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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后半夜楼雪地睡得不安稳,翻来覆去,梦里没有清晰连贯的情节,惟有顺序混乱的歌声。是那首歌。一会脑海中唱到:“只想在睡前再听见你的蜜语甜言……”一会唱:“过完了今天,就不要再见面,我害怕每天醒来想你好几遍……”一会唱:“看着我依然最爱你的笑脸……”一会又是:“……睡前再听见你的蜜语甜言。”

      三四点钟他就醒了,侧枕手臂安静地躺在床上。窗外天空黑森森,湿润玻璃上水汽晶亮,往事一样。

      他暂时无法不想秦月漾。

      秦月漾曾经是,严格来说,现在也是他最好的兄弟。

      他十七岁的最后几晚遇见了秦月漾,秦月漾二十三。那年是异变来袭的头一年,基地还没几个,规模有限,很多人都还在寻找靠近基地的路上。当时他结伙在一支社区小队,秦月漾身处另一支小队,某个小便利店旁,双方狭路相逢。

      可想而知,为所剩无几的资源闹了矛盾。

      也不是那种毫无人性、不死不休的矛盾,只是秦月漾小队综合战斗力更强,两队人头数差不多的情况下,拿走了大多数资源,还给他们队伍留下了一点。可是不够分,每个人都精疲力尽,满腹委屈,适应不了突然之间世界的天翻地覆,每根弦都绷得很紧。

      食物与药品短缺已经很要命,更要命的是纯净水更少。不下雨的日子,渴死人的速度很快。

      好在秦月漾真的给他们下了一场雨。

      秦月漾的另一项异能是水系。其实秦月漾一直警惕着不怎么想让别人知道这一点,因为末世强者受重视不假,但那是建立在能者多劳的基础上。他怕暴露太多,周围难免有人事事求他,异能若使用得过了头,身体也会虚脱。

      他还带着个八岁的妹妹。

      瓢泼豪雨飘摇洒下的那一分钟,缘分凑巧,楼雪地正避在暗地抽烟——入夜走不远了,他们队伍在附近休息,队里有好几个人不乐意抽他二手烟,或者手头烟不多了,不高兴被他勾起烟瘾,他就换了地方。刚同样惊喜狂喜地仰天遥看雨丝,便听见秦月漾兄妹溜达着对话,意外得知这不是老天爷的意思,是秦月漾的意思。

      秦暮移提到了秦月漾之前本不愿意暴露的事,以孩子的视角懵懂地担忧着。秦月漾口吻轻松道:“没事,小暮,这不是没人发现吗?而且我想通了,如果我越来越厉害,但是越来越怕后果,不能去做我想做的事,那就不是力量,是困住我的手铐了。”

      楼雪地从晦暗处稍微偏一偏头,看见他们俩逐渐离开的背影。走出几步,秦暮移依旧说怕怕的,秦月漾于是弯腰拿双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笑着承诺:“哥哥会保护好你的。我有我的决定,但肯定不要连累你。”

      有人不喜欢好人,楼雪地喜欢。

      在楼雪地眼里,他站在那,忽然变得不像一个陌生男人了,像童话,像一段音乐,像一块糖。

      第二天清晨,初黎明时,楼雪地起了个大早,又吸烟,独自朝两队休息区之间应该没有危险的地带散了几步,撞上秦月漾也一个人歪坐在一段台阶上,一边断断续续地抬手按按额头,一边快速掏烟。楼雪地看懂了怎么回事:他透支了。那一年秦月漾身体不适就喜欢躲着人,因为头疼虚弱,忍不住想抽一根烟,摸索半天没能顺利摸出身上的打火机。楼雪地走过去,掌心火苗一跳,借了他一缕火。

      然后秦月漾道谢看了他一眼。

      那一年他十七岁,喊秦月漾一声哥,后来发生了不少事情,打过不少场战役,不知不觉,他们俩结伴同行了。必需摸黑走夜路时,他给秦月漾烧一轮小太阳照路;秦月漾自己调侃自己是水电工,一次在丧尸包围旧商场、明日未卜、众人最绝望的时候,一个人偷偷靠“造河通电”的方法放倒了一大半丧尸,解除危机,假装一样悲观绝望地又溜回来,给商场残留的一棵摆设圣诞树通上电力,在五彩缤纷的温馨灯光下、队友们亦感动亦恐惧的面孔旁,冲着他和秦暮移恶作剧得逞似的暗笑。

