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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第 1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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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人,我的身边有一面镜子,时时刻刻提醒我这个事实,这是比自我认知更糟糕的事情。
你们有过这种体会吗?
不得不装出一副好孩子的样子,去讨长辈开心,这是一项技能,我从小就会,我知道我的长辈是什么货色,我也知道我生活的环境都是些什么货色,他们虚伪,也要让他们的孩子和他们同样虚伪,他们被社会套上了锁链,也要将锁链套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我的父亲是个微不足道的官员,他收贿赂,又将这些贿赂攒起来,去贿赂比他职位更高的官员,我的母亲除了虚荣,什么也不剩,每到家族聚会,我所能听到的,无非是哪个人挣了多少钱,哪个人又攀上了一段关系网。
这些原本是我的日常,我从小耳濡目染的东西,我以为所有的家庭都是这个样子,但不是。
等到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的母亲告诉我,她有一个姐妹,但因为某些原因,对方精神状态不太好,一直没有联系。
过了两年,我见到了母亲的这位亲姐姐,她还带了一个小孩,比我大一岁,所以我得喊他哥哥。
他不太爱参加聚会,大人在屋子里交谈的时候,他就躲在书房里看书,也不爱闹。
这样一个孩子在大多数家庭都是吃亏的,在我们家就更是了,我懂这里的生存法则,我也从长辈的神色和他的母亲那略带歉意的语气里读出了不满,我可以轻而易举夺走属于他的注意。
事实证明,我很成功。
我比他更像完美的儿子,从前,我靠着这样的手段,打败了家族里的其他孩子,这次也不例外。
如果不是另一个人的出现。
那天,我刚拿到期末考试的成绩,这个成绩足以让我过一个悠闲的暑假,我带着兴奋推开了家里的门。
家里来了客人,我的那位表哥,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他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他的身上有着不属于这个地方的气味,泾渭分明的。
母亲很不喜欢他,等他走后,母亲以一种独有的刻薄语调道,“穷酸书生也就这点见识了,想攀我们家的门路,也不看看教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由着母亲给我的底气,我也将刚才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归类为因为穷酸而带来的晦气。
不就是穷读书的,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不理他?
既然不想理我,那我就夺走你所有的东西,你的母亲,你的父亲,还有你引以为豪的坚持。
你是敌人,你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的。
“你看见我的杯子了吗?”
就在虞嬗即将拿起那把匕首的时候,咖啡杯出现了,本来血腥的场面变得有些荒诞。
“你的杯子在脖子上,”虞嬗道,如果脖子上那晃荡着咖啡的容器可以被称作咖啡的话。
“我找不到了,你帮帮我,”咖啡杯恳求道。
“你最后一次见到它,是在哪里?”虞嬗不得不像个遇到寻找失物老人的派出所民警那样,陪着一个咖啡杯,寻找咖啡杯。
“是在一个摩天轮,”咖啡杯道,它也不管虞嬗同不同意,拉着虞嬗就要和它一起寻找咖啡杯。
“摩天轮在哪里?”
“我正在找摩天轮,”咖啡杯走得又快又稳,没有洒出一点咖啡,但虞嬗还是被浓浓的咖啡熏到了。
一杯咖啡提神,一缸咖啡大概能升天。
他们来到一辆马车边上,咖啡杯看着他,虞嬗只好坐了进去,咖啡杯随即上车。
“你自己就能去摩天轮,为什么要拉上我一起去?”等马车开动,虞嬗问道,“或者我该换一个问题,你刚才为什么要帮我?”
那只羊和那把匕首都有问题,如果不是咖啡杯的出现,虞嬗恐怕此刻已经被匕首控制心神。
“因为你帮过她。”
“谁?”
“她变成兔子的时候,还是很可爱,她的那套衣服,那是我给她买的第一套衣服,现在穿肯定不合身了,”咖啡杯回忆道。
“你还能记得?”
记得变成咖啡杯之前的事情,记得自己还是个人,而兔子早就已经忘了,兔子所能记得的,也就只有喝咖啡这件事,还有身上那套衣服,和拿在手里的几何书。
几何?金云?
不会这么巧吧,可他帮过的人当中,只有这么一个符合猜测。
要真是金云,上次碰面,兔子完全没认出他,不仅没认出他,恐怕是一个人都认不出了,只记得一些模模糊糊的事情,而另一个人却记得。
咖啡杯轻轻应了一声,从虞嬗的眼神中,她已经读出很多东西,“被喜欢的人忘记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可现在,我连那都不敢奢望了,只希望她还能保持理智。”
被忘记不是最可怕的事,做出会后悔一辈子的事情才是。
她又道,“她说你很厉害,能知道很多事情,那你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在无能为力的事情面前,人要如何才能不绝望?”
无能为力之下,人有了信仰,有了唯心主义,有了一切不切实际的空想。
“绝望与爱类似,什么情况下,你会丧失爱?”
咖啡杯一滞,她听多了要心怀希望,要想想爱你的人之类的话,没想到虞嬗给了她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虽然不是她最想听的答案,却没有回避绝望的存在。
只有正视绝望的人,才会想要去战胜绝望。
马车划过天空,划过云霞,透过窗口,可以看到高大的摩天轮,接着,马车开始减速。
咖啡杯预感到了分别,她又对虞嬗道,“我这一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既不是事业有成的精英,也不是做出过大贡献的人才,但这并不能阻止我思考,我想知道我所遭遇的一切,我想以我有限的能力找到一切的起因,不止我一个人在做这件事,营地的很多人都有同样的心愿,但我们只能走到这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们遭受着同样的困境,他们也都渴望着找到出路,但每个人的际遇和能力不同,有再多的想法,此刻也只能抱憾。
不,还没到那个时候。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当然明白,自己没有办法完成的梦想,如果别人能完成,那也足以告慰平生。
车夫拉动缰绳,马车落在了云朵上,它的速度减至为零。
虞嬗下车,车轮再次转动,下车的只有他一个,他们之间的轨迹只在那短短的数分钟内重合,便分开,每个人都有他需要面对的事情,分别并不是一件悲伤的事。
高大的摩天轮如同数十层的高楼静静矗立,每一个支架的尽头吊着一张网,那里本该是一个金属箱子。
虞嬗找到一张空着的网,跳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