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献祭后小师妹满级复活了》小药罐

82、第 82 章

　　江玄遥望见其中一个孩童有些眼熟，正是那日与母亲一道，在和光仙子祠堂中祈祷的阿义。

　　仔细一看，这些主动亲近他的孩子，竟都是西洲上贡那晚，跟着父母去军营，九死一生捡回一条命的。

　　恐慌融在煞气瘴雾之中，童稚心声，恰好被他听到。

　　——这个漂亮哥哥，是和光仙子来使，心肠柔软，一定会再救我们一次的！

　　少年仙君不为所动，神色漠然。

　　却在小孩子们争着来抓他袖角时，随着衣袖掀起的风，闻到了鲜血的腥甜，视野有些发黑，不由地舔了舔嘴唇。

　　识海中响起不知何处来的浑浊嗓音，一声声诱着他，去拨开那些散乱的尸骨，去撕咬那新鲜流血的伤口。

　　——本就是一只妖，又何必装得人模人样？

　　他被自己的想法猛然一惊，再次用力催动银镯，让雷劫之痛令自己清醒。

　　恰在此时，无数根流火似的箭雨，肃然划破天际。

　　却都在撞上唐卿翊苦心维持的屏障之后，戛然落了地。

　　沈修卓惊喜道：“是皇家御林军！”

　　江玄遥目光深沉，抿唇望着远处的动静。

　　修士目力千里，远远就看到了辇车华盖下，龙袍加身，万人簇拥的皇帝。车辇四周是御林军的高头白马，皇帝面色不悦，低声问身边宫奴：“是谁拦着御林军击杀魔妖？”

　　宫奴手里有个巴掌大，金红镶边的万里镜，看清远处情势，吊高的嗓音蔫了下去。

　　“回陛下的话，好像是，是陛下亲自点来射下雪隼羽毛的，唐家那位少年武仆……敢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宁非镜抬了抬眼皮：“只有他一人？”

　　“其余人不是昏迷就是负伤，那位仙界来的医修沈仙君正在救治。好端端站着的……确实只有他一人。”

　　宁非镜冷笑道：“助纣为虐，千刀万剐、万箭穿心也不足惜。治唐家的罪，便拿他开刀吧。”

　　“是……”

　　皇帝一声令下，御林军快马加鞭。

　　少年一双漆黑眼瞳里倒映着一望无垠的苍穹，肥草滴绿的原野，唇角勾起时，有几分异族的妖调。

　　那少年深沉的眼神，仿佛年纪轻轻便已看淡生死。

　　偏偏美得让人心惊。

　　令宁非镜十分压抑不快。

　　及近，他才看清，少年怀中抱着一名红衣少女。

　　少女昏迷不醒。看不清面容，但显然，这少年手掌紧握她娇小肩头，步伐却轻盈，生怕晃醒了怀里的人，极为珍视。

　　千军万马列于阵前，少年面色不改，挡在那无形屏障面前，并不让御林军前进半步。

　　宫奴见宁非镜紧握的拳头上有青筋，眼神一寸寸冷下去，抹了把汗，不知该不该出声提点。

　　那少年苍穹之上射下雪隼羽毛，不是臂力惊人，就是仙法深厚，哪里像随便开罪得起的凡夫俗子？既然那位沈仙君能下界游历，这少年会不会也是一位仙君，混在围猎人群之中？

　　可是陛下已经认定唐家有罪，死咬着不肯松口，自然不肯放过这鹤立鸡群的少年。

　　新帝的脾性阴晴不定，比先帝大限将至那两年，更为偏执。

　　而唐家暗中也给宫内管事许多好处，一个是御座上的皇帝，一个是权势滔天的百年大族，他一介宫奴，哪个都开罪不起。

　　宫奴吊着嗓子，试探对那少年喊道：“公子此时护着魔妖，不怕为唐家招惹祸端吗？”

　　江玄遥轻飘飘地往那边一看，果然看到御林军押解着守在围猎营帐中的唐家家主唐留昭。

　　看来，皇帝已下定决心要为唐家定个罪名。

　　唐留昭与他视线相逢，唇形拼命说着“仙君救我”。

　　从唐留昭挣扎的动作里，江玄遥忽然看到，他周遭煞气浓郁，与看台上的百姓都不同。

　　顿时豁然开朗。

　　唐家家主是主谋，煞气源头，自然在他！

　　江玄遥飘然落地，把唐卿翊安放在一旁的空地，远离看台上的血污。

　　而后低声问：“沈仙君，凡人经脉全断，你能续上吗？”

　　沈修卓不知他何以有此一问，但仍然颇为骄傲：“放心，修士灵脉全断我也能续上，凡人嘛，有一口气吊着就行。”

　　江玄遥对唐留昭勾勾手指。

　　莫说皇帝手中有什么证据，江玄遥自己的留影符咒里记得清清楚楚，唐家与魔妖勾连是事实。

　　今日魔妖群聚于此，也与唐家脱不开干系。

　　仙子后人，阴险狠毒至此，被皇帝抓住把柄，实属活该。

　　想办法为他脱罪是不可能的。

　　但为了顺利开宗祠，先留下他这条命。

　　唐留昭如蒙大赦，满脸的期待。

　　华盖之下，皇帝眼见这两人隔空用目光交谈，面色铁青。

　　“心爱之人重伤至此，你竟还心甘情愿为唐家做走狗，护着魔妖。”宁非镜冷笑一声，“执迷不悟。”

