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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第 1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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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葬在哪里?”
这么快啊,他都到要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身为樊域王子的他自然是要葬在皇家陵园的,而作为研究员的姜繁又想葬在他所景仰的人旁边,这样死后也不会寂寞。
“这里是哪里?”
“一座小岛。”
“那就葬在这里。”
一个远离家乡的地方,正像离开家乡漂泊的他。
“在不久后,它就会沉没。”
“葬在海里啊,”他这么一个和浪漫无关的人,死的方式倒是挺浪漫,“每年忌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一束秋水仙。”
他慢慢地合上眼睛,前尘往事俱消散。
还是不甘心啊,他的食指微微动了动,如果能选择生,他又怎会平静地死去,可他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天性的乐观,让他相信无论多么黑暗的地方,一定会有与之相对的曙光。
让他相信他可以利用有限的能力,去做更多的研究,在这些研究中,也许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无用功,但他选择相信的未来很美好,这样的未来一定会导向一条光明的道路,指出那为数不多的希望。
他还可以再努力一下的,他想在微弱的生命中再找到一丝力量,可以让他死灰复燃。
如果人生能重来,不论多少次失败,他都愿意承受。
如果神真的存在,那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颤动的手指最终还是放下了。
通道里传来脚步声,在这个无人窥见的世界,上演着人类社会最寻常不过的事情,生离死别。
人生短短一瞬,最终归于尘土。
有再多的理想,有再多的未来,都该放下了,不是理应如此,而是放过自己。
放下吧,终该放下的,可还有一个人不愿意放下。
虞嬗将双手插在兜里,走出唯一的通道,就在他离开后不久,空白的墙上出现文字,这些文字笔画繁杂,像亘古流传下来的诗和画。
骨马披着云霞,穿过层云,耳边传来欢快的音乐,铃铛摇响,小丑递来一个红色气球,他没接住,气球向上飞去,小丑又递了一个过来,紫色的,这次他牢牢握住绳子。
气球在空中飞翔,虞嬗也跟着飞起来,空中的气球左右晃动,虞嬗也跟着晃动,气球在加速,往上蹿升的速度很快,它赶上了前头的气球。
虞嬗这才看清上头的气球,这些气球大多是空的,什么颜色都有,还有一些带着东西,他隔壁就是一只兔子,兔子戴着一副眼镜,黑色的边框,框很厚,它不止戴着眼镜,还穿着衣服,灰色软呢格子裤,红棕色的衬衫,外头罩着一件白色短袖针织,手里拎着棕色书包。
他的头顶上还有灰狼、绿毛的鹦鹉、白瓷做的咖啡杯,香气从咖啡杯脑袋里飘出来。
旁边的兔子闻到了,说了句,“我很久没喝咖啡了。”
不知是不是前头的咖啡杯听到了,它的气球飘得很快,眨眼间,消失在前头的云层里。
他的气球还在飘,他也不知该怎么让气球停下,便随便它飘,兔子在中途换了方向,灰狼和鹦鹉也不见了,无人的气球停下,他的气球也跟着停了。
他找了一个落脚点,踩在一朵云的边缘,云很软,刚碰着,就围上来,裹住整只脚。
最上头是气球的终点站,五彩的气球在这里停摆,铺满了天空,天空之下,旋转木马占了好几个足球场的面积。
木马身上披盖彩色毛毯,毛毯下方,是森白的腿骨。
设施已经开启,木马上坐着一只羊,还有一个人,可算让他看见一个人了。
虞嬗正待走过去,就见那只羊伸出羊蹄子,搭在人的肩上,接着一口咬住那人的脖子,奇怪的是,那人的脖子没有流血,他就像是一个上了色的糖人,被‘咔哧咔哧’吃掉了。
吃饱的羊打了个饱嗝,继续抱着木马的脖子,羊嘴里哼着欢快的歌曲。
木马旋转,山羊瞳与他对上。
乘着山羊的木马像被圆周运动抛出去的滑块,从马群里飞出,朝着远离虞嬗的方向。
虞嬗低头去看自己的手,那还是人类的手,只不过指甲比之前更长,他又走到旋转木马附近,借着金属的反射光,看清那张属于人类的脸。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咯咯咯笑个不停,还有轻快的乐声,和羊嘴里哼的歌一样,清脆的铃铛声混在期间,本该轻松愉快的乐声,却因极端的欢乐和糖人被吃的情景带来了恐惧。
他骑上马,想着该怎么让马而跑动,马就先自己动起来了,随着跑动,它的脚下生出云霞,踏过的云霞化作一朵橙红的花,一路在空中铺开。
马儿跨过长空,在一家点心店停下,店就开在一朵独立的云上,蓝白条纹的屋顶,像是芝士饼干的挡板,甜甜圈遮阳伞,烤棉花糖座椅,如大理石般的慕斯蛋糕桌,彩色糖豆铺就的地面,所有的东西被巧克力栅栏围起来,中间挡着一大块蔓越莓曲奇饼,这是一道门,门口有气球停摆。
栅栏里有客人,零星的几个,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只拿着书包的兔子,它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镜链垂落,它正专注地看着一本书,靠近店铺大门的地方坐了大提琴女士和小提琴男士,正一边吃着甜点,一边交谈。
角落里,一件长袍望向别处。
虞嬗通过曲奇门,来到兔子面前,“我可以坐这里吗?”