      现在他三十岁。

      好像已经不能再凭一点火星,一丝火苗就重新拥有一个这样的朋友了。

      睁开眼睛,天亮还有很远,葬礼结束还有很远。

      离秦月漾的遗体尘埃落定还有很远。离他彻底忘记秦月漾,不去想他,还有很远。

      ·

      楼雪地说得出做得到,没有参加葬礼。

      六年前,他跟秦月漾擦出的恩怨完全不是什么小恩怨,事关他爸妈的仇。他爸妈去世很早,楼雪地一向记得,是在末世第一年,为了点利益纠纷被人给下手过当弄死的。

      他一直想报仇,之前要么是没找到人,要么是没找到机会。

      没想到,秦月漾会为了一个女人,把消息出卖给他的仇家。

      然而今天,想不到秦月漾这个捉摸不定的人又结结实实给了他一拳。下午他去听爸妈留下的录音笔,马上发现了不对。

      他妈妈生前做过会议秘书,家里留下这支笔,电池容量不大,只有三个小时左右。他把这件遗物藏在衣柜深处一件衣服的内袋里,他和赵有梦分衣柜,平时赵有梦也不可能来弄乱这里;又是一件只有秦月漾知道的事情,眼下楼雪地轻易发现,有人来过了。

      ……秦月漾竟然偷偷来过他家里,随意碰过他的东西。楼雪地很想发火,可只一转念,这火根本发不出来,惟独有一阵阵让人心慌意乱的不妙的预感。他的潜意识仍然没修改过来,失了忆似的,本能地总以为秦月漾绝对不会危害他。

      不论如何。

      楼雪地立刻阴沉着脸打开录音笔仔细检查。多少年来,这笔录下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滚瓜烂熟了,非常短:“儿子,你在家好好歇会儿,多睡会儿,异能透支太危险了。嗯,还有,注意安全。今天就我和你妈负责出去看看吧,哈哈。”

      一遍播放完了。

      楼雪地面沉如水,重新播放,脚下一动不动。

      果然有猫腻。他一口气默默听了近三个小时,连拇指都僵硬了,后背笔直到没有知觉,偏偏这东西还在不知疲劳地运转,“注意安全”、“哈哈”个不停。过去,不管是在基地外那段日子,还是在基地里,合适的电池型号都不一定时刻好搞,是有这么回事:一度秦月漾会随时在他想听录音的时候替他发电这支笔。秦月漾铁定动过手脚了,而且就在这两天,前两天他还来过听过,消耗过电量。

      事已至此,楼雪地并不觉得有丝毫感动,关上录音笔的瞬间,只觉得胸膛终于无名火起,快要被滚滚沸腾的烦躁给淹没了。

      原地冷笑一声,他才走开。

      皱着眉头叼烟出门时,他在家门口几步路外遇上了买菜回家的赵有梦。看清他的表情,赵有梦叹了口气,紧张地问:“楼哥,去哪?需要我陪着你吗?”

      “哪也不去,”楼雪地淡淡说,“今天我休班,就随便散散步。”

      “我陪你吧,秦月漾那边人很多。”赵有梦说。

      楼雪地说:“我不去他那里,只有两句话问问杨树。”

      杨树是秦月漾一起负责治安的同事,依赵有梦听,办这两件事的意思差不多。但他不再反击了,默默看着楼雪地。楼雪地朝他说:“我很快回来,昨天不也没走多久吗?饿了的话你自己先吃一口,回来我给你多炒两盘菜。”

      他弹弹烟灰走了。

      这一路遭遇的问题没有一句顺耳。他在白宴散场的门外等待杨树,不得不擦肩而过不少人,秦暮移问他:“楼哥,有事吗?”旁边一个秦月漾的朋友问他:“这么久不见你了,你们到底闹什么梁子?问他他也不肯说。”杨树问他:“唉,你来送老秦,还是光路过啊?”

