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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秦月漾死了。

      又是冬天,又是告别,又闯到一生中又一处必须掩饰情绪的关卡了。

      有的时候,楼雪地也会想一想有没有必要。有的时候不想。

      反正,听说消息楼雪地全身僵了一僵,却半点也不吃惊。这半年秦月漾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死是早晚的事。末世药贵,就算凭秦月漾的能耐,也做不到把药当糖球吃。

      赵有梦正躺在他身边。

      楼雪地默默点燃一支烟,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上衬衫,穿上裤子,摸了摸裤袋里烟盒旁的药盒。

      都六年了,离秦月漾出卖他六年了,其实他自己知道,只要秦月漾肯来找他求助,他一定会心软。所有秦月漾常反复生的病他都知道,所有的常用药他都备着多一份。

      刚刚他不方便直接开门,报信的人又性格大大咧咧,大概是觉得以现在他和秦月漾的关系,只要意思意思告知他一声就行了。喊完本来打算扭头走人,想不到楼雪地突然开门。

      楼雪地面无表情地问:“他怎么死的?是胃严重了还是肺出了问题?”

      报信的人意外了:“是病死的。我不太了解细节啊,你要去他葬礼吗?”

      楼雪地说:“不去。”又问:“这么快办葬礼?多简陋。”

      报信的人纠正:“不快啊,昨天就走了。他妹妹,那小姑娘做足准备了。”

      忽然间楼雪地恍惚了一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为什么秦月漾去世这么大的事他要第二天晚上才知道?

      道谢送走报信的朋友,楼雪地继续朝身上加了几件衣服,回头看了看床上的赵有梦,手指夹烟,站在原地无言了一会。

      赵有梦却也不清楚该怎么安慰他。两人对视,大眼瞪小眼,半晌,赵有梦柔声憋出来一句:“你没事吧?”

      楼雪地说:“没事。不过我要出去一趟,你自己先睡吧。”

      “去哪?”这时午夜十一点钟了,又是狂风寒冬,赵有梦显得不太赞成。楼雪地闻言,俯身双手轻轻拍拍他的脸,向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屡试不爽,赵有梦不赞成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乖乖听话了。赵有梦从小到大没人爱,只要每次楼雪地用这个法子吻他,他就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特别相信什么“吻额头就是保护的意思”那一套。

      事实上楼雪地也不真指望谁来安慰自己。赵有梦比他脆弱多了,他安慰安慰赵有梦还差不多。

      “我很快回来,几根烟工夫,”楼雪地笑笑说,“正好,你讨厌烟,不用闻烟味了。”

      “你别笑。”赵有梦小声说。

      “不然呢?”楼雪地说。

      “……啊?算了,当我没说过。”赵有梦说。

      冷风中根本难以点起第二根烟,其实出门之后楼雪地双手僵冻,索性不抽了。他是火系异能,但心事重重里,暂时不想使用,只加大脚步,没十分钟就赶到了他想去的地方。

      “啪。”门没锁,他进门开灯,灯却也没亮。他只好沿着记忆一路摸索,一间房子里总共三盏灯,坏了两盏,只有小小厨房的一盏还能亮,颜色灰黄灰黄的,斜照进客厅光线已不剩多少。人已去了,客厅不休不止地偏偏还存在一点声音:这年头,电视难弄,以前秦月漾有时喜欢抱着得来不易的磁带放进英语学习机里听,这会楼雪地侧耳静静听了听,发现学习机仍旧在播的还是秦月漾最喜欢的一首歌。

      “我吻过你的脸,你双手曾在我的双肩,感觉有那么甜我那么依恋。每当我闭上眼,我总是可以看见,失信的诺言全部都会实现……”

      ——秦月漾是个双系异能者,其中一项能力是电系,这个学习机估计是他自己送的电,没人按下关机键。

      不过,就是这首歌,这么飘在空空无人的寂寞小屋里,很快让楼雪地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一变。

