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第 21 章 ...
-
“谁?”卷毛下意识问道。
“岛上的一个酒鬼,死的时候,躺在路中央,黑的、白的、红的混成一团,”权玉杰想起那个场景,还有想吐的欲望。
死不可怕,死得毫无尊严,且空气中散发着屎尿的味道,宣告着每个路过的人,他的人生在今日走到末路,对死者已经没了意义,对活着的、需要面对死亡的人来说,不斥于一种心灵上的折磨。
物伤其类,原是生物拥有的一种本能。
但现在的情景又不太一样,大家匆匆绕过死者,低着头,围绕着死者的周围,形成一种独特的气场,只有那里,需要他们变成另一种模样,走过那片独特的领域之后,他们又是昨天见到的热情模样。
虞嬗靠近的时候,一个路过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古怪、森冷的眼神,带着一些不知该如何表达的不赞同。
“他…”
虞嬗想问的时候,那人却又不敢看虞嬗了,加快脚步,脚尖绊到一块石头,踉跄几步,与迎面而来的岛民打招呼。
“回家啊。”
“嗯,”他胡乱应了一声。
“我这里有刚摘的苹果,你尝一个,比昨天更甜,”穿着花布的女孩从篮子里拿出一个苹果,那人接了,脚步更乱。
来的是早上见过的女孩,名叫安妮,梳了一个麻花辫,从后边绕到肩头,偏棕的肤色,脸上有雀斑。
安妮认出了乐星澜,尽管从见面到说话,所经历的时间也不到一个上午,安妮还是像遇见熟人般,她也给了乐星澜一个苹果,作为相识的见证,并且连带着乐星澜的同伴也得到了同样的待遇。
直到她看见了虞嬗,伸向篮子的手一顿。
她的手在花布裙子上蹭了几下,本来干净的手,反倒蹭到了裙子上的泥灰,她低下头,用不知道哪来的力量,将虞嬗拉出几步远。
那双手,像是惯常搬运东西的。
“有毒?”虞嬗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尸体,如果可以,他需要一个防毒面具和无菌防护服。
安妮睁着眼睛看他,一双眼睛被她瞪出了杏眼的无辜感。
虞嬗换了个问法,“靠近他,会死?”
这回安妮依旧瞪着他,但同时用力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放着他?”
“等到晚上就好了,”安妮道,她对此全无担心,无论是路上躺了一具必须打马赛克的尸体,还是这具尸体所带来的危害和后续问题。
岛上的人已经习惯于处理此类问题,他们比虞嬗这些外来者熟练得多。
这一切,虞嬗都隐约有了感觉,这是岛上秩序的一部分,正以不可撼动的形式,命令岛上的每个人遵循同一种生活方式。
末日后,秩序重建,在这个岛上,诞生了一种令虞嬗完全陌生的文化,它摆脱了婴儿的状态,迅猛成长,像是一颗不断汲取养分的大树,将根系伸至每一个角落,以达到占领这片土地的目的,人们能够在它的下方乘凉,却无法栽下新的树苗。
文化必须得有这种力量,抵御外界风雨,保存自身。
作为外来者,虞嬗并不想对他们的生活指手画脚,他们的目的不是岛上的居民,而是掠食者。
回到小屋,卷毛第一个问道,“他的死因是什么?和掠食者有没有关系?”
作为唯二靠近过尸体的人,虞嬗用非常不专业的态度给死者草草定了结果,“他死前有过挣扎,没有和人打斗的痕迹,有明显的吐血和不明黑色物体,可能是血液发生了反应,胃部受到刺激,像是中毒。”
当然还有别的可能,比如酒鬼得了晚期的胃癌,走在路上,突然发病,但大家都自动跳过了这种情况。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宁可把事情往刻意的方向考虑。
乐星澜道,“中毒有很多种原因,常见的有药物中毒,食物中毒,重金属中毒,是不小心误食?还是人为投毒,然后归因于一个不存在的神?或者如卷毛所说,是掠食者在捣鬼,这些都是我们需要考量的问题。”
“都过了十年,药物早过期了,”卷毛道,“哪来的药物中毒。”
“中草药,”乐星澜看了他一眼。
“你一个游戏主播还思考这些问题?”
“这是常识,”乐星澜道,“你不要用你认为的主播去套在一个具体的人身上,就比如说吧,同样是历史系的学生,你们三个的思考方式就有很大的差别。”
“哪里有差别?”卷毛顺口问道。
差别当然会有,不过人总是对别人的评价很在意,就像此刻,卷毛很期待从对方口中听到一些赞美的话。
“你比较莽,要是在游戏里面,你就是第一个冲上去,被炮灰的那种,”乐星澜说得并不客气。
卷毛一听,不乐意了,“老子想当年也是个文艺青年,写过诗的。”
“苹果,”隗霰道。
卷毛一拍桌子,“对,就是关于苹果的诗歌,她的脸颊像是天边的一抹飞霞,染红了初秋的国光苹果。”
如果此刻能发表情包,乐星澜一定会发一个黑人问号脸。
“苹果变黑,死者胃里没有消化的食物也出现了同样的状况,加上吐血,”隗霰将未尽之意补充完全,“他可能吃过导致苹果腐烂变黑的东西。”
虞嬗道,“你是说,苹果腐烂和酒鬼死亡,原因是一样的,同一种毒药,会让人咳血,断肠草?”