兔子抬起脑袋,厚重的眼镜片下,一双黑色眼睛发亮,它点点头,又立刻回到了书里,书上并不是全然的文字,文字中混合着字母和数字,还有一些线条,螺旋线与直线的组合。
虞嬗拿起菜单,瞄了一眼,菜单上全是甜点,饮料只有红茶,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摸到一袋钱币。
他合上菜单,透过窗玻璃,可以看见一只红茶壶在倒茶,没有人拿着茶壶柄,它自己在倒,他想到了那个咖啡杯,瞬间没有了食欲。
“我在找一只羊,你有没有见过?”虞嬗找了个话题。
“什么样的羊?”
“山羊,白色的,角大概这么长,”虞嬗比划了一下,“身上穿了一件黑色袍子,用麻绳束腰。”
“你要吃它吗?”
原以为兔子会回答有或者没有,可它的回答大大出乎虞嬗的意料。
你要吃它吗?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才会去吃一只有类人行为的山羊?就像他不会吃这只会说话的兔子一样,他也不会去吃那只山羊。
“我不吃它。”
“大灰狼也说不吃小白兔。”
“那在你看来,我也和大灰狼一样?”
“不,”兔子摇头,“你比大灰狼更可怕,你会把我们都吃了。”
他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指甲比之前长得更长了,皮肤上出现黑色的鳞片,在角质化,他会变成什么?蜥蜴?鳄鱼?恐龙?
“那你为什么不跑?”
“我得把书看完。”
看书竟比生命更重要,真是个奇怪的世界。
“什么书,这么重要?”
“一本几何方面的书,不过这不重要,我能找到更好的书,”兔子道,“我是说,很多事情都不重要,包括你要吃我这件事。”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兔子想也不想就道,“喝咖啡。”
重要的事情应当与生命相关,与尊严相关,与未来相关,一切抽象的、宏大的、深远的主题,而这只兔子就像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猴子。
“山羊看见我就跑了,”虞嬗道,按照这个世界的逻辑,山羊才是对的,这只兔子不正常。
“那是山羊的事,不跟你说了,时间要不够用了,”兔子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它又继续开始看书。
看完书,兔子将书装回书包,拎起书包,赶到气球旁边,从近处挑了一只气球。
气球骤然受力,往下一沉,又回升上来,带着兔子,晃悠悠地往下方移动。
一只气球离开,又有一只气球在此停摆,气球下方吊着一只篮子,待气球停稳,篮子边缘落下一条软梯来,梯子很小,总的长度大概有一把叉子那么长,虞嬗正想着什么样的生物能用到这种梯子,一只白蚁就从梯子上爬了下来。
紧接着,一只又一只,它们成群结队,很快就从曲奇饼门下方通过,蜿蜒出一条白色的细线,这条线通往大门口。
它们也要吃点心吗?
兔子要喝咖啡,羊吃糖人,白蚁吃点心也不算稀奇事吧。
但那些白蚁并没有进入点心店,它们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停下,白蚁越积越多,它们围在大提琴女士和小提琴男士身边。
大提琴女士发出惊恐的呼喊声,她的体积更大,更靠近地面,最先受到白蚁的攻击,小提琴男士则挥舞手中的叉子,大声呵斥这些白蚁。
在很长的时间里,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要逃跑,他们被吓傻了。
虞嬗试着使用自己的能力,一团团火焰沾染了白蚁群,没有被烧着的白蚁四散奔逃,侥幸得存的大提琴女士和小提琴男士却在看到火焰后,更加惊恐了,他们逃也似地离开这个地方,生怕下一秒,虞嬗把他们也烧了。
跟着他们一起走的,还有长袍人。
“啊,好痛苦…”
外头没有人了,是谁在说话?
