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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寻霭云处(上) ...

  •   隔日清晨,崔时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到手机,想确认昨天究竟是不是一场梦,手机却自动关机了。
      没电了?
      她困惑地充上电,洗了澡回来,手机果然开机了。屏息查看最近通话,聂廷昀的名字赫然在列,点开具体信息,却是一愕。
      二十三点三十分呼入电话,时长五小时十一分。
      ——通话一直持续到她手机关机。
      湿发蜿蜒在脖颈,冰凉的水珠渗进皮肤,该是冷的,她心头却有某处隐隐发烫。
      这时,手机再次震动了两下:“我在你家楼下。”
      聂廷昀的车驶进这幢小区,颇为不幸地刮掉了一块漆。
      那是海市的老楼了,坐落在挤挤挨挨的巷子间,虽有十几层高,却一进门洞就能嗅到独属于旧建筑的陈腐味道。
      他绕了小区狭窄的车道一大圈,停到九号楼底下,不一会儿就有保安过来说:“先生,外面的车不能停这里呀,不好意思,您顶多十分钟就得开走。”
      他降了车窗,指间夹着一支烟没点,闻言颔首:“行,我等人下来,一会儿就开走。”
      保安扫了眼他的车,保时捷越野。
      海市的奔驰、宾利、保时捷满大街,他这个年纪的车主多半来头不小,聂廷昀又实在生得惹眼,许是好奇,保安大哥居然站那没走,聊起来了。
      “您看着像明星,但怎么面生呢,头回来我们小区吧?”
      聂廷昀笑了一下,把烟搁回去,克制着不耐,没言声。
      小丫头就是这功夫出现在楼门口的,先是余光里一个淡淡的影子,而后近了,占满他整个视野。她穿着宽大的淡黄色T恤,仍是热裤、帆布鞋,露出修长的双腿。头发还没干,将领口浸湿了也不自知,无言朝他望过来。
      聂廷昀几不可见地放松了眉宇,不得不承认,他心情开始变得不错。
      保安认出崔时雨,心里直嘀咕,这小丫头看着清汤寡水,原来也不是省油的灯。面上笑呵呵打了个招呼,识趣地走了。
      聂廷昀下车,一手扶住车门,视线打量她一圈,皱了皱眉。
      “头发没吹干?”
      “天热,一会儿就干了。”
      他一针见血道:“手不方便?”
      崔时雨就把头低下来,摆出一个否认的姿态。
      他当然是不信,追问:“你家里没有别人?”
      别人?她怔了一怔。
      父母离异后她跟母亲住,却习惯了常年见不到尹楠人影。尹楠吃过那餐生日饭就奔赴云南跟一个综艺项目,没两个月回不来。听堂姐提过一句,项目是留守儿童主题的。
      她心里不乏好笑——留守儿童,她大约也算一个吧?
      “出差了。”她始终没抬眼,不想提这些事。
      聂廷昀按钥匙锁了车,紧接着,左腕已被他轻轻扣住。
      她吃了一惊:“干什么?”
      “上楼。”
      漫不经心一瞥,见她露出小心翼翼要反抗的表情,聂廷昀只好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直踩她阿克琉斯之踵。
      “回头感冒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归队训练?”
      武痴自有武痴的软肋。崔时雨听了果然不再吭声。
      崔时雨站在盥洗池前,看到妆镜映出身后的聂廷昀,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连一个低眉都夺人心魄。他却混不自知,专注得有些不合时宜,好似在做多重要的大事。其实只是在帮她吹头发而已。
      吹风机的噪声将她的心跳呼吸齐齐掩盖,却也无限放大其它的感官。
      他的手在她发丝间穿行,偶尔触碰到敏感的后颈、颊侧,发丝痒痒地落下来,又被他拢在手里,如此反复,不厌其烦。
      她盯得入了神,不妨他关掉吹风机,抬眼,视线在镜中对上了。
      “喜欢看我?”他挑唇,是不带恶意的揶揄。
      她无意识咬住下唇,避开的视线却在默认。
      他也不在意,拔掉吹风机的电源,从她身后撤开距离。
      “好了,去换件衣服。”
      她脸上又露出那种微弱的想要辩驳的神情,他不知怎地喜欢上了欺压弱小的快感,放冷了语气:“衣领还湿着。”
      崔时雨于是“哦”一声,转身出去了。
      他缠好电源线,把吹风机放回柜子里,跟出去,看到她走进一间卧室,只回手虚虚掩上门。
      他止住步不再向前,想到她惯常一副“下衣失踪”的装束,线条笔直的腿,以及T恤偶尔贴近时展露的腰身……抬眼,她已经走出来,不过换了件黑色的宽大T恤而已。
      聂廷昀望过来的眼神是有些陌生的。
      崔时雨眨眨眼,本能地退后一小步,可他已经背过身朝门口走,声音微微哑了。
      “走吧。”
      她像被操控了心智的木偶,自动自觉跟上去,等上了车,才感觉到一霎焦虑。
      这是活的聂廷昀,且离她只有几公分。

