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纪》梅花雀

28、第 28 章

　　他又听到了隗霰的声音，这次很近，很真实，而且喊的还是他的名字。
　　虞嬗愣神间，蜘蛛再次找到了他的位置，身体条件反射地避开了攻击，相比于之前敲钟似的节奏，现在变成了木鱼，一下接着一下，蜘蛛毫不留情，每次都能找到他的所在，虞嬗的躲避越发力不从心，而且背上还背着乐星澜。
　　他不能再跑了，机会只有一次。
　　但不是火攻，而是借力。
　　银色的丝线拉长，却不是蛛丝，而是金属线，它迎向蜘蛛脚，将柔软的身体紧贴其上，线的另一头，虞嬗和乐星澜被捆成粽子，这个粽子抛到空中，挂在了半空的蜘蛛丝之上，这些蛛丝相当坚韧，虞嬗早已有过体会，他可以顺着蛛丝，层层攀爬，爬到最高的蛛丝之上，然后攀爬岩壁，这种方式能够节省他的体力，也让陷入死胡同的他豁然开朗。
　　顶上的火光刺眼，跳动的火光背后，是隗霰的银色长发，长发后的脸色也很白，缺乏血色。
　　看到熟悉的人，虞嬗心中略定，又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热风从底下升起，带来熟悉而难闻的气味，虞嬗紧紧贴着墙壁，不让自己和乐星澜被风卷入底下。
　　风从两人身边卷过，将火焰吹灭，周围再次落入黑暗，好在只差一点，虞嬗就可以爬到洞口，而且风已经停了，无法对他造成危害。
　　一只手拉住他，将他拉到上边，疲惫泛上全身，虞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往后躺倒。
　　终于出来了，本来以为十死无生的地方，他居然能出来，远离坑洞，他占据了主动，再也不用害怕底下的怪物。
　　“你不是乐星澜，”虞嬗刚刚松动的心，却因隗霰的一句话紧张到了极点。
　　“你说什么呢？”虞嬗问道，“乐星澜刚刚才跟我一起上来，是吧。”
　　“嗯，”黑暗中，有人应道，“我不是乐星澜，还能是谁？”
　　虞嬗再次确认，这声音就是乐星澜无疑，但隗霰又不是闲着没事干找茬，这时候说出这句话，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那你刚才为什么想要推我下去？”
　　乐星澜道，“你弄错了吧，这么黑的地方，看错很正常。”
　　虞嬗也觉得有道理，隗霰似乎太过警惕。
　　“你的手断过，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接好，腿也断过，”隗霰的声音不疾不徐，似乎笃定了这人就算不是乐星澜，也做不了什么，“你能模仿乐星澜的声音，甚至外貌，有些事情却无法掩盖，恐怕刚才的风也不是偶然，那只蜘蛛能听懂你的指令。”
　　是相信隗霰，还是相信这个从坑底背上来的人，虞嬗无法下定决心，他发现，自从出现了异能，真的和假的就越来越模糊，隗霰可以是假的，乐星澜也可以是假的。
　　隗霰有没有被人替掉，虞嬗不知，他也不存在什么莫名其妙的信任，他和隗霰的联系本就微妙的可怕，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当初会和隗霰在一起，只是觊觎对方的美色。
　　但乐星澜的真假，虞嬗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为何他脱掉了鞋袜，蜘蛛依旧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而且在他遇到这个乐星澜之后，受到的攻击频率上升，他原本是想杀掉自己的，后来却又改了主意，想利用他爬到坑顶，再将人推下去，卸磨杀驴。
　　那真正的乐星澜还在下头？而且从他一直没有出声这一点来看，虞嬗很是担忧。
　　这个假冒的乐星澜本就没什么武力，全靠声音和外貌的伪装，被隗霰戳破之后，没能逃走。
