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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梁晴。秦月漾在回忆梁晴。

      他死的那一天,跟梁晴已经分手五六年。

      源头就是今天黄昏的事。

      分别五六年,死前他才又见到梁晴一面,那时刻梁晴是幻想过救他的,他发觉了。虽然救他的方式只不过轻轻拍了拍何传毅要动手的胳膊,见劝不动就不敢劝了,但毕竟何传毅已经是个亡命之徒;他估计他真死了这件事,会害得梁晴事后痛苦一两天。

      可能也就一两天。

      其实他觉得自己死得有点好笑,有点欲哭无泪:自从脑海里曾塞满受攻击的幻觉后,尽管他极力控制,时不时地,幻觉还是会跳到眼前,干扰现实。有时候他会突然之间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觉,突然之间神志不清,很怀疑眼前靠近来的人都想弄死他。

      因此从那一天起,碰上挨打,第一时间他再也不敢还手,顶多抵挡,不能“还手”,他怕自己精神失控误伤别人,靠近他的人,更多是他的朋友、亲人、同事。

      因此死前何传毅如愿以偿地连给他两拳时,他全没还手,身体很快麻痹了。何传毅都惊讶惊喜了。那天晚上,他待在自己常常喜欢独自待的小房子里,胃痛得迷迷糊糊,加倍不敢贸然还手。即使来人是和他关系不爽快的何传毅。何况敲门的人是梁晴。

      他难受到委实偷懒没有深想,梁晴也不应该知道他在这。梁晴一说:“急事儿!不是急事我不找你。”他就爬起来开门了。何传毅事实上带来一帮人,几颗人头他没数,看都不怎么看得清了。

      只是可惜,那天晚上,他还挺想活下去的。

      他以为他好不容易熬过了所有事情,送走了所有麻烦,甚至白天偷偷摸摸去楼雪地家借楼雪地父母遗物示了个好,想作为铺垫,慢慢找机会跟楼雪地重聊一下。看来他不走运。

      他秦月漾倒也何德何能,这么多连招惦记着?他完全清楚,冲他砸过来的大多数破事事关魏君山。绿荫基地最初的、目前的、篡位前的基地领导人,十几年了,秦月漾依然记得自己第一天抵达这个基地,魏君山介绍“荫庇的荫”时脸上的表情。

      所以这一次,秦月漾整理思绪想了一会,暂且没跟楼雪地走在一起,转身去找梁晴了。

      梁晴今天脸色不好看,秦月漾看在眼里。他自称是昨晚熬夜看电影,上一次秦月漾不疑有鬼。

      这一年他俩都三十岁,这个年纪谈恋爱,不是一丁点也不期望奔着一辈子去。想象总是想象过的,床上说情话,在所难免地提过未来、提过老年、提过同居。秦月漾难过的是,那些话,梁晴是相信的。

      大概距这时半个来月以前,梁晴为他挨过一顿打。这事他很晚才知道。人家不给梁晴透露理由,只叫梁晴配合着在今天黄昏给他放个冷枪;起初梁晴不答应,不答应简单,打到答应为止。异能不是平凡拳脚,折磨人的手段数不胜数,秦月漾承认这事有他没保护好梁晴的成分。

      可惜他没有重生得更早。

      太阳暖融融,他大步往队伍前方走,找到梁晴,半轻不重地也给了梁晴一个拥抱。周围人立即有笑的,有队友问道:“秦哥今天心情格外不错呀,是不是梦见什么喜事了?”

      秦月漾随口笑道:“梦见小暮结婚呗。”然后回眼静看梁晴,梁晴表情更显疲倦,还强打着一点点精神,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两人肩并肩走,秦月漾勾住他肩膀,压低了声音试探:“梁晴,凡事和我商量好吗?”

      他这样说,梁晴马上就该明白他知情了。

      果然,梁晴条件反射地肩膀一动。梁晴不是爱撒谎那种人。

      秦月漾见状续说:“我对不起你,我跟魏老大走得近,心里就应该明白你有任何奇怪举动,都可能与我有关,都可能比我想得更遭罪。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他们想动魏君山?”

      他很冷静,但梁晴无法平静了。梁晴看着他,缓缓开口,嗓音暖厚:“魏老大?”

