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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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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竹屋,前往小岛对面的路上,权玉杰冷冰冰道,“下回别再把我牵扯进吵架当中。”
没看见他的脸上写着谢绝任何形式的废话,尤其是吵架,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把时间花在这种事情上,不如回去照顾那个瘸子,说起来,瘸子废话也挺多。
“我们没有吵架。”
“我在通知你。”
所以根本不想争论吵架这个话题。
“那不好意思,我没接到通知。”
“你,”权玉杰一口气上来,然而吵不起来,也不想吵,于是又换了个问题,“你觉得坟墓里会有线索?”
黄土覆盖的土地,并没有墓碑,他们虽然有安息之地,却没有名字。
这一点很不寻常,无论是横死,还是自然死亡,给同伴立一块墓碑,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找不到墓碑,他们无从下手。
“酒鬼喝了硫酸而死,硫酸会影响周围的土地,一定会在哪里留有痕迹,”虞嬗道。
太阳逐渐偏斜,海风的风向变了数遍,但每吸一口气,都会带来令人窒息的咸腥味,咸腥味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甜香味,摧残着嗅觉。
阳光越演越烈,灼烤着皮肤,他们像是焖进了一个正在发酵的鲱鱼罐头里,每一刻都是煎熬。
小动物乖乖躲在洞穴里,绝不露头。
“休息一下吧,”虞嬗扔下铁锹,也不等权玉杰回答,找了个阴凉地坐下。
权玉杰指挥着一堆土落到小土山上,迟疑了一会,也寻了一片树荫。
虞嬗啃了一口苹果,嘴里泛起苦味,他知道这不是苹果的问题,而是香气扭曲了他的味觉。
他能闻到别人身上的味道,只有在距离很近的情况下,鼻子几乎贴着别人的皮肤,用视觉来作比喻,那就是平白起了一场大雾,阻断了视线,必须站在面前,才能相互确认彼此的存在。
掠食者只要保持距离,就能在大雾之中隐身,即使他站在乐星澜面前,乐星澜也不会发现异样。
就像安妮,谁能想到每天给他们送水果的可爱女孩早就死于非命。
对方掌握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却连对方有几个同伴,分别有什么能力都不清楚。
黄土翻遍,没有逝者留下的痕迹,两人空手而归。
回去的路上,虞嬗道,“信里说的,是真的?”
“不知道。”
“找到真相的方法显而易见,岛上有足够多的实验品,”虞嬗重复着这句话,“如果这是真的,那其中一个掠食者的能力跟死亡有关,他会散布瘟疫,像死神那样收割别人的生命,但这跟花园又有什么关系?”
“不是瘟疫,瘟疫不可控。”
“不是瘟疫吗?”虞嬗惊讶地停下脚步,惊觉他是陷入了思维的误区,他一直以现有的知识为背景,能够夺走人性命的,无非是疾病和不可预料的灾害,但他们的对手是掠食者,并不遵从这一套规矩。
在他的背后,一株柔嫩的植物伸展腰肢,它不高,就伏在地面上,一寸寸挪动,悄无声息地靠近虞嬗。
它是林中最微不足道的存在,没有人会提防弱小卑微的它,即使它的刀刃已经缠上别人的命门,被缠上的人也毫无所觉,它深谙杀手的秘诀,无论自己的真实力量有多么强大,也绝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幸而这里的人都很蠢,并不比树上那只跳求偶舞的傻鸟更聪明。
它在这岛上待了很久了,看着岛上的人争斗,看着他们改造这座岛,也看着他们一点点的种植作物,编织藤条,造纸和武器,教小孩识字。
但他们始终不明白一件事情,无论他们掌握多少的技术,会解决复杂的梁柱问题,配制救人的药剂,只要死了,就什么也没了,而人类的生命只有一次,那是最经不起赌的东西。
他们却将这样珍贵的东西赤裸裸地放在外面,供它吸取。
他们知道吗?他们内心早有所觉,但自欺欺人罢了。
这里是花园,充满沃土的花园,他们唯一的家,离开了这里,他们无处可去。
“小心,”权玉杰的提醒晚了,柔嫩的枝条已经缠上虞嬗的脚踝。
‘咔嚓——’
金属匕首插入石头,连带着将藤蔓一同斩断,残余的部分急剧收缩,像是怕疼的孩子,更多的藤蔓从四周狂野生长,要将这个欺负孩子的坏蛋捉住。
它们行动如风,受过良好的训练,目标明确,身姿笔直,彻底褪去了那伪装的姿态,誓要做到一击得手。
千钧一发之际,虞嬗的身影从原地消失,权玉杰带着虞嬗拉开了与对方的距离。
但他们忘记了一件事,这片区域早就被占领,无论逃到哪里,都是如来佛的手掌心,大批的藤蔓拦住他们逃跑的路线,紧接着,四面八方,藤蔓围成了一个圈,他们就是落入圈套的羊。
圆圈围成的牢笼坚不可摧,利刃削掉一根,它的位置就会有同伴顶上,生生不息,不断往复。
“没完没了,”权玉杰左支右绌,应付得相当吃力,人也开始烦躁。
天空弥漫着阴云,是大雨抵达的前奏。
“我们被包围了,”虞嬗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乌蒙蒙的一片,无法确定背后藏着的是雷,还是酸雨。
几秒后,头顶隐隐传来雷声。
天空裂开一条缝,紫色的雷光劈开阴云,接着,天空开始下雨,雨幕之下,是被切断的藤蔓和狼狈的两人。
虞嬗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它没有劈到我们。”
“那劈到了哪里?”