      楼雪地跟杨树关系处得还行,笑一笑不回答,直接反问:“秦月漾什么死因?秦暮移不可能不查清楚他犯了哪个病吧?”

      杨树告诉他:“心脏病。”

      楼雪地本意只不过也像秦暮移一样知情一下,让心底有个答案,好尽快释怀整件事,不再让有关秦月漾的疑问骑在他心头上堵着,赖着不走。问的同时,身体都备足了下一秒信步离开的准备,不料听见这三个字,忽然走不成了。

      楼雪地疑惑地说:“什么?什么时候得的?”

      杨树虽感慨惋惜,没多疑:“不知道,他身体硬件不好。”

      楼雪地心里一揪,犹不等追问,杨树毕竟是治安组的,脑袋不坏,见他反应怪异,马上想了想补充:“咦,但是小姑娘也特别纳闷,小姑娘说要再查查,她提出疑点是老秦身上根本没有心脏病的药。不过当时我寻思,如今这环境,救命药有价无市弄不到也很正常。”

      他话音才刚落,身边就有人帮腔,态度倒不是像他那样迟疑不决了。“是啊是啊,”另一个同事接茬,“心脏类的死因有时候不需要病史,这是常识。”

      楼雪地彻底火了,转脸骂了一句:“你给我闭嘴。”说话的人是何传毅,人异能挺强,可是基地内有大靠山,不算正派,外加从来和秦月漾关系不对付,秦月漾不喜欢他,楼雪地也就习惯了不喜欢他。

      男人谁不要面子,一般大家见面也装作没看到,何传毅绝不主动来插他的话,今天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他不插话,楼雪地就不会开口骂他,这下子乱了套,何传毅脸色一变,抬手指指他也犟起来,还嘴:“你什么意思?楼雪地,你以为你哪根葱?!”

      总之,起争执了。

      以往万一真发生这种事,秦月漾在场,一定至少按得住楼雪地,现在杨树同两边人情谊都不够铁,左劝劝右劝劝效果微弱,一脸无奈。他们俩差点打起来,何传毅是电系,楼雪地是火系,火都烧了手指虎口,电也灼白一闪,传过掌心,刺激得楼雪地一记心悸,两人才总算在一群人的努力下给四拳难敌十六手地拉开了。

      秦暮移早走远了。杨树拿主持局面的借口递了他一个台阶下,摇摇他的肩膀:“雪地,给个面子,别生气了,这,都是那谁白事的客人。”

      楼雪地倒也不至于真为一层面子,一两句口角非想把何传毅怎么样,只是今天心里实在太乱。

      他也认为是自己冲动了,勉强冲杨树道歉点了点头,挥挥手打算早点撤离这块是非地。

      如果不是在转身走了几米以后,他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出了什么事。

      秦暮移就这一个哥哥,小姑娘柔柔弱弱的,秦月漾总是不放心她,尽管痛急了爱躲着,实际上从来不会不积极看病。要是说秦月漾手头的药没了,那在所难免;要是说他们两人天天住一块,秦暮移一次也见不着秦月漾在吃的某种药,可能性渺小。

      就这么寥寥几米,楼雪地整颗心用力向下一摔,猛然含疑回头,难以置信地紧紧逼视住何传毅。

      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他回头前,何传毅面孔尚是怒冲冲涨红的,随着他回头一语不发逼视的时间越来越长,在旁人莫名其妙的观察中,楼雪地眼睁睁看出他的满面怒意一点点一层层淡下去,取而代之,一点点一层层地换上了几分犹豫和几分惊恐。

      完了。

      楼雪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从他脸上拿到了答案。

      完了。他意识到绷在他脑子里那根紧了十三年的弦此时此刻就快完全绷断了,上一次他这么生气,还是在六年前。他期望现在,这一秒,自己不要继续发怒了,偏偏他做不到。

      “我操/你——”楼雪地脱口而出,勃然大怒,三两步一把拎起了何传毅的领子,“何传毅,我他妈今天跟你同归于尽!”

  • 作者有话要说:  楼雪地:抑郁.jpg。
    我:儿子,好消息,你不用火葬场。
    楼雪地:加倍抑郁.jpg。
    秦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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