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纪》梅花雀

31、第 31 章

　　当他们从小屋坠毁现场回来，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去遗迹的事情只好延后。
　　次日一早，除了受伤的乐星澜，以及照顾乐星澜的权玉杰，剩下的人全都去了遗迹，大蜘蛛早已失去的踪迹，卷毛和虞嬗合力，将地坑内部掏了个底朝天，又陆续找到百余个头骨，没有找到李俞的尸体。
　　他和他的同伴就像是人间蒸发般，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到来，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离去。
　　不止是这三人，站在远处，瞧着地上躺着的这些无名氏，他们几人不敢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岛民，告诉那些活在战栗中的岛民，这里可能有他们的亲人。
　　告诉了他们，他们会在乎吗？还是因为恐惧，不敢靠近，虞嬗隐约觉得，会是后者，他们会像对待酒鬼的尸体那样，对待这些骸骨。
　　对死亡的恐惧超越了一切，支配着岛上的居民，他们的生命不属于他们自己。
　　那自己呢？
　　他和他的同伴踏上了这座岛，他们的生命又在谁的手里？
　　他始终无法理解一件事，假如有一个无形的存在，可以随意剥夺他们的生命，为何不杀掉他们，掠食者和异能者应该是敌人。
　　“我们来自十年前，谁会记得我们的样子，”卷毛说着，眼角余光瞥见隗霰，“而且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这脑袋白毛也见怪不怪。”
　　“真的只是他们没有发现我们？”乐星澜沉思，他的手臂还绑着，床位由原来的上铺挪到了下铺，暂时由权玉杰负责他的起居。
　　权玉杰道，“你的意思是？”
　　“十年过去了，在这十年里，异能者的能力有没有出现提升？”乐星澜问权玉杰。
　　“有。”
　　“既然如此，那我是不是可以猜想，作为敌人的掠食者也会出现能力提升，甚至可能快于异能者。”
　　卷毛不服气道，“也许是更慢，你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进化方式的不同，”权玉杰难得解释了一句，“掠食者可以依靠实战和训练以外的方式提升。”
　　“除了实战和训练，还能有什么提升方式，难不成像修真小说那样，靠吃药和吸收天地灵气就能提升，那就不是人了，是仙，”卷毛吐槽道。
　　“还有一种方式，”隗霰提醒他。
　　卷毛道，“还能有什么方式，你倒是说出来，今天的晚饭我来烧，”他说完，发现所有人都以一种古怪且沉重的方式看着他。
　　然后他灵光一闪，想起了两个字，那是一位精神病患者在历史书上反复翻看后，得出的结论。
　　但那是一种夸张的表现手法，而现在，这两个字语义收缩。
　　一阵沉默后，乐星澜道，“假设有一个人一年到头都很忙，没时间煮饭，天天吃泡面，他偶尔会想吃点别的东西，像是米饭、蔬菜水果之类的，改善一下伙食。”
　　“你别再说了，”卷毛心再大，也无法忍受自己被当成食物谈论，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涌上心头，还有对这件事的深深厌恶。
　　“这是我们无法逃避的问题，”乐星澜道，转头一一看向其他人，“他们没把我们当回事，甚至想要从我们身上获得更大的利益，最坏的情况是，我们不仅没有除掉他们，反而成了他们的食物。”
　　这还不是最坏的，最坏的，是人类被掠食者彻底消灭，不过到那个时候，虞嬗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或许这也是一件幸事，平行世界的他见识了人类的毁灭，而他不会，他会在真正的末日来临之前死去，拥着微弱的希望。
　　“你们去查果园，查到了什么？”乐星澜又问虞嬗和隗霰。
　　虞嬗道，“土壤没有问题，果树没有问题，附近也没有地下建筑。”
　　几人说话间，外头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由远及近，整个小岛的人都能听见，不少人打开了窗户，包括卷毛。
　　他探出一个脑袋，眼睛被一张纸糊住，扯开一看，是一张黄色的纸，没有任何文字和图样，纸质粗糙，远及不上工业生产的白纸。
　　这是手工做的竹纸，卷毛大致知道制作的方法，不过在这种地方，纸应该很珍贵，他再往外看，一队人远远走来，全身黑色，抬着一个黑色的棺材。
　　原来是在举办丧事，卷毛觉得晦气，又关上窗子，哪知旁边伸出一只手，阻止了他关窗的动作，还不止一个。
　　虞嬗和隗霰一左一右，将卷毛挤出窗口。
　　等送葬的队伍远远离开，两人才关上窗户，见两人有事情的样子，卷毛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们认识死者？”
　　“不认识，”虞嬗摇头。