      秦月漾点一根烟,跟刚才楼雪地一模一样的烟,说:“对。”

      梁晴忽然说:“这么大的事。”

      这等于全认了。

      一承认,梁晴渐渐不看着他了,目光乱眺,无所适从,却不知怎么想的,还是侧身伸手帮他把系得不够高的外衣拉链又向上提了提。秦月漾还在看他,淡淡凉凉地吐烟说:“你好好想一想。”

      上一次,或者已该说上辈子,中招后秦月漾也狐疑起了梁晴。梁晴在他病床前姗姗地被迫承认,两个人都只当他办事得罪了谁。当然曾大吵一架,秦月漾自认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梁晴委屈梁晴的,他委屈他的,那时候他问梁晴说:“骗我有趣吗?”他想问的其实是:“你爱过我吗?”已经问不出口。

      没有人喜欢被质问,没有几个人逢质问的本能不是争吵和反驳,梁晴犟嘴道:“你想全部都怪我?”

      秦月漾闻言提了分手。

      他不清楚究竟梁晴清不清楚,只要梁晴特别懊悔,只要梁晴多服个软,他愿意想个办法,重新来过。他受伤第一瞬间,梁晴脱口而出给他道了歉;梁晴试着帮秦暮移辅导学习;梁晴在洒满阳光的枕头旁对他说过:“在我五六十岁之前,趁我没老,我得把这个窗户替你打成一片阳台……”

      虽说楼雪地一直私下对他数落梁晴是口头浪漫,嘲笑他:“你就是缺甜言蜜语,表面花花公子,细看只会让步。你那些男人女人,还比不上我对你好吧?开的全是空头支票吧?全是你照顾他们,没一个好东西。我不管小暮怎么说,让我喊嫂子,我是一个也不会喊。”

      反正秦月漾提了分手。梁晴一开始没能接受,依旧每天往他病床前来,来了也很少说话,默默地跨不过心底那道自己先吃苦头的坎。十几天后,秦月漾没有改变主意,梁晴就发火了,一晚去而复返,被人拦住,也坚持站他病房门外大吼:“秦月漾!你以为人家盯的是你的腿吗?要不是那一秒钟我拽你一下,你命都没了!”

      赶上楼雪地在,楼雪地没听懂,他没向别人多谈梁晴。楼雪地只纳闷于看上去明明是他匆匆给梁晴挡了一道伤,而且梁晴吼那句话时他本来已歪头睡着了,于是楼雪地觉得七窍生烟,卷袖子把梁晴直接拎出了医院。

      下一次见面是他自己出院以后,气消了不少,去逮着梁晴做了个体检,告诉梁晴:“你没事了,我也没事了;我先连累你,你故意背叛我。差不多扯平,将来再见面不是仇人,有事直说。”

      梁晴掉着眼泪回他:“不再见面了。装什么大度?你今天是来玩我的吧?钓我很有意思是不是?”

      梁晴说:“我和你,原来谁也不了解谁。”

      秦月漾同意。

      事到如今,秦月漾也不准备再复合。他不是不理解梁晴,他知道,有很多人碰见事会吓得不敢摊牌,不敢求助,又无力脱身,然而举个例子,他到死也没有出卖过魏君山,到死也没有出卖过楼雪地,没出卖过杜飞蔷的秘密……他能理解梁晴的人之常情,然而他需要身边的伴儿再爱他一点,奢望对方还能借给他一点陪他挣脱常情的勇气。上辈子他就想通了,他和梁晴不可能白头偕老,分手已成定局。

      梁晴不真是个坏人。

      这辈子,他重生抢占了先机,他要梁晴想一想,梁晴也真正想了一阵,咬牙:“你怎么知道的?”接着见他不语,才倦然为难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月亮,计划没准改不了。我现在联系不到他们,就算不去那条路,他们没准也会来找大部队,再想办法。好一点的可能性是就此收手,坏一点的可能性……我不知道。”

      秦月漾沉默一会,说:“那就去吧。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不会叫你受伤。以后你离我远点,我想想办法,不再把你卷进来。”

      梁晴早有猜测,到底急了:“秦月漾,你要和我分手?”

