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纪》梅花雀

109、第 109 章

　　杀我者，必将为我所死。

　　铺天盖地，残骸断肢，列车已经停了，在还没有靠站之前。
　　隗霰跪坐在地上，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了，久到风一吹，就会有风化的大理石碎块滚落，想要模糊这千年也无法淡化的记忆，酒越放越香，却也有个限度，时间的迁移变化，会让旧的离开，新的到来，他从千年前而来，固执地守着仅有的一点相似。
　　现在也没有了。
　　我爱你啊，你那么聪明，早该从我的默许那知道了答案，但我还没有在你的耳边，坐下来，用情人的语调对你说。
　　我想你啊，我不知道我想的到底是记忆里的你，还是现在的你，是你所代表的符号，还是你的气息、声音，那全部是你啊，你又要丢下我一个人了吗？又要让我再等一个千年？
　　我想给你创造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有你的朋友，有我的朋友，有那些匆匆而过的人，他们只出现过很短的时刻，还有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你喜欢做实验，那就创造一个实验室，还要有一个大学，大学要靠近医院，你总是会有一些奇怪的担忧。
　　那里不会有丧尸，不会有掠食者，也不会有末日，那是个平凡的地方，我们皆是平凡的人。
　　我们会再次遇见。
　　好吗？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隗霰低下头，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目光看着怀中的爱人，可他却偏着头，不看他。
　　“你看看我好吗？看我一眼，你让我看着你，我看着你，一直在看着你，你却要不守承诺，你这个骗子。”
　　即使你是个骗子，可我还是没办法离开你，我什么都能做到，你不在的时候，我学会了生火，学会了野外求生，学会了制作炸药，学会了分离提纯，制作简单的草药，你教我的，我都会了，可我还有一件事不会，你还没教我，我该怎么离开你，你教我啊。
　　骗子！骗子！
　　你回来好不好，你继续骗我，好不好？
　　我心甘情愿被你骗，你当我的大脑，我当你的手。
　　强烈的绝望占据心底，虞嬗知道，结晶在扩大，这个东西就像癌细胞，会慢慢夺走生机，癌细胞从生理上发挥作用，而它从心理上扼杀一个人的情感。
　　他抬起头，透过车窗，看到了站台上的标识，二分之一站台。
　　这里有这个站台？
　　列车开始启动，刚开始很慢，也不太平稳，声音也很杂，是很久以前的老古董，却是唯一运行的列车。
　　“你举起的刀子，最终将落回自己身上，你杀了我，最终会杀了你自己。”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句话，虞嬗想问身旁的隗霰，有没有听到那道声音，却没有找到人。
　　车厢里没有人，这不对劲，他往前走，不停地走，终于看到了两个人，他们转过脸来，虞嬗一时无法动弹。
　　他从未想到还能再看到这两个人，他的养父母。
　　“嬗儿，到我身边来，”虞恒拍了拍身边的座位，苏岑抿着唇，她一看见他，就是这样的神情，她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否定虞嬗的存在，但虞嬗还是长大了，其中不得不说有虞恒的努力。
　　虞恒和苏岑在这个问题上吵过，虞恒觉得收养了虞嬗，就该好好将他养大，希望苏岑能将他看做是自己的亲儿子，可苏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那个未能出生的孩子，虞嬗的到来是一种嘲讽，嘲讽她失去了生育能力，从那时起，她看这个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就像一个突然入侵他们生活的小恶魔。
　　这个小恶魔并不多么坏，甚至很听话，这更可恶了，因为虞恒在他身上花了很多时间，虞恒工作繁忙，加上常年需要出差，在家停留的时间很少，可这很少的时间也被小恶魔给占据。
　　他很有天赋，从小就展现了无与伦比的记忆力，对虞恒说得那些历史很有兴趣，在学习古文字上尤其卓著，这孩子虽然身上没有留着虞恒的血液，却与他天然相近。
　　她讨厌这个孩子，他的存在好像在告诉苏岑，她是唯一一个格格不入的人，她刻薄，精明，收取天价费用，和做学术的，就不是一个圈的。
　　他坐下，心情复杂地喊了一声，“父亲、母亲。”
　　“你这孩子，几年不见就生分了，”虞恒好像很多年前那样，轻松自在，“来，跟我说说，这些年遇到了什么事？有对象了没？”
　　“有一个，已经分了，”虞嬗不知道这是玩的哪一套，他乖乖答道。
　　“分了也没事，年轻人分分合合很正常。”
