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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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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没有可怕的丧尸,没有掠食者,更没有同伴的相继离世。
梦中有鸟语花香,也有花园,专为愉悦人的眼睛而摆设,修剪齐整,充满着几何和对称美。
梦中也有一眼望不到头的书架,沿着墙壁攀爬上升,虞嬗伸出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书很沉,翻开书页,书页上的灰尘弥漫,虞嬗打了个喷嚏,看得心不在焉。
此馆书籍的涉猎之广,曾令虞嬗引以为豪,如今这些珍贵的书籍在虞嬗这儿失了宠,那浩瀚的书海根本挡不住泛滥的好奇心和无法克制的在意。
当然此刻的虞嬗还无法察觉,他有他自己的一套未来计划,而计划什么的,最终都会偏离预期。
小心翼翼地偷看逐渐演变成明目张胆地直视,虞嬗道,“我们又见面了。”
“不对。”
“哪里不对?”
“我来看书,你来看书,所以我们看的是书,而不是彼此。”
“别这么咬文嚼字嘛,能再次相见也是一种巧合。”
隗霰放下手中书,看向他道,“这世上有多少事是巧合?”
虞嬗一愣,旋即答道,“这世上只有巧合。”
“那你如何解释调查我的入馆时间的事情?”
“我只是刚好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了前台,然后破碎的语言一不小心组成了类似的文字,听起来像是在询问时间,实际上只是一段偶然组成的文字,它可以有很多种意思,换一种语言,可能就是在谈论天气。”
虞嬗想,如果有色令智昏这个词,那一定是在形容他此刻的状态,真是糟透了,隗霰对他的印象一定很差,看吧,都不愿再同他说话了。
但即使是这样的场景,在回忆中,也充满了温柔。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见到隗霰,他还是会定时去那里,他也可以想尽办法寻找隗霰的下落,可他的心中总有一种玄学般的幻想,在这里相遇是一种缘分,这种缘分应该延续下去。
朋友来信,催他出门,他鼓足勇气决定出门转换心情,在落下最后一笔的那一刻,虞嬗又想,要是今天能遇到他呢?
他在这样的心情下反复煎熬,折磨得自己滋滋冒泡。
他来到图书馆,今天依旧没来。
忽的,他感觉脚下在晃动,整个地板迅速塌陷,书架上的书一本本跳下,待到近处,露出一对死鱼眼,他再定睛看去,这哪是书,分明是一条条鱼。
而他也像是一条被海浪追逐的鱼,晃晃悠悠,一下子扎入水中,一下子又被大海吐出,如此反复,虞嬗被灌了几口水,意识逐渐清晰。
原来不知何时,那间金属房屋沉入了水中,而他们失去了唯一的依靠。
虞嬗想要喊点什么,刚开口,一口水又往嘴里灌,他闭了嘴,开始在海面挣扎,他的泳技并不好,加上这里是渺无人烟的海面,虞嬗不知道自己的挣扎还有什么用,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不敢停下。
他的手在多次拍打后触摸到了一根粗糙的浮木,木头的另一边,隗霰正伸手来拉他,奈何木头有点长,够不着。
两人便扶着木头的两端,此时中午刚过,正是烈日当头,阳光灼烤着虞嬗湿漉漉的头发,让他像颗受热不均的蛋。
虞嬗从刚才的突变中回过神来,望向茫无边际的海面,悲从中来,他又失去了一个同伴。
如果有一天,这种失去成了常态,不用如果,身处末日,失去就是常态,可他的心还是无法接受,也无法追随末日的脚步。
他想起了梦中的图书馆,想起了那些仿佛凝固的宁静岁月,海面反射出太阳那几近白色的光芒,让虞嬗眼前出现了幻觉。
海面有船是很正常的事,但在末日,虞嬗失去了对水上交通的信心。
那一晃而过的黑点越放越大,直至虞嬗看见那飘扬在空中的船帆和高高的桅杆,他才正式确认,他们获得了获救的机会。
那艘船并没有忽视他们,而是驶向他们的方向,带上这两个落难的旅客。
他们的获救过程也很奇异,船向他们靠近,船上却没有人,他们依靠着自己的力量爬上了船,那之后,他们找遍整艘船,包括船员房间和堆放货物的地方,除了他们俩,没有一个活物,连鱼也没有。
这倒不是什么问题,他们可以利用渔网捕捞,也可以收集雨水作为饮用水。
两人将收集到的信息汇总,发现除了没有人,还少了一样不可或缺的东西,船舵,这艘船没有目的。
“想到我们接下来会过上与世隔绝的生活,还挺浪漫的,”虞嬗拖出一张渔网,洒向海面。
“你需要同伴。”
“我,”虞嬗迟疑,系绳子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我不想再失去。”
他怕了。