      这可不是秦月漾家,秦月漾平时不住这。这个小居室只有厨房、客厅、卫生间三处构造,连卧室也没一间,占地一共不出十五平。他知情,秦月漾的妹妹迟迟没觉醒异能,秦月漾一般和妹妹住在一起照顾妹妹,搞来这个小房子,只是有些时候为了不让妹妹担心不舒服,就谎称出勤,选择一个人窝在这里——看样子没准,也是在这里死的——当然,那些年,有时候是两个人窝在这里。

      这里曾经像他们俩的一个小世界,一方彩云易散的旧日天地。

      当年,秦月漾一直也可以选择躲去他家里,诚然秦月漾总是爱逞强,一得知这件事后,他不求助任他不求助,楼雪地马上主动缠上了他,不敢严肃批评,就只好曲线救国,陪他待在这,陪他说话,方便随时钻进逼仄的厨房给他做热粥菜吃。秦月漾那胃很早就混得破破烂烂,出过血,穿过孔,有一阵子一个星期每日三餐,顿顿都吃十分吐八分,万一有哪一顿吃过没吐,功劳卓越地让人没瘦下去、身体少垮一垮,楼雪地都能高兴得宁愿跟那道菜的食材联姻。

      歌还在飘,音量低而音色暖,半敞开的窗户外,星似冰粒,风似拍面巴掌,楼雪地的面色还在下沉:他突然意识到的事情是,秦月漾有时夜盲,如果秦月漾宁可把精力送进学习机,叫它二十四个小时左右后还在稳定播唱,也不愿意弄亮卫生间的灯,以防行动不便,那么当时秦月漾肯定做的是在这里蜷居至少二十四小时的打算,而且害怕整整一天过去,不适不减,反而更没力气使用异能,只得提前安排。

      他也确实死了。

      时过境迁,今天楼雪地已经不喜欢这个地方了。

      变得非常不喜欢。

      往日里,他留下的锅筷餐具还歪七扭八地躺在厨房,还是两人份,他甚至还记得在这吃过的最后一顿饭的零星画面,厨房中好像还有人在哈哈朗笑似的;客厅地上现在扔着一件他见过的秦月漾的外套,没有血,但是揉得皱皱巴巴,旁边是几根饮鸩止渴的烟头;潦草铁床上枕头还是有两个,其实他没告诉过秦月漾,在这个房子里,他从没睡着过,每回都是等秦月漾冷汗满头挺不住入睡后,静静地不放心地坐起来看着他,以备不时之需。

      往事随风。

      只是,站在这,楼雪地仿佛都能看见秦月漾是怎么度过这最后一程的、是怎么背靠墙壁抱着胳膊抽烟的、怎么一点点一秒秒忍痛逐渐失去生命力且孤独没人可说的。假如他还在场……不,哪怕是现如今,他也绝对不想要秦月漾死。光是想象到那道身影独坐在他视野正对面只倚靠冷冰冰的白墙,一声不吭,肩线微微颤抖,他心里都觉得有点难受。

      不过,事已至此,不是他的错。

      一个人在房子里寂站了二十分钟,转身出门,没走多远,迎面楼雪地不巧遇上了秦月漾那个妹妹,秦暮移。也不知她怎么找来的。两人一眼照面,似乎不巧,又不得不双双一怔,彼此招呼。

      “楼哥,”秦暮移过去就跟他不熟,这一声喊得格外生疏,年少的脸上残带泪痕,“好久不见,明早葬礼你来吗?”

      她哭很久了,楼雪地看着也有少许不忍心。

      到底冷冷淡淡地说:“不了。小暮,今后有要命的事你可以开口找我,我尽力而为,至于我和你哥哥,权当从没认识过。再见。”

      不愧是秦月漾亲妹妹,超出楼雪地的预想,秦暮移特别冷静干脆,立刻答应:“好,谢谢楼哥,再见。”

      她走了,再次朝那栋小房子去,可能是想取走遗留的磁带。头也不回。

      北风凛冽,楼雪地却在回头。

  •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歌曲:
    张敬轩《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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