雨打湿了两人的头发和衣衫,虞嬗那许久未曾打理的头发黏在脸颊两边,水从发间、鼻尖滚落。
他感觉有一双手拎着他的心脏,浸泡在冰水里,又从冰水里拎出,塞回胸腔。
阴云来得快,去得也快,阳光混合着空中的飞絮,悠悠地飘落,像是鹅黄色的绒毛,能温暖寒冷的心,却温暖不了虞嬗。
五个拥有异能的人全都死于非命,现在岛上拥有异能的人,只剩下他们。
虞嬗穿越丛林,脑中闪现闪电劈下的情景,他不敢往下深想,那个位置在岛的中央,那里有一座礼堂,会去那的,只有一个人。
他不能想,也不该想,他拒绝承认。
该死的理智,这个时候就该把这头冷血的野兽关进笼子里。
他忽然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他的脚下是石板铺成的小路,几棵小草彰显着生命力,从石子的缝隙间挤出。
权玉杰也停下,回过头,留下一句话,又如风一般消失。
“我去海岸边。”
明媚的天空开始带出夏日的热度,虞嬗身上的水分蒸干了大半,抬起头,阳光刺目,他刚见到隗霰的那天也是这种白晃晃的太阳,温度比现在更热。
那天,他刚搬进租住的房子,偶然路过一家历史博物馆,于是一时兴起,买了票进门参观,那时的他,其实对历史一无所知,很长一段时间,他怀疑选专业那天被同学灌了太多酒,才把法律写成了历史。
虞嬗想过当律师,以律师的身份摆脱控制,这是他的一种反抗,但木已成舟。
他抱着相亲的心态进了博物馆,尝试着从别的角度去了解未来相伴四年甚至更久的‘对象’。
但就如多次无趣的校园旅行那般,入目的皆是与他相看两厌的古董,市场赋予了它价值,虞嬗却更喜欢旁边那家咖啡店。
他现在应该离开这里,走进隔壁那家咖啡店,然后点一杯冰咖啡,消磨无聊的下午时光。
博物馆很安静,那些本该有很多故事的文物静静躺在那里,闭口不言,让虞嬗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开始寻找出口,找了五分钟,他得承认一件事,他迷路了。
他从一个馆跑到另一个馆,就是没有找到一份馆内的导览图,他想,这个博物馆只欢迎熟悉它的常客。
馆内人很少,虞嬗在厕所遇到的人反而比参观的人多,万幸的是,他从一个游客那里知道了出口所在。
“一直往前,到有陶器的馆左转,”虞嬗低念着打听来的消息,眼前一片花花绿绿的罐子晃过,“这里左转,没有左边,他弄错了吧。”
在前和右的选择中,虞嬗选择了右边那条路,而他只要沿着中间那条路往前走一点,就能看到各种朴素的原始陶罐。
那时的虞嬗并不清楚,他走了右边的路,却仍然没有找到出口,反而来到了一间独门的展馆,那是一个死胡同,死胡同里有一个人。
虞嬗差点把他也当作是展馆里的展品,如果他换一套装扮,就更有说服力。
“你知道出去的路吗?我迷路了。”
被问的人没有回头,而是看着玻璃窗的另一边,那里躺着的东西比他更有吸引力,虞嬗急于想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他又问了一遍。
这回他听到了,回过头,看向虞嬗的目光带着困惑和询问。
虞嬗本该问路的,这样他就能离开这个地方,但他问了别的,“它,我是说你一直看着的东西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那是古代文字,”他开口了,和他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外表不同,他的声音带着腼腆和认真。
“你能看懂?”
虞嬗又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这种文字和他所了解的古代文字不同,好像是另一个体系。
“这种文字的解读已经失传,但从上方的印章可以鉴别这是一份盟书,大约在一千年前,我们的先人和另一个国家订立了互不侵犯的盟约。”
“国家?”
“国家,”他确定道,“这片大陆上,曾经有很多个国家。”
“但历史书上说那是部落。”
原始的、愚昧的部落,玩着类似过家家的游戏,打仗的方式几近于肉搏。
“他们有先进的技术和完整的治理体系,他们懂得管理人民,也懂得发展生产,他们开发出了一整套行政措施来运行这一切,甚至还有大量的机械和钢铁建筑,他们的医学极度发达。”
“停,”虞嬗忍不住打断他,“你说的这一切不过是你和一部分幻想家的想像,没有文物能够证明。”
“实物和文字互证,这是保险的做法,我们已经有了文字资料,只要能找到实物,就会是一个大发现。”
虞嬗对他口中说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却被他眼中闪动的光芒所打动,这世上有很多稀缺的东西,美貌、金钱、热情、天赋…
而他刚好有虞嬗不曾拥有,却十分渴望的东西。
“听上去你要亲自参与其中?”虞嬗说着,坏心思冒出,“但历史的洪流会卷碎每一个企图留名的人。”
事情可能成,大概率是不会成,这件事只要稍微翻一下史书就能知道,谨慎的人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尤其是当存在其他选择的时候。
“你不想知道吗?”他看着他,很认真地看着他,虞嬗知道,他的话没有任何作用,这个人没听到。
有的人注定是要做一些事情的,虞嬗不是那样的人,他花费大量的时间,想要知道隗霰眼中所看到的东西,他以为是喜欢,现在想来,也许还夹杂着别的东西。
那可以不顾一切地去追寻,那种东西称之为理想,理想是遥远的,隗霰也是遥远的,隔着千山万水,云遮雾绕,那样对他们才好。
如果,还有如果的话,他们应该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