　　火把重新燃起，虞嬗这才看清对方的模样，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上，身上长满了脓疮，手臂姿势很不自然，一只脚无法走路，虞嬗可以想象到，这个人曾从某处摔落，但没有条件治疗，只能任其生长，又长期生活在坑底，皮肤极度不健康。
　　“你到底是谁？”虞嬗忍不住问他。
　　“我早该在下面就杀了你。”
　　他本有很多机会，想到这个，虞嬗不禁脊背发凉。
　　隗霰却道，“他没办法杀你。”
　　被戳破真相，那人身子抖了抖，脸上的神情也出现微妙的变化，“谁说我杀不了他，下面的蜘蛛听我的话。”
　　“它不听你的话。”
　　短短几句话后，隗霰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你胡说。”
　　“你只是了解它的习性，知道如何利用它，但它终究是一头怪物，没有执行指令的智商。”
　　那人争辩道，“它不是怪物。”
　　“一只有几层楼高的蜘蛛，你告诉我，不是怪物，还能是什么？”隗霰看向他的眼神讥诮而嘲讽，让虞嬗感觉陌生，他不禁问自己，他认识的隗霰也会有这种眼神吗？
　　隗霰的眼神既不阳光，也不阴冷，一向都是认真的，真诚的，像是涉世未深的学生，实际上他也是学生。
　　“他有名字，他曾经也是人，他叫孔严。”
　　声音回荡在周围的空气里，传入虞嬗的耳蜗，比大脑反应更快的，是他的情绪，他相信了这个人的话，如果说有什么比疑心病更严重的事情，那就是疑心病加上无端的轻信。
　　比起消息的震撼性和合理性，虞嬗首先想到的是害怕和难受，为谁难受，他也说不清。
　　“他有名字，他叫孔严，是我的好朋友，曾经是，现在也是…”
　　悲惨的过去和现在让这人紧紧抓住这微弱的友谊，无限放大，不知是在骗谁。
　　“你说的不是一件小事，”隗霰道，“是真是假，暂且不论，现在让我们先解决另一件事。”
　　“什么另一件事，”虞嬗抬头，看向他，想不明白怎么就出现了另一件事，半晌，他道，“乐星澜。”
　　“这件事等一会，”隗霰举着火把，走回来时的房间，来的时候，这个房间充斥着蜘蛛和蛛网，如今还有几个蛛网挂在那里，蜘蛛的身影倒是不见了。
　　隗霰走到一个角落，将火把递给虞嬗，“帮我照着这里。”
　　虞嬗举着火把，隗霰就把角落的水缸抬起，从杂物堆底下拎出一只耗子，耗子企图挣扎未果。
　　“耗子有什么用？”
　　耗子在食物短缺的时候，可以充当食物，现在嘛，虞嬗觉得事情还没到这个地步。
　　“他刚才的话给了我提示，我们的敌人未必都是人类，”隗霰说话的时候，耗子挣扎得更加激烈。
　　“放开他，”被捆成粽子的人反应也格外激烈。
　　“耗子，蜘蛛和你，你们还有没有同伙？”
　　“这只耗子也曾是人，”虞嬗惊讶地看着耗子，难以想象，这只随处可见的耗子，居然曾是一个人类。
　　隗霰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大致一说，虞嬗只听到卷毛全身爬满蜘蛛倒地，心中咯噔，那躺在地上的身影，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也要像胖子那样，一声不吭，离他而去。
　　“都是假的，对不对，你起来应一声，”虞嬗去推卷毛，对方一动不动，“你跟我说过，你还要回故乡，把伯父伯母的遗物带回家，你还没做完这件事，不会死的，对不对？”
　　“他没事，”隗霰道。
　　“我知道他没事，”虞嬗话说到一半，顿住，“你刚刚说谁没事？”
　　“卷毛没事，只是晕过去。”
　　“可全身爬满蜘蛛。”
　　“那是影响视觉的异能。”
　　“那不正常的行为。”
　　“等他醒了，你自己问他。”
　　“那可以挂住石头的蛛网。”
　　这个总不会是异能的效果，而且据隗霰所说，蛛网会被火烧，它会与真实的物件产生联系，不是全然的幻觉，半真半假，似真似假，就像是他曾经遇到过的彩衣。
　　虞嬗问道，“那你是怎么发现这些都是异能的作用？而不是下面那只蜘蛛的手下。”