　　江玄遥：“……”

　　这皇帝，看不清形势，就不要乱说了。

　　三五句话，没一个字是猜对的。

　　众人只见少年手掌一抬，唐留昭隔着数尺远的虚空，不受控地从武将牢牢锁住的臂膀里挣脱，一声惊呼之下，转眼掠过三千兵士，闪到了少年面前。

　　少年长长的睫毛弧度，还挂着原野清晨凝着的晶莹露水，眼睫一眨，就落了。

　　只剩冷漠轻视，化成手掌毫不留情的力道，狠狠掐住了唐留昭的头顶！

　　唐留昭一声尖利惨叫，在少年掌中拼命挣扎。他感觉自己被某种时而极烫、时而极冷的乱流窜过身。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唐留昭自己，也只能绝望地承受漫长的极刑。

　　宁非镜终于恍然明白过来。

　　他哪里是什么忠心护主、执迷不悟的唐家武仆？

　　江玄遥眼中泼天如墨的黑雾，终于在流过唐留昭身体之后，慢慢散去。

　　笼罩在周边的无形煞气不再浓郁，看台上的百姓脸上的惊慌少了，只有几个失去亲人的，仍然留着悲痛。连唐卿翊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懵懂地睁开了眼，苍白脸颊恢复红润。

　　江玄遥默默地想。

　　原来如此。

　　会让她疼痛难忍的，不是沉冤沼中那样经年累月、天生魔物凝成的煞气，是此时此刻，人群中迅速滋长的戾气。

　　江玄遥抬头，看着几丝浅淡的黑雾，逸散在苍穹之上，骤然消失不见。

　　三界众生的恐慌、贪婪、妄念，只有他能见得，唐卿翊却碰不得。她若想不受苦痛，此生注定，要做被善意包围的娇花。

　　可这世间，哪里有纯净之地？

　　江玄遥放下掐住唐留昭头顶的手，一旁愣着的沈修卓忽然回神，赶忙上来拿着一根玉针，牵引几道灵丝，为脸色青紫的唐留昭接续经脉。

　　身后的惊呼，江玄遥不予理会，转身直面魔妖。

　　沈修卓吃了一惊，赶忙拦下：“江道友，这些妖兽格外凶狠好斗，你不要与他们硬碰硬……”

　　江玄遥只是摇摇头。

　　旁人或许不知妖族习性，他却最是清楚。

　　妖族血脉与实力至上，讲道理没用，偏就要硬碰硬。

　　江玄遥眉目一凛，嘴唇轻启。

　　片刻寂静之中，从神色紧绷的帝王，到蓄势待发的御林军，都听清了少年清澈泠然的嗓音。

　　“跪下。”

　　还未从血流成河，同胞相残的震惊中缓过神来的西洲百姓，忽然听到雷霆般轰隆的巨响，隔在无形屏障外的魔妖，齐声对着虚空屈膝收爪，作出跪拜的姿势。

　　魔妖中有几声闷闷的嘶吼，似乎在表达不满。

　　脊背却僵着趴伏在地上，后肢跪得纹丝不动。

　　寻常修士制伏妖兽魔物，少不了僵持对峙的谈判、电光流火的攻防、汹涌澎湃的灵压……可这些全都没有出现。

　　少年那一双深邃的眼，一对莹润的朱唇，利落地终结了一切。

　　营帐中的皇家守卫不认得江玄遥，西洲百姓中，却不乏西洲交贡品那晚，见过他“除魔”的人。

　　有人惊呼：“这是什么法术？”

　　“不管了，和光仙子派来的人，能出什么错？”

　　百姓们一股脑地认定，向仙子祈愿之后，翩然落地，凭空出现救人于水火的江玄遥，必然是仙子来使。

　　江玄遥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置他这些走火入魔的同族，就听到耳边绕着一声声震天动地、感激涕零的“仙子显神”。

　　宫奴不安地看了身旁的帝王一眼。

　　宁非镜咬牙切齿，面如死灰。

　　“一个来历不明，与妖族颇有渊源的少年，救人动机尚不明确，都能算作和光仙子功勋。”

　　宫奴不敢接这话，怕触动帝王逆鳞。

　　先帝早年亲自带领百姓，建起数万仙子祠堂。

　　新帝初登，却对和光仙子根深蒂固的信仰深恶痛绝。

　　新帝也是和乐太平年间生的人，年少时缠绵病榻，闭门不出。何以对一个百年前去世的仙子，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一生视和光仙子如命的先帝，又是怎么会选中这样一位天生反骨的继承人？

　　百姓崇敬和光仙子，到底有什么不好呢？

　　就算信的不是百年前救世的仙子，也会是三千年前救世的沧阳宗主，要不就是万年前消失的某位上古神明。

　　趋势滔天的，不是唐家，也是李家王家。

　　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皇家权力，也总会有人来瓜分。