觉,她一直坐在那里,日复一日地打着毛衣,毛衣的大小既不适合阿谷,也不适合虞嬗,它比两人的身量都要小,是一个小孩的身形。
      昨天傍晚,这件毛衣便接近完成,等虞嬗睡过一觉起来后,桌上摆着一团团的毛线团,她就像是推动巨石的西西弗斯,不断重复着推倒重来的工作。
      没有能穿这件毛衣的人,她所做的都是徒劳,她将这种徒劳变成了日常,并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心来完成它,这种精神令虞嬗感动,也恰恰是这种无意义,才让她的行为具备了超越人性的光辉。
      越是看着她,虞嬗越是羡慕那个未曾谋面的小女孩。
      在他的记忆里,母亲既不温柔,也不关心他过得如何,他们就是住在一个地方的陌生人,他只是借住在那里,事实证明,他们确实是陌生人。
      他现在明白了,有些事情只有血浓于水的亲人才会做,他是一个捡来的孩子,不配得到这些。
      太阳西沉,阿谷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此时她已经打完了一个毛领,不过她还记得要做晚饭,这一点她一向很准时,准时得让人心疼。
      为什么老天如此残忍,要夺走这个可怜女人的女儿。
      “雪儿的父亲呢?”
      吃饭的时候,虞嬗忍不住提起了这个问题,他知道这样会让阿谷想起伤心事。
      “他…他也是很喜欢雪儿的,”阿谷眼中闪过落寞,“他们常常一起钓鱼,他很会钓鱼,他钓鱼的时候,雪儿就搬个小板凳在边上看…”
      当这个女人回忆完往事的时候,虞嬗已经洗了碗,并点了油灯。
      很奇怪,光线的变化也无法打断这个女人回忆往事,可她却永远记得做饭和打毛衣。
      睡觉前,虞嬗听到了敲门声,是阿谷,她每天晚上都来,她拜托虞嬗帮她一个忙,听她讲睡前故事,虞嬗不是小孩子了,可思虑过后,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故事很简单,一个小女孩出门冒险,结交了各式各样的朋友,有人,也有奇怪的生物,与朋友之间发生过误会,也经历过种种冒险,它想传达的意思也很简单,与人的交往与不断地克服困难的勇气,对于小孩子来说,它是一个很好的故事,会在无形中构建小孩子的价值观,这些故事远比大道理和晦涩的名著有益得多。
      虞嬗对故事并不感兴趣,阿谷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催眠曲,她的声音中蕴藏着包容的力量,这让一向防备他人的虞嬗感到安心。
      他追寻了许久,曾经想在另一个人身上得到这种感觉,他也曾这么相信过,但只要一个小小的事件,就足以打破他所筑起来的防线,他的不安如决堤般遍布四野。
      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这个人是谁呢?
      真的有过这么一个人吗?
      “听说住在山洞里的主人有万能药草,雪儿打算前去拜访它,但山洞里的主人喜怒无常,不会轻易将药草让给雪儿,雪儿感到头痛万分,她的好朋友阿吉给她想了个主意,山洞里的主人最喜欢洗澡,只要给它找到全天下最好的浴池,它就会很高兴,并将药草送给雪儿……”
      阿谷的声音缓慢有力,像温暖的棉花,让这寒冷的舱室带上了些许温度,他愿一直躺在里面,做一个永远都不会醒的梦,梦里他跟那个叫雪儿的小女孩一样,展开了一场冒险。
      梦里有森林,他就坐在倒下的圆木上,除了他,旁边还坐着一个人,他知道他的名字,隗霰,是他喜欢的人的名字,也是一个他不该招惹的人的名字。
      那时的他尚不知晓,单纯的好感如何会演变成后来那理不清的纠葛,而他将自己也赔了进去。
      “别动,”虞嬗制止了隗霰的动作,直到那绷带被打出一个难看的蝴蝶结,他才松手。
      对于这样一个缺乏品位的蝴蝶结,而且还待在他的手臂上,隗霰面露嫌弃,却默认了它的存在。
      “你一定从来不受伤。”
      “哪里,我经常受伤,即使是以勇武冠绝天下的父亲也免不了受伤,你把我想成了什么?”
      讽刺失败,尴尬的反倒成了自己。
      “明天有场比武,汇集了天下好手,你会来看吗?”
      他想看书,不想看什么比武,而且虞嬗又不上台,如果他上台的话,不行,不能想象,这场比武会因为参赛人员过于随意而掉档次。
      “不去。”
      “我知道你爱说反话,座位我给你留着,都是最好的地方,不会让你错过一个精彩的细节。”
      说得他跟傲娇一样。
      “不去。”
      “那你要怎样才肯去?要是你走不动路,我背你去。”
      厚脸皮,无耻。
      “你当真要背我?”
      “那是当然,相信我的体力,”虞嬗拍胸脯保证。
      “不用那么麻烦,你上台,我就去。”
      “真的?”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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