　　“他们对死者有两种处理方式，”隗霰道，“无视和举办简单的葬礼。”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卷毛随即想到了某些历史片段，“贫民和流浪汉扔到乱葬岗，有地位的人则根据他们的身份埋葬，对于地位相对较低的居民，就给他们挖个土坑埋了，地位较高的统治者，则会修建相应的墓穴，这跟封建社会有什么区别？”
　　卷毛深觉人类文化的倒退，心中惆怅。
　　权玉杰忽然起身，“我去跟着送葬队伍。”
　　权玉杰一走，照顾乐星澜的任务落到了三人身上，紧接着，虞嬗和隗霰出门，独留下乐星澜和卷毛大眼瞪小眼。
　　两人都不是沉默的人，此刻却格外尴尬。
　　“那什么，你要吃点水果吗？”卷毛起身，去拿篮子里的苹果。
　　看着那红通通的苹果，乐星澜问道，“现在是什么季节？”
　　“春天啊。”
　　“春天会有苹果吗？”
　　“春天怎么没有苹果，超市里一年四季都有苹果卖。”
　　卷毛说得坚定，迷茫的反而成了乐星澜，“一年四季都有？”
　　“一年四季都有。”
　　另一边，虞嬗和隗霰离开小屋，地面还留着黄纸，是逝者曾留存于世的证据，等风雨侵蚀，黄纸成为大地的一部分，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就会慢慢消退，大部分人会将他踢出生活，再过许多年，也许他的亲人也会将他遗忘，那时他在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任何踪迹。
　　但这些事情太过遥远，此刻的虞嬗和隗霰体会不到，是什么决定了一个人的存在，思想？肉身？流传千古的著作？
　　“乱葬坑没有李俞三人的尸体，周茜的尸体也不见了，果园没有异状，我们失去了所有能找到掠食者的线索，”隗霰道。
　　周茜是那对年轻夫妻中的妻子，她死后不久，尸体人间蒸发。
　　“但这块土地很不寻常，一定是我们漏掉了重要信息。”
　　像是中毒而死的酒鬼，腐烂的苹果，乱葬坑里堆满的尸体，且无人祭祀，还有神秘失踪的四具尸体。
　　他要做的，是剔除不需要的信息，留下重要信息，酒鬼和乱葬坑归为一类，神秘失踪的尸体又是另一类，现在又出现了新的分类，正常死亡且有人祭祀的死者。
　　三种人形成了三个不同的层级，而区分这些人的，往往是财富和地位，可这条规则在这里行得通吗？
　　周茜和李俞三人是外来者，乱葬坑的死者地位较低，剩下的则是受尊敬的居民。
　　“外来者必须要消失？可我并不认为这里的人排外。”
　　隗霰道，“也许只是埋葬的方式差别，除了土葬，还有海葬，没有归处的人，就葬在大海，大海就是他们的故乡。”
　　“我想起了一件事，”虞嬗忽然加快速度，目标也很明确，属于当地居民的木屋。
　　听到急促的敲门声，来开门的是安妮，她被两人着急的样子吓了一跳，“你们，有什么事？”
　　“郑耀在吗？”
　　妻子死后，岛上暂时没有新的住处，郑耀就住在了这里，这其中包含着多少道德问题，虞嬗不想批判，他所懊悔的，是自己想当然的想法。
　　“他出去了，你们找他有事？”安妮的笑容很明媚，她似乎不明白这么做，会带来多少的麻烦，还是说，爱情让她冲昏了头脑。
　　“去了哪里？”虞嬗问。
　　“他没跟我说，要不你们先进来坐会，他说他很快就会回来。”
　　虞嬗没有拒绝，随着安妮进了屋，屋子小巧精致，墙上挂着不少的手工饰品，用夸张鲜艳的颜料涂抹，除此之外，还有几张照片。
　　很多年前的，一对夫妇抱着小孩子，笑容温暖，还有现在，成大后的安妮的单人照。
　　见虞嬗盯着照片看，安妮向他一一介绍，“这些照片是父母刚来岛上时拍的，那时我还只有三岁。”
　　“抱歉问一个失礼的问题，你现在多少岁？”虞嬗诧异地望向安妮，那张阳光的脸上是毫不做作的天真和善良。
　　“十三，怎么了？看不出来吗？”
　　诱拐未成年少女，虞嬗在心里给郑耀加了条罪名，如果他的猜想正确的话，这人还真是心狠。
　　“这些照片，我能取下来看看吗？”虞嬗又问道。
　　“没问题，你想看就看吧，倒不如说，能有人看到这些照片，我很开心，”安妮帮着取下照片。
　　虞嬗取下照片，往后一递，对隗霰道，“拿着。”
　　那些老照片背后记着日期，还有夫妻俩留下的话，大多是对女儿和未来的美好期盼，至于末日前发生的事情，太过痛苦，这对夫妻选择了忘记。
　　虞嬗拿着一张照片，碰了一下隗霰，“我们要不要也拍张照片？这可是稀罕物，”说完，他又问安妮，“我想请郑耀帮我们拍张照，你说他会同意吗？”
　　安妮笑着点头，“他一定会愿意的，不过最近他的相机出了点小故障，可能要等几天。”
　　“什么样的问题，我会修理相机，说不定能帮上忙。”
　　隗霰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虞嬗不是个文科生吗？什么时候掌握了一个工科生的技能，在安妮转身拿相机的时候，虞嬗回了一个眼神，嘴唇无声道，“我会修，你等着吧。”
　　隗霰就等着看虞嬗表演，就见虞嬗打开相机，拿出电池，又放回电池，微笑着将相机递还给安妮，“电池击穿，恐怕得换一个新电池。”
　　“这样啊。”
　　安妮半懂不懂地收起了相机，两人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