      车子启动,她眼观鼻鼻观心,最后将视线调转到窗外,才觉得放松一些,可他的声音不依不饶追过来:“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比如呢?崔时雨蓦然仄转头看他。
      “比如我几岁,家里几口人,喜欢吃什么,有什么爱好……”聂廷昀淡淡问,“不好奇吗?”
      崔时雨下意识抿唇,露出两个意味不明的小梨涡,脸色微微泛白。
      一个红灯拦在前方,她终于轻声开口。
      “好奇。”顿一下又说,“可是与你无关。”
      要说有火药味,小丫头语气偏偏四平八稳,不带起伏。
      要说是抬杠,这杠起得未免叫人摸不着头脑。
      聂廷昀皱了下眉,虚把着方向盘,趁绿灯重重踩了脚油门,好半天都没想明白,她给了这个始料未及的冷脸,原因到底出在哪儿。
      崔时雨别过脸,任凭沉默蔓延。
      她脑子里一团乱。
      你想要我亲口说出什么呢?
      说你已经站在高处牢牢掌握了操控我心绪的手柄,说你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说,聂廷昀,你说一我不会说二,所以你随便凌迟我的心意吧,我都无所谓。
      想到最后,倒生出点懊恼。
      ——我刚刚语气是不是太差了?
      直到车子停在地库,他阻住她想要解开安全带的手,下车绕过去为她打开车门。她下车,恰恰好闯进他手臂与车门怀围的方寸里,进退不得,只觉他微微垂头,呼吸便散在面上。
      “我喜欢吃淮扬菜。”他退开两步,没头没尾说这么一句话。
      她抬起脸,张了张口,却不能够说:我早就知道了。
      ——关于你。
      你今年二十一岁,喜欢吃本帮菜和淮扬菜。
      你的社交账号ID是一串系统默认的字母,只发过一条宣布退役的状态。
      你不喜欢人多热闹,在我的记忆里,你总寂立在人群之外。
      可即便这样,也从没有人敢将你当做陪衬。
      万人丛中,你总是夺目,像你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昀,那是日光的意思。
      照进我生命里,就再也没离开过。

      华尔道夫,霭云。
      崔时雨坐在古色古香的包房里,往后一靠,就是船舷模样的栏杆,还像模像样种了不少莲花,也不知是真是假。她回手搭着木头栏杆,下巴搁在手肘上,琢磨着莲花。
      他在对面点单,菜名一个接一个地传到她耳里:“菜先这样——你吃米饭吗?”
      是在问她,她坐直了回过身,摇摇头。
      “那一碗米饭。”
      侍者笑眯眯走了,这么一大桌子菜,搁谁不是笑眯眯。
      崔时雨眨眨眼,摆弄手里的热毛巾,他就问:“忌碳水?”
      崔时雨终于有了反应,“嗯”一声:“怕下次减重太辛苦了。”
      聂廷昀不太认同地道:“最后总归要减重,趁这时候多吃点。”
      她不置可否,被他看得发慌,又低头,终于放过那条冷了的毛巾,开始折磨桌旁计时的沙漏。十分钟的沙漏刚漏了两分钟的刻度,被她哗啦倒过来,又重头来过。
      聂廷昀说:“你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吗?”
      小丫头摇摇头。
      “这是给上菜计时的,超时的菜品他们要免单。”
      “我不知道……”
      那表情有点无措,聂廷昀盯了一会儿,笑了:“玩吧,又不差那两道菜。”
      口气简直像哄小孩。
      崔时雨耳尖发烫,到底把那沙漏放下了,却不知道还能做什么。终于想起还有手机,于是如蒙大赦从口袋里掏出来,翻开柔道群。
      教练冯媛西发了新的日程表。
      她因为手臂受伤,没法如期归队,看着底下一溜“收到”,遗憾地皱了皱眉,复制了个“收到”,刚发出,冯媛西的消息就到了。
      冯媛西:下月底全国大学生柔道锦标赛在杭城举行,女子48公斤我给你报了名。这次关系到你能不能再往上发展,得抓住机会,想好要走哪条路,趁早拼一把。
      崔小队:好的。
      冯媛西:嗯,好好养伤,抓紧时间归队训练。
      崔小队:好。
      一抬头,正有人进来上菜。她搁下手机 ,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离了座。
      聂廷昀侧身站在栏杆边,时不时传来轻声低语。
      她眼尖,看到他带着蓝牙耳机,知道是在打电话,便起身帮着摆桌。菜搁了一桌子,有点挤。崔时雨无知无觉伸出右手,要接过一盘无锡小排,腕上突然一重,被紧紧抓住了。
      “伤着呢,就没点记性?”
      她吓了一跳,他脸上的焦急和微愠都很真切,让她都不敢看下去,怕生出什么错觉。
      他缓和语气,松开手:“自己注意点。”
      菜齐了,侍者走出去,带上门。
      她僵硬地坐下,左手笨拙地拿起筷子,又放弃,换了调羹。
      他慢条斯理站起来,在她疑惑的注视下坐到身侧,她走了一秒神,觉得奇怪。那么多香气盘桓在鼻子里,她却还是能嗅到他身上柑橘调的香水味。
      “要吃什么就和我说。”他拿起被她抛弃的那双筷子。
      就为了这个?
      她简直莫名其妙,登时直女上身:“我自己能……”
      不属于自己的手撑在她椅子边缘,她一动就碰到了指缘,连话也滞在唇边。他倾身到极近的地方,语调是凉的,平铺直叙,没半点挑逗的意思,偏偏出口的每个字都不是好话。
      “你到底是要我用筷子喂你,还是用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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