　　“它们燃烧的时候，没有烧焦的气味。”
　　没有气味，又是一个相符的点，虞嬗瞅着那只老鼠，难道他当年差点就栽在了这只老鼠手里？
　　不管怎么说，顺利逃出地坑，又找到了掠食者的信息，这让虞嬗感觉一切辛苦都有了回报。
　　如今只剩下将乐星澜救出地坑。
　　隗霰说的等一下救乐星澜，也是因为救援乐星澜需要卷毛的能力，等卷毛清醒之后，虞嬗将卷毛绑住，慢慢往下放，放到半空，卷毛再利用异能，将乐星澜从坑底捞出。
　　这是一项不小的工程，最先捞出的不是乐星澜，而是坑底积蓄已久的垃圾，生活垃圾，碎石瓦砾，蜘蛛的排泄物，还有人骨。
　　虞嬗将头骨挑出来，擦去头骨上的污泥，一个个排好，短短时间，捞出的头骨竟有三十多个，这还只是其中的一角。
　　当卷毛找到乐星澜后，结束了打捞的工作。
　　“喂，小子，这些人都是你杀的？”卷毛对唯一能说话的人质相当不客气，也完全没了之前那突然爆发的圣母心。
　　“他们自己掉下来的，跟我没关系，而且我不叫喂，我有名字，我叫李俞。”
　　“你是鲤鱼，那么它是鲫鱼啰，”卷毛拽着耗子尾巴，就是这小东西，让他丢脸丢大发了，被蜘蛛爬满全身然后吓晕，真是一生的黑历史。
　　“不准你动他，”李俞想起身，奈何全身被绑住，无济于事。
　　检查完乐星澜的状况，隗霰转身道，“别闹了，人不可能是他杀的。”
　　“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他们是一周前掉下来的，而这些人死了好多年了，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小孩也有，这里可能是个乱葬坑。”
　　见李俞拼命点头，卷毛狠狠瞪他一眼，“谁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你们也看到我的情况了，要是能杀人，在下面就动手了，何苦等到现在，”李俞努力示好，试图将自己撇清关系。
　　“乱葬坑？”卷毛惊讶，“这都哪个年代了，挖个洞，将人埋了还不方便？”
　　而且据卷毛所见，岛上有很多空地，说句不好听的，人死后和植物没什么两样，都会化作大地的一部分，何必非要拉到这个地方，堆着发臭。
　　“除了我们，还有没有别的人掉下来过？”虞嬗将一个人骨放下，问李俞。
　　“死人算吗？”
　　“就这两天。”
　　“有一个，我事先说好，他的死亡跟我没有关系，他掉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没声了。”
　　虞嬗皱眉，事情和他猜测的有很大的出入，李俞和他的同伴也与掠食者的形象相去甚远，他甚至怀疑，李俞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那么他就不可能是他们要找的掠食者。
　　保险起见，虞嬗还是问道，“你的同伴能分泌毒液吗？”
　　“能倒是能，”李俞以为对方又怀疑他杀人，赶紧解释道，“但你也看到了，毒液只能麻痹和眩晕，根本毒不死人，真的，我敢保证，这些人的死跟我们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我也是受害者。”
　　“但你有千面的能力，而你的弟弟有彩衣的能力。”
　　“千什么？”李俞觉得事情很不对头，为什么他们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
　　“你模仿别人的能力来自哪里？”
　　“这个啊，”李俞犹豫，一瞧见卷毛那故作凶狠的脸，小心答道，“变成这样后就有了。”
　　至于怎么变成这样的，李俞也说不清个所以然。
　　虞嬗见过千面，绝不是面前这个笨蛋，他还记得在监狱里，对方模仿隗霰的样子，差点连他都被骗过。
　　只是李俞不是千面，那他怎么会有千面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