　　虞恒看上去很年轻，至少不是基地里那个两鬓斑白的虞恒，而是很多年前，在他年少时，背着包，带着旅行箱离开家门的虞恒。
　　“他哪能找到什么正经朋友，还不如听我的话，跟顾家的女儿交往，好歹他还有张脸。”
　　如果这是掠食者的能力，大概这次是来气他的。
　　“你别总这样，我们家不缺钱。”
　　“是，不缺钱，被看不起的人又不是你，你清高，你了不起。”
　　事情总是这样，以某个点为开始，家里就会爆发一场争吵，在他到来之前，是那个未出生的孩子，是他们的工作，在他到来之后，矛盾的爆发点就成了他，好像只有他消失，这一切才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年幼的他曾有过和雪儿类似的想法，在一个不被承认的世界里，他希望自己消失，可他又没有自杀的勇气。
　　后来，等他看的书多了，发现这很平常，他不知道该悲哀，还是该将这些东西忘掉。
　　但那一刻，他真正地意识到了一件事，苏岑永远不会承认他，而他竟然一直对这件事抱有期待。
　　“我不想和你争吵，”虞恒捏了捏眉心。
　　苏岑冷冷看着他，女人在有了孩子之后，会更爱自己的孩子，如果那个孩子没有出生，她的爱也会随着那个孩子离开。
　　她不爱虞恒了，至少不像他爱着隗霰那样，他和隗霰也会变成那样吗？
　　人性和家庭的复杂是他远不能参透的，他听说年轻时的苏岑和虞恒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们是学校里的男神女神，在众人的艳羡中交往，结婚，一切顺理成章。
　　时光带走了他们的青春，带走了年少时的冲动，留下无法愈合的伤疤，一道横亘在心头的痛。
　　这是一家三口，充满了一个家庭所需要的元素，父母和孩子，矛盾和争吵。
　　他要幻想一个幸福的家庭，那个家庭该是什么样子的呢？没有争吵吗？或许该是像隗霰那样，与收养他的家庭客客气气的，还为各自保留着一些面子。
　　人性最不该的，就是撕下那一层伪装的面具，露出真实的一部分。
　　人性有自私、怨怼，有种种冲动，有很多不好的东西，人性中还有一种冲动，希望有人来接受自己这些不好的部分，人生并不是励志剧，至少不是可以快进的电视剧，只留下那些重要的部分。
　　“很简单啊，我喜欢你，就舍不得让你伤心，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并不需要什么理由，伤害只是因为不在乎，别给别人的伤害找理由，不值得。”
　　他有得选吗？他还可以选什么？
　　选择爱，或不爱。
　　爱能让人生，它并不能生死人肉白骨，心脏停止跳动，大脑死去，这些无法逆转，它能做的，只是在□□毁灭之前，给油尽灯枯的躯体添上新柴，让它燃烧得更热烈。
　　他很了解这些理论，但当这些理论所要适用的人变成了自己，他又开始犹豫。
　　一个人的生是需要支持的，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将这些东西夺走，会让一个普通人铤而走险，把一个幸福的人折磨成疯子。
　　他已经失去太多东西了，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去使用爱人的能力。
　　“你们为了什么分手？”过了会儿，虞恒又开始关心他的生活。
　　即使这是假的，虞嬗也想从他嘴中听到一些不同的回答。
　　“他不爱我，他拿我们的感情打赌。”
　　“你无法原谅他，对吗？”
　　“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尤其是最近，他想，如果隗霰真的是一只猫咪，他会随他去，可他不是，他是一个人，无法被取代的人，他想把隗霰关起来，这样隗霰就只能看到他，只有他。
　　但这样做不对，在感情面前，他无所适从。
　　虞恒很有耐心，要是换成他的学生，可能他已经劈头盖脸骂了上去，“不知道的时候该怎么做？”
　　“寻找资料，找到一个可行的方案，去尝试。”
　　这是做研究的方式，却不是谈恋爱的方式。
　　“还有呢？”
　　“将实物与文字资料对照，不同文化记载的相似文字资料对照，确定真伪。”
　　“你有没有问过和他打赌的人？”
　　没有，他觉得没必要，这是他和隗霰的事。
　　“既然在意，就问清楚，做学问，最忌到关键处糊弄了事。”
　　现在是他想问，也找不到要问的人。
　　“我找不到和他打赌的人。”
　　“不要想太多，事情总会往好的方向发展，”虞恒笑起来很温暖，这时的他只有三十多岁，在大学开了一门考古专业课，很受学生欢迎。
　　虞嬗本能地想反驳，他上辈子大概是个杠精，虞恒看出来了，继续道，“不要急着反对，希望即使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我们也认为它存在，做学问的，不浪漫一点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