“断肠草能让苹果腐烂变黑?”乐星澜道。
几人又讨论了几种毒药,均觉得不太满意,主要问题还是出在了那只苹果上,没有人会去考虑一只苹果会不会被毒药影响,苹果坏了,也不会主动跑去就诊。
“我看就是农药,”不耐烦的卷毛道,“你们是没见过,沾了农药的植物,叶子马上就变黑了。”
“如果是农药的话,很多事情就有了解释,”乐星澜认真思考,“不过会变出农药的掠食者,真的会有吗?”
“那可能要叫麦田上的除草者,”卷毛开了一个玩笑。
大家都没有笑,气氛略显尴尬。
卷毛接着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返回现场检查?”
“最好不要,”乐星澜道,“这个行为太引人注目,而且岛上的居民身上并没有掠食者的气味,掠食者可能躲在别的地方,而且还是方便躲藏的地方。”
除了民居、果园、田地和森林,那就只剩下一个地方,虞嬗道,“岛上的遗迹?”
“这还真有千年前的建筑?”卷毛吃惊。
乐星澜道,“这是你的工作,大历史学家。”
“历史和考古可不对等,考古专业只是历史学下的一个分支,这个我事先跟你讲清楚。”
“那你学的是什么?”
“近代史。”
“听上去是没什么用,”乐星澜深以为然。
“喂,别太过分啊,本人还在这里呢。”
据岛上的宣传,靠近小岛中心区域有一处遗迹,是石头建筑,历经千年,饱经风雨,主体完整,石壁也很完整,即使是外行也能一眼辨别这座建筑的崭新程度。
它就像是一个穿着盛装的小姑娘,想要强行装成饱经风霜的老人,眼睛、动作、神情全都带着未经世事的天真。
而在遗迹的入口处,有一对夫妻在拍照。
无论是时间、地点,还是事情都充满槽点,让人无从下手。
“历史在纠正它的错误,这是好事,”虞嬗口不对心道。
乐星澜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隗霰看了虞嬗一眼,似乎在询问他,这话是认真的吗?
卷毛道,“历史无对错,人才分对错。”
“我们所谈的历史是人类的历史,不是宇宙史,”虞嬗回了一句,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引发了无尽且没有意义的讨论。
“不要把你的主观想法强加给历史。”
“那你说,战争是对还是错?”
“那得看战争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侵略他国,那自然不对,但为了保护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
“战争史也是历史的一部分。”
“以人的眼睛观察世界,当然会有对错,但我现在谈论的历史抛开了人类主观的善恶对错,就像大自然,人类无论是互相残杀,还是一团和气,大自然不会对此表现出善意,也不会表现出恶意,大自然根本不在乎人类自己制定的善恶规则,它有它自己的规则。”
眼看着两人要在门口吵起来,乐星澜将目光转向隗霰,希望这位了解谈话内容的兄弟能充当和事老。
隗霰靠着入口处的一根柱子,见乐星澜看他,嘴角牵动,露出一个堪称完美而乖巧的笑容。
乐星澜感觉自己就像是上课时提问的老师,而隗霰是那个上课一直努力盯着他的乖学生,等着他讲解题目。
是故意的?
乐星澜表示自己只是个新来的,还没办法融入这个奇怪的团体,不该承担这么多超出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情。
乐星澜犹豫一秒,走上前,拉开即将讨论历史与自然区别的两人,“别忘了我们今天来这的目的。”
作为一个辅助,他是在用他的安全保护团队和谐。
虞嬗整理好袖子,看向四周,问道,“权玉杰呢?”
卷毛也跟着道,“不爱出声就是这点不好,迷路了都找不到人。”
乐星澜,“…”
隗霰道,“他先进去了。”
这会隗霰又有存在感了,刚才就搁那装柱子,乐星澜想着,走得慢了几步,正好看见隗霰从柱子旁转出,又对着他笑了一下。
为什么要对着他笑?而且为什么要频繁对着他笑?
乐星澜自觉自己不是硬通货,没有与之对等的受欢迎程度,如果不是自己的问题,那就是隗霰的问题,那也许就是一种表示友好的方式。
同队了这么久,他最无法理解的两个人,一个是权玉杰,一个就是隗霰。
一个像海绵,要不停地挤,才知道对方有什么,一个像海市蜃楼,好像在,又好像不在。
乐星澜在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也回了一个笑容,职业化的笑容。
走在前头的卷毛不乐意了,回过身的同时,对身边的虞嬗道,“走慢点,别连这两个也迷路了。”
乐星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