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纪》梅花雀

41、第 41 章

　　有一天，我看见了光，便不能再忍受黑暗。
　　那天天空的颜色早就变淡，周围人的说话声也早已远去，甚至就连对面坐着的人也只剩一个模糊的虚影，他却清晰地记得透过玻璃窗，那偶然的一瞥。
　　目光所及，那人在和人说话，说的话无非是些日常问候，流于表面，本是无聊至极的画面，他也看了很久，那双唇即使说着讥讽的话，也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那时，他们都还不成熟。
　　他用知识来包裹自身的怯懦，像冰畏惧阳光一样，畏惧着他，又像猫渴望着暖炉，即使能靠近一点，也是好的。
　　但他不敢靠近，他怕离得近了，所有一切都会如梦幻泡影，离他远去，最终又是孤身一人。
　　“你在想什么？”有人低声问他。
　　虞嬗抬起头，触及那双担忧的目光，他露出一个笑容，“想到了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是在博物馆那次？”
　　“嗯，不是。”
　　隗霰蹙眉，他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但又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时候？”
　　“你自己去想。”
　　然而他不可能知道的，除非有人将这件事告诉过他。
　　“如果我想起来了，你会答应跟我复合吗？”他的眼神很认真，虞嬗反复确认，想从其中看出一点戏谑和退缩。
　　他没有找到，他依旧心存怀疑，这便是问题所在，怀疑一旦生根，便会从根基处动摇一个人的信心。
　　原谅一个人的背叛，究竟是真的放下，还是现实的无奈，亦或两者都有。
　　仔细想来，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只能算是酒后失言，跟出轨和冷暴力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于是虞嬗反诘自身，他会对隗霰做同样的事吗？
　　不知是出于对自己的过于自信，还是别的原因，虞嬗并不相信自己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我哪里做得不好？”
　　虞嬗长时间的沉默让他难受，从这种无言的沉默里，隗霰读出了一种抗拒，这让他很受伤。
　　“没有，你很好。”
　　“那为什么？”他垂下睫羽，盖住片刻的落寞。
　　“我无法确定，你是否像我爱着你那样，爱着我。”
　　爱是不求回报，爱是无私奉献，见鬼的无私，见鬼的不求回报。
　　爱是独占欲，爱是荆棘丛的玫瑰。
　　他希望隗霰看着他的时候，不止是看着他的脸，不止是将他放在眼中，还要在心房里留出一间小屋，打扫干净，将他放入其中。
　　那样的话，无论现实是多么糟糕，他都可以去面对。
　　他知道这其中存在着私心，他想从隗霰那里得到他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清晨，太阳照常升起。
　　虞嬗扯出渔网，网里钻了几条鱼，虞嬗将它们收集起来，放在一个水桶里，这些鱼还未长大，便入了网，鱼或许感知不到，多愁善感的虞嬗却莫名难过起来。
　　片刻间，他做了一个决定，将那干瘦紧巴的早餐放走，又找出了鱼竿，搬个凳子，坐在甲板上钓鱼。
　　“人真是伪善的生物，为了自己那莫名的同情心，便做出许多虚伪的事情来，归根结底，还是会有生命丧生，”虞嬗握着鱼竿，说出来的话却很丧气。
　　“照你这么说，那人便该像动物，饿了便吃肉，渴了便饮血，想到什么，便做什么。”
　　此时能跟虞嬗说话的，只剩下了隗霰，他也搬了个凳子，在旁边坐下，但并未钓鱼，据他所说，鱼是虞嬗放走的，合该他将早饭抓回来。
　　“以羊替牛和茹毛饮血是两件事。”
　　“人类遵从内心，便不会再有你所说的虚伪。”
　　一切都从内心出发，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那将会发生什么？是自由的王国，还是一个无尽的深渊？虞嬗握着鱼竿的手一松，竿子差点从他手里滑出，好在隗霰眼尖，及时接住。
　　虞嬗重新握回鱼竿，隗霰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道，“人心中有恶的部分，建立规则，便是要对此进行约束，如此一来，便有了内心和行动的分歧，这是人类发展的历史中，对文化的不断建构，在当时，某种文化带来了好的结果，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腐朽固化，丧失了它原本的意义。”
　　“我姑且认为你说的有道理，那你又如何解释我放走小鱼的行为？”
　　隗霰没有解释，而是反问道，“如果现在你面临的是生死抉择，不吃那几条鱼就会死，你还会放走它们吗？”
　　虞嬗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需要面临这一选择的时候。
　　那几条游动的小鱼才从他眼前划走，留下一圈圈涟漪，此刻手中传来的力道又如此真实，将虞嬗从思考中唤回。
　　他用力收回线，一尾鱼跃出水面，甩出明亮的水珠。
　　这条鱼现在躺在甲板上，足有五、六斤重，浑身还散发着海中生物的活力，不断想要逃离甲板，回到家乡。
　　看着这条鱼，虞嬗隐隐明白了什么，任何动物都是以保障自身生存为中心的，人也不例外，与动物不同的是，在这之上，人类获得了超过生存所必须的物质，这让人类产生了超越生存的其它需求。
　　人才是万物的中心，他不需要去理解掠食者，无他，因为他是人类的一员。
　　这条鱼被剖腹放血，掏去肚肠和鱼鳃，抹上盐巴，进行了简单的烤制，待入口之时，虞嬗才发现未去除的鱼鳞，又将它们剥去。
　　吃完饭，他无事可做，拿着航海用的望远镜眺望远方，远方其实什么都没有，海面的景色很美，看久了，也令人乏味，没多久，他就对这里失去了探索的想法。
　　一天前，他还在海上漂浮。
　　两天前，他在岛上，乐星澜和权玉杰都还活着。
　　三天前，卷毛也还活着，还有那些岛民，他们曾经做过可怕的事情，但在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烟云。无论是勇敢的，还是怯懦的；是善良的，还是恶毒的；是加害者，还是被害者。都会随着岁月消逝，直到有一天，就连岛的存在本身也会被住在海岸边的人忘记。
　　他抬手挡住耀目的阳光，心情如同被放了两天的蔬菜，“决定一个人存在的究竟是什么呢？”
　　“你最近很多愁善感，”隗霰担忧地看着他。
　　“人在无事可做的时候，就爱乱想。”
　　“那拓展一下我们的菜单怎么样？我最近想吃生鱼片。”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暗讽我的厨艺糟糕。”
　　“你理解就好。”
　　“呵，那午餐你来做。”
　　午餐真的出自隗霰之手，依旧是烤鱼，虞嬗见到鱼的时候，它还很完整，当他撕开鱼肉时，发现这真是一条全须全尾的鱼。
　　他放下鱼，无奈地看着隗霰，隗霰比他反应更快，“你看，没有你，我连一条鱼都烤不好。”
　　“你啊。”
　　“你能原谅我上午说的话了吗？”
　　“你说的是事实，为什么需要我的原谅？”
　　“因为我没有考虑你的心情。”
　　“呵，虚伪的男人，”虞嬗嘴角微勾，举起烤鱼，咬了一口，内脏扑鼻的腥气迅速占领了整个口腔。
　　灌了好几口水，虞嬗依旧能感觉到那四处环绕的可怕味道。
　　“喝口汤吧，”隗霰递过来一只碗。
　　虞嬗见汤面清亮，喝了一口，又迅速吐掉，“这是什么汤？”
　　“贝壳汤。”
　　“我相信了你说的话。”
　　吃过午饭，虞嬗回舱房午睡，舱房很小，每间房间只能摆下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桌子，除此之外，就只剩满室的发霉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