他知道,一切的源头还活着,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逍遥法外,但他只是一个人,地球上多得是这样的人,两个眼睛,一张嘴巴,脑袋不算聪明,也算不上笨,意志力也不够坚强,受到挫折就想放弃。
这样的人,或死在了末日,或活了下来,躲在大陆的某一个角落,苟且偷生,或聚集了一帮朋友,发展出了小社会,或者像他这般,背负上了无法逃离的命运。
每个人都有他的命运,尽管这并不是虞嬗想要的,他还是不得不去做,直至一个机会降临在眼前,他登上了一艘与世隔绝的船,他不知道这艘船能飘多久,他也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过得一日是一日。
在这里,没有掠食者,没有丧尸,也没有同伴的死亡。
夕阳的余晖在海面拖出长长的尾巴,无数双金色的眼睛在眨巴,像是夜晚来临前的告别。
虞嬗举起酒杯,杯面有一轮淡金,时而拉长,时而聚拢。
“再见了,白昼,再见了,我的朋友,再见了,我们终会再见。”
杯子里并不是酒,不能浇愁,虞嬗饮下一口,呆呆盯着杯子,又觉得索然无味,拉开凳子,起身走回船舱。
房间里亮着油灯,隗霰还未睡下,正坐在桌旁,翻看着船上的航行日志。
虞嬗走上前,拿过日志,道,“别看了。”
“很快我就能看完。”
“明天再看,它又不会跑,倒是你,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小心熬出黑眼圈。”
隗霰没有再争执,而是打趣道,“熬出黑眼圈,你就不喜欢我了?”
“你忘了一件事,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了,还可以再复合。”
虞嬗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听到这个问题,他的心很乱,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胡乱道,“不知道今天网到了几条鱼。”
“鱼又不会跑了,明天再看。”
“鱼不会跑,难道你就会跑?”
隗霰陷入了沉默,虞嬗的笑容忽然凝固在脸上,他想当然地以为隗霰会留在他身边,但如果隗霰想要离开,他又有何理由阻拦。
“你真的想离开?”虞嬗变了语气。
“我想,”隗霰这回答得很快,“这里不是我们的归宿。”
听到他说‘我们’,虞嬗感觉那捏紧心脏的手忽的松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是霉菌混合着钢铁的味道。
“天地之大,却早已没有我们的归宿,哪里也便可以成为我们的归宿,只要你愿意留下来。”
虞嬗的劝说并没有起作用,隗霰看上去心事重重,早早关了房门,虞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身体的疲惫也无法让他增添丝毫睡意。
夜色下,船懒懒地躺在海面上,漫无目的地飘荡,黑色的天空压得很低,海平线看上去要直逼天界。
海水不时翻涌出几朵浪花,带着黑夜的深邃。
海底很冷,缺乏空气和光线,一直往下掉的话,永远不会有尽头。
虞嬗闭上双眼,海水将他包裹,带着令人绝望的窒息,他以为他就要死去,然而睁开眼,周围依旧是船舱那古怪的味道,带着夏季独有的闷热,这艘船唯一的优点就是很稳,稳得让虞嬗怀疑这里是地面。
当他探出栏杆,看向翻滚的海水时,错乱感渐渐消失,关于现实的记忆回归。
海水总是让人想起博大的胸怀,想起百川归流,生物从大海诞生,总有一天,也会回归大海。
“有一天,洪水淹没了大地,”虞嬗轻声道,仿佛怕惊扰了大海,唤出可怕的生物。
“哪一天?”隗霰的声音也很低。
“当人触怒神的那一天。”
“我以为你是无神论者。”
“我不相信这世界上存在神,但我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人类生活在历史的潮流中,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也就无从决定自身的道路,只好把未来交给我们无法抵抗的力量,我们称之为命运。”
“这未免太过悲观。”
“我出生在这个时代,就注定接受这个时代的思想,而不是一百年前或者一千年前古人的思想,我出生在虞家,就注定我会被家人的职业和思想所影响,而我遇上了末日,就注定无法延续过往的平静。”
“你讨厌这个时代?”
想了想,虞嬗摇头,“没有。”
隗霰又继续问,“你怨恨你的父母?”
“没有。”
“那就没什么可担忧的。”
“我能接受这一切,是因为我已经拥有了这一切,”说到这,虞嬗忽然自嘲地笑了,人类永远都是一种矛盾的生物,既讨厌未知,又在无休止的平静生活中,期盼着未知。
未知符合自己预期的方向,即能给我们带来惊喜,那便是好的,但若不符,那踏出去的脚又会缩回安全区,而能永远给人带来惊喜,又预估了人类的承受能力的,恐怕只有卖商品的人。
这就跟薅羊毛是一个道理,羊要活着,才能持续产出羊毛,在这一点上,大自然极不负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