      秦月漾又感觉头疼了,忙说:“对。等一下,你让我静一下。”

      ·

      这一静直接静入了黄昏,队伍不管谁有心事,谁有幻觉,正常完成着任务。探索任务,杀时间,但没多辛苦,该记录的记录了,该采撷的采撷了,秦月漾也探过任务区水源毒素最新情况,就准备回程。

      这时梁晴望了望秦月漾,秦月漾朝他点一点头,勉强偷偷用烟头烫着掌心吊起注意力,下意识回头朝楼雪地也望了望。

      楼雪地实力强,所以有时候带队外出他俩总不一定同行,时不时地需要一个打头一个垫后。过去楼雪地没少抱怨这个,偶尔抱怨到直挽他的肩膀,稀罕地不顾面子地撒娇:“秦哥,我想你嘛。”、“秦哥,我好无聊。”、“哥,走那么远,你不想我吗?”楼雪地平时哪是这个性格?他一听立刻没辙,便释放一片电网留在相对不易出危险的队伍最后方垫后,好让楼雪地留在他身边赖一会;若处秋冬天,楼雪地也为他温温手烘烘脸,尤其隔衣服暖暖他的胃。

      今天秦月漾回头,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他的表情。走路姿势一如既往,依稀是吊儿郎当,步幅开阔的。

      秦月漾撤回视线,轻声提醒梁晴:“快了吧?太阳要落山了,得回休息点了。”这不是只花费一天的任务,离基地只一天遥度的地带,自然早已探索开垦完了。

      这辈子他知情,梁晴却比上辈子他不知情时反而犹豫了,低沉反问:“你真的有防备了?”

      秦月漾由此确认,梁晴眼下的担心更多的不是为了他,难免又沉默一下,方耐心说:“谢谢关心。”

      梁晴一声不吭地生气了,这回移开目光,很快不再拖拉,调整表情对左右笑笑说:“等会儿,等我两分钟,我去那边解个手啊。”

      他跑着去了。

      秦月漾静静目送着他去。

      楼雪地也在静静目送着他去。

      ·

      有一件事和当初的梁晴说的不一样,也可能由于秦月漾有了防备,这一次,照样是梁晴半远不远地紧急呼救;照样是秦月漾闻声就动;照样是跑到梁晴身前;这一次,梁晴丝毫没想起来拽他一下,秦月漾还是没死,子弹还是只打着了右腿。

      纵使有些人属于异能者,末世,枪支仍成为了优先制造物之一,但不便宜,各基地管制也严格。上辈子一个人也没当场抓住,秦月漾心知必须追究,何况躲子弹,终究太难。他想不出比上辈子更好的应对方法,能够同时躲开这超音速的玩意,又确保他背后的梁晴也躲开。他几乎是被打中了差不多的位置,应声跌倒,只是这次,防备在于尽快锁定了敌人。

      他光速放了几丛电向那一边。

      他没想到,不多时,被他用几丝电光逼出树后掩体后的几个人皆是陌生人,一张面孔也没见过。

      秦月漾怔怔,拿余光浅瞥梁晴,似乎梁晴也一头雾水。

      他遂心念急转,一下子忆起,绿荫基地附近是有一座其它“兄弟”基地的。两座基地坐落的位置,还综合一些别的原因有效阻碍了彼此的扩建。这么说,上辈子梁晴或许概念错误,前来动手的不是绿荫基地里的人……并且说不定是他们对他手软了。

      世界上也没那样多毫无人性的人。

      再看他们的神态,的确未免太不安,太迷茫,秦月漾一时亦搞不明白怎么回事。

      说时迟,那时快——枪响过,连秦月漾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梁晴已经一把扑住他,拉进怀抱里,吓得小声怒喝问他:“你不是说你没事吗?!”秦月漾着实没劲再体恤他的心情了;小队队友纷纷察觉不对,急忙跟着跑来;明明伤在腿上,秦月漾直感觉头越来越痛;然后是电丝逼出陌生面孔,秦月漾想了又想,失笑骂了一句:“靠,千里姻缘一线牵啊。”随话再度高速挥灭电光;队友陆续赶到。不过区区几秒钟间的事,有点模糊的视野中,秦月漾隐隐看见对面转身就逃的数人之中,有一两个边撤退边扭回头望了他一眼;紧接着慰问声如潮水流至,一片“秦哥,没事吧?”、“老秦!老秦!”的不同嗓音中,尘埃落定,秦月漾晓得这事总算办完一半了。

      余下的,等他再见魏君山,才能办。

      不管怎么样,此时此刻,他放下了心。

      他这么一放心,身体一松懈,浑不再知身旁加倍乱成一片。队医赶紧帮他处理伤口。梁晴见他晕过去了,连摇几下,摇不醒人,便比上辈子紧张很多,劝队医多小题大做些。

      楼雪地冷眼旁观,走在最外圈,在远处懒洋洋嗤笑着看了一会。

      看了一会,他突然发现不对。有一些事跟上辈子不一样,秦月漾居然没有爬起来——上一辈子,秦月漾坐在地上还稳定军心连讲了三个笑话。

      楼雪地皱皱眉头,匆匆动起脚步,扒开众人一看,确实不对劲。搞不清为什么,明明伤处也没变化,这次秦月漾人事不省,斜靠在梁晴身上,伤腿轻轻抽搐,流了不少血,红生生地渗在僵白雪地上。梁晴果然是个只有嘴巴甜个子成熟的,丁点不懂得照顾人,秦月漾一只手还垂落出去摔在了积雪上冻着。