“你这条恶龙,你会杀光我们所有人的。”
虞嬗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词,人,可他来到这里之后,没有碰到过人,而且那道说话的声音来自地面。
白蚁在火焰中翻滚,声音就来自火焰。
“是你在说话?”虞嬗蹲下身,问那些白蚁,“可你是一只白蚁,为何要自称为人?”
“我是人,是你把我们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么说,刚才的大提琴和小提琴也都是人?”
“你把我们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就是为了看我们同类相残,没有比你更恶毒的了。”
白蚁大约是提前预判到了虞嬗的责问,绕过了同类相食的问题,将一切的过错推给一个邪恶的靶子,而虞嬗此刻担任的就是这个靶子的角色。
但他实在不记得自己做过这样的事。
“你有没有看见过一只羊?”
“看见了又怎么样,我不会告诉你,”白蚁翻滚着,蚁脚乱颤,说话却很顺畅。
“我把你送给穿山甲好不好?”
白蚁的脚不颤了,声音却开始僵硬,“它,它往仙宫的方向去了。”
“仙宫?那是什么地方?”
“那里拥有最豪华的宫殿,宫殿的主人正大摆筵席,邀请每一个听到消息的人。”
“你怎么没去?”
“我原打算去的,可路上嗅到木头的味儿,我没办法抗拒我的本能。”
虞嬗打听到仙宫所在,路上换了两个气球,最后上了一辆马车,车子在高大的门柱前停下,柱子两旁立着两个侍卫,一个长着一张熊脸,一个长着一张虎脸。
他们并未阻拦虞嬗,虞嬗就这么通过了这扇没有门的大门,又跨过几座没有河水的桥,快走几步,声音逐渐清晰。
云散雾消,宴会的一角显露在虞嬗的眼前。
两个猫儿在拼酒,一只老鼠偷摸着钻到了桌子底下,又从底下钻出一盏油灯,油灯没站稳,与酒壶碰着了,殃及了边上的茶碗。
茶碗骂骂咧咧,将酒壶和油灯都骂了个遍。
再往里一点,二胡自导自演,自编自唱。
一朵玫瑰在对月伤怀,对影自怜。
……
这真是好大一桌宴,牛鬼蛇神,山川百物,应有尽有,偏偏没有人。
他也不是人,虞嬗又一次去检查他的样子,鳞片更多了,从脖子出蔓延,额头的黑发遮掩处,一些细小的鳞片冒了出来,再过一段时间,它就会以一种不可忽视的姿态来宣告它的存在。
按照白蚁的说法,他会成为龙。
可龙是哪一种龙?他的鳞片不是鱼鳞,那就不是水生龙,而是一种更接近爬行动物的龙,以蜥蜴为原型,前肢细小,可以站立的龙。
成为龙后,他会做什么?
兔子说,他会威胁到这里的所有生物,就像童话故事里,恶龙会让灾难降临某一片土地,火焰会焚毁一切,可故事里,总会有一个屠龙的少年,那个少年又会是谁?
虞嬗将这些想法甩掉,继续沿着长桌前行,桌子好像没有尽头似的,总有一端笼罩在迷雾里,只有等他靠近,才能看清迷雾里的一段景象,看了这段,就看不到那段。
当他不经意间瞥到山羊时,它就跑了,跑进了迷雾当中。
虞嬗觉得奇怪,别的动物都没有跑,可山羊总是在跑,一见他就跑。
他追着山羊进了迷雾,在迷雾中,视力受阻,好在他的听力异常清晰,他听着迷雾里传来的声音,找到了方向,紧追不舍。
很快,他走出了迷雾,前头却没了长桌,没了宴会,他已经离开了宴会厅,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但他顾不得那么多,因为山羊跑得很快,他稍不注意,山羊就会从他的视线消失。
他追着山羊来到一座高台,山羊奔上台阶,又跳上高台,高台上放着一把匕首,它想也不想,拿起匕首刺在自己身上。
山羊死了,躺在高台之上。
这只山羊不该死的,至少虞嬗没有想过要杀死它。
山羊的血从伤口流出,高台之上却并无晕开的血渍,血液被高台吸收了,虞嬗只能得出这个结论,山羊的自杀并不是毫无意义,它通过自杀,获得了另一样东西,这种交换又被叫做祭祀,是人与神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