      气得楼雪地看一眼就改口冲梁晴说:“滚蛋。”

      这一年楼雪地才二十四岁,常跟着秦月漾哥长哥短的,又因为楼雪地不待见梁晴,秦月漾没有非要介绍两人特地认识,梁晴其实不熟悉楼雪地性格,潜意识里他和秦暮移形象统一。冷不丁被他骂,愣一下,想想又怕是秦月漾把事情共他说了,认怂放了手。

      上辈子也是楼雪地背秦月漾离开,最初梁晴不乐意,楼雪地说服他道:“我身上暖和,秦哥是伤员。你不是水系吗?”

      楼雪地本来以为,这辈子自己不会再干这件事了。

      梁晴利索放弃,这是第二点异常。楼雪地略一思索,姑且先背上了秦月漾,摇头向其他人说:“走吧,抓紧时间回休息点,我照顾秦月漾。”

      这一年谁都知道他和秦月漾关系好,又叮嘱一番安慰他一番后,安心行动起来了。

      最不安心的竟然成了他楼雪地。

      越走,越想,越疑虑。踏雪行着,模模糊糊楼雪地回忆起了更多细节,他记得上一回在他背上,秦月漾好像没有喘得如此厉害、绝对没有昏过去、体温好像没有异常……对,对,他记起来了,上辈子不是这样,那时一路秦月漾都清醒着,见他十分难过,用异能哄了他一路,只在眼看接近终点的时候忍不住轻叹口气,轻飘飘说了句:“好疼,想吃冰淇淋,想吃丸子汤。”

      枪伤铁定疼。听得他心软成风,笑着回答:“回家给你弄。多弄几样。”

      这时是一路漫长的沉默。

      路程过半,楼雪地方才感受到背后身体轻微一动,有人醒过来,动作柔缓但无计避免地暂时连连,弄得即使阻隔着好几层衣服,他的背还是开始痒了。

      过几秒钟,他听见秦月漾在他头顶问:“谢了。累吗?”因为对方说话,吐息加重,他一只耳朵也变痒了。

      楼雪地不理他。

      秦月漾不问了。

      未几步,有些事还是发生了。腿伤没夺走秦月漾所有体力,“噼噼啪啪”地,秦月漾在他眼前安全距离故意放了个冰烟花。上辈子秦月漾就是拿这招哄他的,这辈子尽管早知这招,楼雪地没料见秦月漾变得半死不活,还要逗他,不由得又上当意外了。

      一个烟花转眼幻化作七八个烟花、无数团烟花,晶莹飞溅,开在淡蓝灰色的黑夜的雏形当中,混游丝一息的无处可归的几缕余晖残黄,稍纵即逝,逝也不休,无光有声,极偶尔碎片蹦落脸上,消融似水。前后左右有队友惊奇在看,他却不需要刻意去看,烟花就稳稳绽在他正前方,惟一一次偏离航道,是秦月漾突然注意到了天际已升高一颗璀璨金星,就派几朵烟花列成一线,高高上升,指引他去看。

      再几步,不知道今天楼雪地为什么完全沉默,秦月漾疲惫地出声道:“雪地,借根烟,我的抽没了。”

      楼雪地想对他不耐烦,于是冷冰冰地说:“我烟也没了。”

      秦月漾说:“你明明有。”

      楼雪地撒谎说:“听你的话,都扔了。”

      秦月漾明显将信将疑,笑了一声,但是沉默片刻,楼雪地又明显感到背上他肩线略微松展,自己肩膀上他的头轻轻一点,压低了几度。

      他信了。他欣慰了。

      妈的,楼雪地腹诽,这男人真好糊弄。

      既然烟花仍然是烟花,想抽烟仍然是想抽烟,楼雪地等着他继续说别的。

      他会说他疼,借机撒娇要东要西,虽然都是寻常食物。

      楼雪地在想怎么应对,总不能真的还给他煮一次汤喝。

      不过没想到,不用他想了,等来等去,最终秦月漾什么也没说。

      物是人非,楼雪地也没问他想要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16 08:01:16~2021-12-19 09:4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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